衛海略顯尖銳的聲音一停,頓時大廳寂靜無聲。
皇上一臉和顏悅色,含笑看着傻愣愣的柳非君,昨晚上機靈聰明,今天看上去纔像個女孩子。
皇后本還一臉和藹的笑容頓時僵住,手不由自主的縮進袖中,緊緊的握起。
皇后不動聲色的轉換了一下呼吸,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她子嗣艱難,再加上皇上對她的不喜,她終生也就得了一個女兒,這還是因爲儀妃的孩子寄養在她的名下,皇上到慈懿宮纔多起來。
那時,她曾向皇上祈求,她的女兒叫明珠,可是皇上連考慮都未曾有,便直接拒絕了。
掌上明珠啊!
還有比這個更好的名字嗎?
最終皇上給了她的女兒一個東珠的名字,武東珠,她一直不喜歡這個名字。
此後,也有不少妃嬪生下女兒,可是卻沒有一個人用的明珠二字。
她以爲,皇上不會給任何人用了。
可是,卻沒有想到,竟然給一個不知道來歷的雜種用了。
鳳儀閣,自從儀妃死後便封了殿。
她曾無數次從慈懿宮門口望過去,兩宮成對立之勢,不止一次她在心底嘲笑,再得寵又有什麼用,還不是早早歸西?
可是,她沒有想到,原來有的時候死人更可怕,因爲你永遠爭不過。
柳非君字字聽的清楚,武明珠?這是給她的名字?心裡腹誹了一下,不怎麼好聽!
但是卻還是叩身接旨。
皇后溫和的聲音再次響起,“想必這個孩子還不知道這個名字的好,”說着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皇上,見他一臉含笑,便繼續道,“掌上明珠啊,可不是誰都能用的,看看,宮裡多少妹妹生的公主,皇上可是一直都不給用的!”
皇后聲音一落,柳非君便感覺到自己的身上多了幾道審視和灼熱的目光。
可是,柳非君卻完全不在意,爭寵歷來都是妃嬪的事,公主應該不用的!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宮裡女人多寂寞,妃嬪爭的是皇上的男人之愛,公主皇子爭的則是皇上的父愛和偏心。
爭鬥,在宮內就從未停息過。
柳非君眉頭微蹙,身體在衆多打量的目光中慢慢鬆了下來,嘴角卻慢慢上揚,皇后?昨天晚上那些參與過當年的事情的人的敘述,言猶在耳。
皇后曾不止一次被提起,她在這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明珠多謝父皇母后擡愛,不過,明珠覺得,再多的孩子最終也都是對父皇母后承歡膝下,應該是不分彼此纔對!”
柳非君輕輕緩緩的說道,皇后言語中的機鋒還有用意,雖然她不甚明瞭,可是那種針鋒相對,即便是說的再委婉再溫和,也阻擋不住那種煞氣。
柳非君從來不怕被人針對,也不怕被人嫉妒,她最怕的是,她要去針對別人嫉妒別人。
秦致遠聽到柳非君不軟不硬的迴應,表情略顯緩和。
武辰澈眸光卻突然一冷,如同吐着芯子的蛇一般,直直衝向柳非君,“柳當家果然好派頭,竟然對一國之母也如此不屑!”
柳非君擡頭看向武辰澈,眼神清澈帶着委屈,“太子殿下,我……我現在已經是武明珠了,明珠不過是想要感謝父皇母后!”
說完,神情惶恐的看向主座上的皇上皇后,柳非君顫了一下,跪了下去,“皇上皇后請恕罪,我……非君……不,明珠長於民間,不懂禮數,言語混亂,請皇上皇后……不是,是父皇母后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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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惶恐,驚嚇。
在場的人皆看到,一個嬌弱的人被嚇的膽顫的樣子,不禁臉色蒼白,連言語都混亂不堪。
皇上不悅的皺了眉頭,目光凌厲的掃了一眼武辰澈,“太子言過了!”
