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天冷,房間似乎門窗都關了個嚴實,房間沉悶的讓柳非君有些呼吸困難。
她倒是希望,皇上開口便是質問,羅列了她的罪名,明刀明槍的擺出來,那樣她也能擺明車馬,雖然籌碼不大,但是卻也可以一搏。
可是現在,皇上不痛不癢的問她一些平日瑣事,平淡無波的語氣,伴隨着的卻是炙熱的目光,讓她渾身不自在。
好半天,皇上見她不說話,終於說道,“算了,平日裡可曾下棋?”
柳非君一怔,“不曾!”
說完,似是想到剛纔皇上手裡就拿着她的書,問她可曾讀書,而她絲毫不覺的說不曾。
柳非君又趕緊說道,“下棋真的不曾,一方面是因爲平日太忙,沒有時間,一方面是因爲……”
柳非君臉驀然一紅,才說道,“草民棋藝不佳。”
“哦?不佳?”皇上似乎很是感興趣,“衛海,將棋盤準備出來!”
柳非君身體一僵,難道就因爲她之前說話有所保留,皇上就對她所有的回話持有了懷疑?
皇上原來真的這麼多疑?
衛海手腳利落的帶着兩個小太監進了門,將棋盤擺在了榻上面的桌子上,但是卻未出門,“皇上,定北侯爺帶着人已經等了一炷香時間了!”
皇上不太在意的擺擺手,“讓他們先下去吧,等傳喚了再過來。”
說完,皇上對柳非君說道,“你過來,陪朕下一盤,讓朕看看你的棋藝有多不佳!”
柳非君一愣,臉色難看的看向皇上,這個皇上怎麼回事?不是應該先辦正事麼?怎麼看上去似乎對她平日的生活更感興趣?
不過,他既然不着急問罪,她更不着急,誰還會急着去領罰?
皇上已經當先起身走到了榻邊,看了看還杵在原地的柳非君,眉頭一皺,“還不過來?”
柳非君從善如流的跟了過去,站在了榻邊兒。
“坐吧!”
柳非君一驚,和皇上平起平坐?只怕最後罪名又多了一條,不敬皇上,“草民不敢,草民站着就好!”
皇上不耐煩的道,“賜你無罪!”
柳非君聽出他的不耐,不由得心一縮,當真是伴君如伴虎,稍有不順心就脾氣大漲,拘謹了坐在桌子的另一邊。
上好的香榧木圍棋盤,配上和田玉的棋子,讓柳非君眉目一亮。
皇上側頭看了看她的表情,不由得一笑,“喜歡這個棋盤?”
柳非君趕緊收起自己的表情,她雖然棋藝臭,可是卻十分喜愛下棋,自然對於棋盤和棋子也有偏愛.
香榧木圍棋盤,田玉的棋子,這是最好的一套圍棋吧!
柳非君不好意思的笑了,“皇上的東西自然都是好的!”
皇上一笑,“那你好好下,贏了,朕就將這套圍棋賞給你!”
柳非君一聽,頓時苦了臉,此時的她,已經只記得棋,不記得自己的身世了,“那估計沒什麼戲了!”
皇上看着她苦巴巴的小臉兒,不由得笑出了聲,“讓你三子!”
柳非君一笑,“皇上英明神武,就算讓草民三子,草民也贏不了!”
一雙期盼的目光,清澈見底,但是卻又帶着懇求,讓武澤淳有些熟悉,彷彿多年以前,有一個這樣嬌俏的女子,一手托腮,一手拿子,大眼水汪汪的看着他,一臉的祈求,“皇上,您讓臣妾九子,如何?”
柳非君見皇上忽然不說話,只是那樣看着她,不由得心一緊,剛纔,她是不是太隨便了?
武澤淳彷彿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輕輕咳了一聲,“那你想要朕讓你几子?”
柳非君見他說話依然平和,不由得鬆了口氣,試探道,“九子,如何?”
記憶中的聲音,與現實重合,恍如到了多年以前,武澤淳覺得呼吸一下收緊,胸口彷彿被大石壓住,沉悶的他無法呼吸。
‘如何?’
輕輕的反問,略微上揚的尾音,如同羽毛劃過他的心間,又如同暖流一下涌進了他冰涼的心房,看向柳非君的目光似乎一下從平靜到了灼熱,“好!”
“那皇上讓草民先下吧!”
“那皇上讓臣妾先下吧!”
武澤淳一震,手一縮,不經意間竟然將棋子打翻。
柳非君立時從榻上下來,跪了下去,不由得一臉莫名,反覆思量剛纔自己的言語,是否出了問題。
武澤淳深深吸了口氣,“起來吧,不是你的錯!”
可是,很顯然,柳非君已經有些不敢和他下了。
武澤淳苦笑着道,“膽子不應該這麼小!”
柳非君咬了咬脣,使勁憋住自己想要回話的衝動,她膽子確實不是這麼小,可是面對一個笑談之間可取人性命的王者,她自然明哲保身。
“下完這盤棋,就讓你回去!”
柳非君一愣,讓她回去?不算賬了?
不過這對她來說是個好消息,立刻又打起了精神,只要皇上不情緒化,她還是能夠應付的。
棋局一擺開,柳非君就發現,別說讓她九子,就是讓她十九子,她也贏不了。
但是,她
這人,有時候遇到自己上心的事情,就是一根筋,明知道自己贏不了,卻還是會努力下到底,撞了南牆都不回頭。
柳非君一手托腮,一手拿了黑子,晶瑩剔透的棋子在她的手指之間,若隱若現,將手指襯托的更加白皙。
武澤淳卻下的有些心不在焉,不時打量對面的那個人,面容上,似乎沒有什麼相似之處,但是卻總是給他一種極爲相似的感覺。
同樣的靈動與聰慧,明明聰明,卻又同樣的不善棋藝。
清澈的眼眸,有着相似的光澤,舉手投足之間明明有着男女之差,可是卻總是在神韻上,讓人混淆。
柳非君蹙了眉頭,冥思苦想,卻不得不承認這一盤,她輸的好慘。
武澤淳終於將目光從柳非君的臉上移到了棋盤上,不由得一笑,果然,說棋藝不佳都是謙虛了,應該說是臭棋簍子,“柳非君,聽秦致遠說,你最善於扭轉乾坤,不知道這盤棋,你還有沒有良策?”
柳非君咬了咬脣,秦致遠?真是多嘴!
不過,最終目光一亮,笑意盈盈的看向武澤淳,“皇上,草民確有良策,就是怕皇上生氣!”
武澤淳驚訝的挑了挑眉,雖然已是中年,可是柳非君卻仍然看出了他的魅力。
“朕到是想看看你的良策,放心,朕沒有那麼小氣!”
柳非君一笑,“若是這般讓草民贏了,那剛纔皇上許諾的籌碼還算數嗎?”
武澤淳不由得失笑,這小子看來是真的喜歡這套圍棋,竟然惦記上不忘了,“自然算數!”
柳非君眉梢一揚,眼中光彩照人,似乎整個人都活了起來,慢慢的站起了身,伸手將棋盤搬了起來,然後小心翼翼的轉了個方向,“這樣,如何?”說完,將兩人的棋子也順帶換了位置。
武澤淳不由得一愣,再次笑出來,“你這小子果真聰明!”
“那皇上可要記得說話算話!”
武澤淳的目光在棋盤上打轉,這樣的下棋方式,還真是讓他覺得新鮮,柳非君佈下的臭棋,成了他的。
而柳非君此時正在嘖嘖出聲的讚歎他剛剛的佈局。
武澤淳還真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將自己布的局給破了。
柳非君見武澤淳專注起來,自然也立刻凝聚了心神,若是這般都輸了,她就真的沒臉了。
你來我往之間,夜色慢慢濃重起來,夜明珠的光芒卻越來越盛。
但是兩人卻無所覺。
武澤淳擡手端了茶,才察覺竟然已經涼透,“衛海,換茶!”
兩人聚精會神的研究棋盤,自然沒有看到衛海眼中的驚詫。
衛海端了茶上來,還未退下去,便聽到柳非君清清的嗓音響起,“皇上,您不準下這裡!”