說完,看向跪在大廳的柳非君,此時應該是武明珠,皇上臉上的表情頓時柔和下來,“明珠趕緊起來!”頓了一下看向周圍的妃嬪和大臣,道“朕找到失落多年的女兒,心甚悅,宣召你們來,也就是讓你們與朕同樂,明珠自幼長於民間,言行自然與宮中不同,你們不要用宮裡的規矩約束她,對她多些寬容。”
說到這裡,皇上頓了一下,看向身邊的皇后,“皇后以後多要費些心思,像對東珠一樣,多疼愛明珠,”說着又看向下面的官員,“欽天監何在?”
“微臣在!”
“找個良辰吉日,朕要帶着明珠公主,拜天祭祖!”
“是!”
聲音一落,又是一驚。
不是有地位的皇子都沒有這個待遇,一個公主竟然要祭祖?
秦致遠緊了緊握着的拳頭,臉上閃過一絲潸然。
其他人沒有注意到,可是武辰允卻是看的清楚,抿了抿脣角,一旦放棄,便再無轉圜餘地。
“父皇,東珠也和您一起!”
脆生生的聲音響起,如鶯啼般悅耳。
龍吟殿裡,錦衣華服,美人環繞,外殿更有大臣相候。
是以,柳非君並未多看,如此多的人,即便是她看了,也記不住。
此時擡頭看去,
才發現,皇后下手位坐着一個一身鵝黃宮裝的美貌女子,肌膚似雪,烏髮如瀑,眸子細長,有幾分皇上的影子。
此時,說出話來,眸光直愣愣的看着皇上,小嘴微微翹起,如同吃不到糖的孩子,在撒嬌。
柳非君斂了眼眸,低下了頭,想必這位東珠公主,平日十分的招人疼愛,不然,大殿之上,對皇上都幹出言如此之衝?
“你這丫頭跟着湊什麼熱鬧?”皇上果然沒有動怒,武家人裡,要說長得像他的人,皇子裡到是沒有,可是這個東珠,卻是最像他的,是以平日也多幾分寵愛,“那是專門給你皇姐準備的!”
“有了皇姐,父皇就不疼東珠了?”說着,輕盈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直直走向柳非君,一把挽過她的胳膊,“皇姐,東珠最喜歡熱鬧了,你幫我求求父皇吧!”
柳非君身體一僵,這樣近距離的接觸一個女子,還是從未有過的,這個東珠是皇后之女,皇后對她敵意明顯,可是這個公主似乎不懂世事一般,莫名的親暱,讓她皺緊了眉頭。
“九公主恕罪!”秦致遠見柳非君一臉的僵硬,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微微擡頭行禮,“明珠公主長於民間,此前又一直男裝示人,此時剛剛進宮,想必還很拘謹!”
武東珠眸子一亮,看向秦致遠,酸酸的問道,“致遠表哥,平日你都不願意和我說話,今日竟然爲了皇姐開口,你是不是在打皇姐的主意?”
秦致遠一窒,訕訕的道,“九公主玩笑話,致遠不過是實話實說!”
“定北候爺似乎對明珠所知甚深,看來交情不淺啊!”武辰澈涼涼的說道,眸光卻在東珠的臉上打了個轉兒,這個丫頭對秦致遠的心思昭然若揭,如果將他們湊一起,秦致遠就算不幫他,其他皇子也就不會打秦致遠的主意了。
柳非君眉梢一揚,武辰澈沉浸女色,連對付人的手段,都是這些毀人清譽的上不得檯面的,“太子殿下言過其實了,非君……不,應該是明珠,之前沉浸商道,多與商人打交道,而秦堡主亦是商人,有些交情應該不爲過吧?再說了,明珠記性好,見過一面的人,明珠覺得都是有交情的……”柳非君的話並未說完,她還想說她還在大牢見過太子,也算有幾分交情。
但是話不用說的太明,此時看武辰澈那精彩的臉色就知道,這個聰明人應該是知道了她隱着的話的意思了。
秦致遠微微低着頭,嘴角卻一彎,動嘴皮子?誰能斗的過柳非君?練家子出身呢!