衛海險些絆了個跟頭,驚疑未定,看向皇上,卻見皇上一臉平靜,“爲何又不能?”
看來柳非君已經不止一次阻攔了,皇上都已經習慣了。
柳非君一笑,“因爲,從現在開始草民要用您讓的九子了!”
武澤淳皺了皺眉頭,“最後數的時候你的九子,朕會讓的!”
自己布的局,想要吃掉也沒有那麼容易,此時好不容易能夠找到破局之處,怎麼可以不下?
柳非君得意一笑,“皇上,草民的九子,可不是這樣讓的!”
“哦?”武澤淳略有興味的擡起頭,目光從棋盤上挪開,這個柳非君新鮮花樣兒還挺多,“那你是要怎麼算?”
柳非君清了清嗓子,太久沒有說話,都有些沙啞,“既然皇上讓了草民九子,這九子,草民當然要好好利用,而且要在最關鍵的時刻用!”
說完,將皇上剛剛放好的棋子,拿了起來,伸手拿了一粒白子,放到了剛纔的位置,狡邪一笑,“比如現在!”
武澤淳驚訝的看向柳非君,不由得搖了搖頭,“這哪裡是讓九子?分明是在耍賴!”
柳非君臉一紅,確實是耍賴,可是,目光在上好的棋盤和旗子上流連了一圈,不過,爲了這隻限於聽說的棋盤和棋子,也值了。
“也好,讓朕也看看,你到底棋藝等差到什麼地步!”武澤淳不僅沒有責備,反而順着她的思路來,竟然很快速的拿起了黑子,放到了更有利的一個位置,目光看向柳非君,“還有八子,用的時候可要謹慎了!”
柳非君心一慌,她分明聽出了調侃的味道。
不由得揉了揉太陽穴,讓自己更加集中精神。
武澤淳卻一反剛纔的沉默,忽然變的話多起來,“下棋,有的時候棋子不在多而在精,佔據有利地形,首尾銜接,佈局嚴謹,能收能闊,更加重要!”
說完,伸手將黑子放在了一處邊角,殺了白子一大片。
柳非君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眉頭緊緊蹙起,呼吸緊促起來,心底不由得開始腹誹,能當皇上的人果然不簡單。
她有了九子優勢,還有個隨時可以用的契機,再加上用的是之前皇上的佈局,就算不能大獲全勝,也是能夠堪堪贏棋。
可是,武澤淳寬厚低沉的聲音,不緊不慢,每一聲都伴隨着每一次的落子,相得益彰。
卻也動搖了她
的心智。
皇上在迷惑軍心。
柳非君深深吸了口氣,閉了閉眼睛,再睜開,便看到皇上又落一子,再次大殺四方。
柳非君不由的咬了咬脣。
“棋子落下,必然要連貫前後,且有利於此後的局勢,下棋時目光短淺,那樣的輸贏只能是一時的!”
武澤淳的聲音再次響起,同時,落下一子。
柳非君皺眉看去,之前看上去散亂的黑子,竟然因爲這一子氣貫如虹,猶如一條黑龍蜿蜒於棋盤之上。
最終,柳非君忍不住出聲,“皇上,您能不能不分析局勢?草民被您說的越來越亂!”
武澤淳看了看局勢已定的棋盤,好笑的看向柳非君,竟然還敢嫌他聒噪?“亂就對了,亂中方能取勝!”
柳非君撅了撅嘴,不滿的嘀咕,“您倒是勝了,草民的香榧木棋盤和田玉的棋子就這樣沒了!”
武澤淳再次一笑,看着對面那個男孩子,再次涌起熟悉的記憶,那個女子輸了棋,一臉的不滿,怨念四起,哀怨的看着自己,撅着嘴,索要籌碼,明明輸了棋,卻紅着臉不承認。
“柳非君,柳家對你如何?”
柳非君的心神還停留在棋盤上,武澤淳忽然的問話,讓她有些愣住,柳家對她如何?“當然好啊!”