皇上眯着眼睛掃了一眼武辰澈,見他臉色不好,眸光一厲,細細咂摸了一下柳非君的話,這個丫頭從昨天晚上見面,他就看出來了,聰明的沒邊兒,任何話說出來,都是意有所指,她現在說這樣的話,一定不會是說來玩的,想到這裡,皇上的眸光穿過珠簾,看向外殿站在左手邊第一個位置的男子。
丞相大人的身形貌似有些僵硬。
皇上不動聲色收斂了自己的表情,好奇的問道,“明珠還能過目不忘?”
柳非君還未說話,便聽到一聲散漫的聲音響起,“她不僅過目不忘,還能一目十行!”
武澤淳目光頓時暗了暗,看向那個坐無坐相的武辰周,“你給朕差不多點兒!”
武辰周似乎對於皇上的目光意見習慣,依然那副懶洋洋的樣子,癱軟在椅子上,“兒臣坐了這麼久,當然累了,再說了,明珠還站着呢,她更累!”
武辰周說完,挪了挪身子,更加舒服的癱軟在椅子上,皇上認了柳非君,龍吟殿集齊皇子公主和宮妃,就連大臣都不例外,而他,卻沒有收到任何通知。
雖然他早就知道了消息,可是自己探來的,與別人告訴的,始終還是不一樣。
想到這裡,目光頓時冷了下來,武辰周調轉了視線,看向皇上身邊的太子,挑了挑眉,目光再次回到了東珠和秦致遠身上。
太子終有所覺,順着武辰周的視線看過去,便見東珠還立在秦致遠身邊,臉上是滿足的笑容,不由得扯了扯嘴角,轉頭看向皇上,低聲道,“父皇,您看九妹妹和侯爺,是不是很是相配?”
皇上目光掃過去,臉上有些笑意,但是卻又低聲斥道,“將你的心思多放在朝政上,少在那些男女之事上打轉。”
武辰澈一僵,臉色有些蒼白,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武辰周。
武辰周只是皺了皺眉,手不斷摩挲着茶杯。
一時間,龍吟殿內,竟然安靜下來。
皇上看向柳非君,想到剛纔武辰周說的話,不由得眉頭皺了皺,“馬上午膳了,朕帶明珠去鳳儀閣,午膳就擺在那裡吧,其他人都散了,等到祭祖之後,宮裡再舉行宴會,慶祝明珠回宮,”說道這裡,卻又一頓,“還有一事,將朕喜獲一女謄抄公文,張貼各地,毗鄰之國也送了公文,朕,要大肆慶祝!”
說着,走下了臺階,走到柳非君身邊,武澤淳才道,“昨天太匆忙,都沒來得及用一餐飯,今日補上!”
走到秦致遠身邊,又道,“你即日派人回秦家堡,帶了朕的聖旨,宣五公主進京,十幾年不進京,這次因爲朕的明珠公主,也
要讓她破個例!”
說着,已經當先走了出去,柳非君看到衛海的眼神才趕緊跟了上去。
身後傳來震天的恭送之聲,同時響起的還有皇上的儀仗之聲。
到了鳳儀閣,柳非君,有些恍惚,這裡就是她生身母親住過的地方?
雖然外面看上去富麗堂皇,可是內裡的佈置卻優雅清新,很多擺設不見名貴,只現精巧。
而宮內佈置最多的,卻是書畫。
一幅幅看過去,連她都有些吃驚,沒有想到儀妃竟然是一代才女。
畫作不多,更多的是字,各種筆法,有蜿蜒游龍,有清新小楷,還有如迷篆書。
若不是字的角落裡印着儀妃的閨字,她還真不敢相信這些字出自同一人之手。
果然不愧是太傅之女。
“是不是沒有想到?”
柳非君一愣,便看到皇上走到了她身邊,也正擡頭看那些字畫。
“確實沒有想到!”柳非君點點頭,從昨天晚上聽到別人敘述她的孃親,她已經覺得那是奇女子了,可是今天看到儀妃的字和畫,她只覺得恐怕兩人不遑多讓。
“你母妃多才多藝,不過卻含蓄溫婉,從不張揚,是以,她的多才多藝,也只是熟悉她的人才知道,不過最後,卻只給了朕!”皇上慨嘆一聲。
柳非君眉頭微蹙,皇上對儀妃是真的有感情吧?“皇上應該慶幸,儀妃總算遇到了伯樂,才情纔沒有被埋沒!”