她是柳家人,柳家對她當然好,好到託付了整個柳家和性命,她卻……
柳非君苦苦一笑,“不過,草民卻讓柳家很失望!”
皇上眉頭一擰,自來閱人無數,此時柳非君的表情,他能讀出,那是懊悔,還有深深的愧疚。
“聽秦致遠說,你將柳家打理的有聲有色!”
柳非君眉眼一彎,“侯爺過譽了,草民不過是苦苦支撐!”
武澤淳見她不願說,也不再問,“這盤棋就到這裡吧!”
柳非君不捨的看了看那盤棋,站起了身。
雖然還未下至最後,可是勝負已分,即便是佔盡了優勢,她依然輸的慘淡,柳非君有些懊惱,難道她就真的在下棋上沒有天分?
武澤淳見她的目光在棋盤上打轉,笑着道,“棋盤棋子給你了!”
柳非君一驚,紅着臉道,“草民不敢,棋局雖然未下完,但是勝負已分,草民輸了!”
武澤淳點點頭,還算有自知之明,“朕說你贏了賞你,卻也沒有說你輸了就不給了。”
柳非君眉梢一揚,還真是意外的收穫,“皇上,您……”
她本以爲能夠讓她孃親的父親撞柱死諫的人,必然脾性暴躁非常,而且不能聽人之言,頑固而又脾氣臭,可是此時的皇上,雖然威嚴,卻又溫和,讓她有些恍惚。
“朕怎麼了?”武澤淳端起茶碗,輕輕吹了吹,問道。
柳非君掩飾住自己的表情,悄悄舒了口氣,才說道,“草民想說,皇上您真好!”
“哦?”皇上似乎聽了她的話,十分的愉悅,輕輕的一個字,雖然只有語氣,很難聽出什麼,可是柳非君卻在他微微揚起的語調裡,聽到了輕鬆。
武澤淳笑着看向拘謹的柳非君,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讚美他。
往日,聽到的恭維之詞,讚譽十足,優雅而文氣十足,優美的詞句,華麗的辭藻,都未曾讓他心生愉悅。
但是此時,柳非君簡單的一句,卻讓他有些沉重的心情,頓時輕鬆起來,‘您真好’,簡單而赤誠。
武澤淳不由得想要聽聽在柳非君的眼裡,自己又是什麼樣的人。
“朕怎麼好了?”
柳非君猶豫了一下說道,“草民愚昧,見識淺薄,總聽人說伴君如伴虎,草民面聖之前,心有惶恐,總覺得見到皇上就會一命嗚呼,可是現在,草民見到的皇上,雖然威嚴但是平和,而且能夠聽人之言,對草民也諸多寬容。”
“聽人之言?”武澤淳皺了皺眉,看向柳非君,這個小子果真不簡單。
柳非君一驚,但是既然已經說出,自然也就不能收回,只好硬着頭皮道,“剛纔下棋,草民耍賴不讓皇上落子,皇上便應允,自然是能聽人之言。”
“嗯!”武澤淳不動聲色的點點頭,“還有呢?朕有沒有什麼缺點?”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柳非君只覺得自己說完這句話,嗓子就提了起來,整顆心也慌的難受,可是還是繼續道,“既然都有過錯,自然也就人無完人!皇上自然也有缺點!”
“這句話說的倒是中肯。”武澤淳臉色變了幾變,最終目光深沉的看向柳非君,“你繞着圈的就是想說顏家的事情吧?”
柳非君臉色一白,‘噗通’一聲跪了下去,卻不再說話。
武澤淳臉色不虞的看着跪在前面,卻腰背挺的筆直的柳非君,不由得眉頭一皺,這死倔的性子爲何也有點相像?
“草民對顏家的事情所知甚微,但是也聽侯爺說到,顏家是罪臣,而草民的孃親正是顏家後人,草民自願領罪,可是請求皇上能夠網開一面,不要連累柳家和卓家的人!”柳非君沉了沉聲音,破釜沉舟道。
武澤淳眉頭一皺,還挺講情義?“秦致遠告訴的你顏家和卓家的事情?他還告訴你了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