“哦?”
“卓家書香門第,女子精通四書五經識文斷字,可是這樣的家勢養出來的女子清高傲氣,卻不善於打理庶務,若非進宮,想必儀妃嫁人後必定要接觸那些事,只怕再無閒情寫字作畫了!”柳非君悵然說道,上一世的她在陽河老家,閒來就看書作畫,可是嫁入楚家後,出了翻翻賬冊,就再沒有閒情看書了。
皇上臉上的表情頓時由凝重轉爲輕鬆,“聽你這樣說,朕心裡好過許多!”
柳非君微微一笑,“人生有得就有失,儀妃捨棄了宮外的自由,卻得了皇上的寵愛和牽掛,即便是殞命,也難說就是不幸!”
見武澤淳看着她,柳非君不好意思的一笑,“皇上是男子不會知道,女子一生最幸福的就是嫁的良人,儀妃能夠嫁給皇上已經是幸福,而且從儀妃的這些字來看,無一不透露出女兒家的心思!想必儀妃也是眷戀着皇上的,不過……”
聲音頓了頓,柳非君嘆了口氣道,“從這些字作的時間來看,前面的,字裡行間都透露出喜悅與羞澀,可是後面,卻已經有些悲涼,若是現在儀妃還在世,說不得皇上與儀妃的感情已經被時間沖淡,更甚至兩人也有了嫌隙!”
柳非君說這話也並不是沒有根據,儀妃的字雖然多變,可是更多的確實秀氣小楷,清秀文雅而端正,觀字如觀人,想必儀妃也是一個秀雅之人,這樣的人讀多了書,自然對那些話本中故事有些嚮往。
郎情妾意,恩愛有加。
可是平實的生活,更多的是煩惱,皇上即便是再寵愛儀妃,可是也要從朝局出發,平衡使力,雨露均沾。
開始,儀妃都不一定能夠接受,更何況時間長了呢?
最終不過是磨掉了深情厚誼,增添了心魔懊惱。
皇上聽着柳非君的話,好半天才嘆了一聲氣,“爲何不叫父皇母妃?”
聽她一聲一聲的‘皇上’和‘儀妃’,像是在說陌生人一般,不由得心頭有些難過。
柳非君扯了扯嘴角,低了下頭,讓她怎麼叫?
兩世爲人,母親父親她都不曾叫過,雖然有時祖母會說起她的父親,在她心中也不過是個影子,更何況,這突然冒出來的父皇母妃?
“我……不習慣!”
柳非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心虛。
對面的男人,握着天下,手掌生死大權,一身的威嚴,一臉的肅穆。
而她,流着他的血,想到就讓她覺得沒有真實感。
“而且,也覺得不太……真實!”
武澤淳淡淡一笑,肅穆的臉竟然霎時顯現出英俊的模樣,“那朕等你適應幾天!”
“衛海,將午膳擺到這裡來,不用弄那麼大的陣仗,挑揀一些南方的菜色端上來!”
柳非君聽着武澤淳的吩咐,臉上僵硬的表情終於放鬆下來,看着那個一身的明黃色轉身向鳳儀閣花廳而去,不由得挑了挑嘴角,也許,他也是個好父親,只是不知道怎麼表達!
鳳儀閣的午膳擺上桌,雖然皇上特意吩咐了不用太鋪張,可是在柳非君看來還是有些場面大。
原來花廳的圓圓的桌子,換成了大大的方桌,慢慢一桌。
柳非君坐在武澤淳的對面,看着桌上的珍饈百味,不由得更加放鬆了一些。
武澤淳挑中了的菜,膳食太監嚐了之後,才夾給他,而武澤淳吃過覺得不錯的,就讓太監再給柳非君夾。
柳非君看着越來越滿的碟子,笑容越發甜美,只覺得心中有一股暖流幾乎要噴薄而出。
原來,有父親,是這樣的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