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飛機的時候主辦方來了人接,是一個四五十歲模樣的男人,有點稍微發福,姓杜,叫杜大海。
小白瞄了一眼他那發福的肚子,捂着嘴巴笑得噗嗤噗嗤的。
跟杜大海一起的男人,三十來歲的模樣,戴了一副金邊的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卻意外激動的搶先幾個大跨步過來,朝小黑遞出名片:“姜先生你好,我是《收藏人》雜誌的記者,我姓李,很榮幸見到你。在這次的文物展中,我將負責對參展文物尤其是民間收藏進行報道,到時候還請多多指教。”
《收藏人》這個雜誌發行量並不大,但是,卻以做工精美、圖片珍貴、講解專業而聞名,圈內的人基本都知道,所以小黑接過名片對這個姓李的記者點了點頭,當着他的面放到了名片夾中。
坐在車上的時候,那個小李顯然非常興奮,不斷的轉過頭來,扒着車座靠背跟後座上的小黑熱烈的討論起了漢唐的文化歷史,當然,熱烈的是那個看似斯文的小李。
說到那把胡刀的時候,小李手指緊緊的抓在椅背上,幾乎是雙眼放光,讓虧和小白都狠狠的寒了寒縮到了角落裡。
虧偷偷拉了拉小霍的衣角小聲道:“這人絕對是你的崇拜者!”小霍卻一直坐在靠背上朝車後看,一臉的若有所思。
果然,小李一會兒就開始興奮的說個不停,絲毫不管小黑的毫無反應,先大大讚頌了一番霍去病的生平功績,才期待的看着小黑懷裡的木匣道:“我聽說你的這把胡刀刀柄上還刻着一個霍字,所以纔有人說這是霍去病大將軍從匈奴手裡繳獲的戰利品,是漢武帝爲了褒獎他的功績,纔將胡刀賜給了他,後來此刀便一直跟隨霍大將軍沙場征戰。我個人是非常贊同這種說法的。畢竟,西漢的時候,高橋馬鐙還沒發明,騎兵的機動能力很低,作爲農耕民族的漢族要組建一支馬上部隊是非常困難的。再加上鋼的鍛造並不成熟,那時的漢民族多數只能使用戟、劍和□□進行作戰。而刀這種非常適合馬上戰鬥的兵器則主要是遊牧民族在使用,譬如胡人和匈奴,直到三國時期百鍊鋼技術的發達才讓刀普遍配備到了軍隊……”
小白才聽幾句,就開始哈欠連天,狗一樣扒拉扒拉車座迷茫着一雙眼睛對虧道:“阿虧,讓我靠一下嘛……”
他眼睛紅紅的,含着滿滿一包亮晶晶的眼淚,讓虧愧疚心猛升:都怪自己昨晚吵到他了!
想到小白還是個孩子,電視上天天說睡眠不好不利於小孩兒的發育,虧愧疚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朝小白靠近了些:“喏,讓你靠一下吧……”
小白立刻打着哈欠靠過去,雙手抱住虧的上臂,然後偷偷的露出一個奸笑。
小黑朝他看過來,白白胖胖的娃娃立刻鼓着眼睛朝他齜了齜牙,小黑冷哼一聲輕蔑的轉頭不理他。
機場離會場距離不近,虧沒一會兒也暈暈乎乎的閉了眼,嘟嘟囔囔的說了一句“小霍別擔心”腦袋便一點一點的開始磕得厲害。
小李看了一眼,實在不好再講下去,這才悻悻的住了口。
小黑對他點點頭,將懷中裝胡刀的匣子在他興奮的神色中遞了過去,身子稍稍往下滑了一點,把身體放得平了些,這才輕輕的把住阿虧的頭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白也順勢倒了過來。
他看了阿虧幾眼,這才擡起眼,而坐在前面車椅靠背上的小霍已經不聲不響的回到了胡刀之中。
兩千年前,大漢。
“小白,你快點嘛,好多客人等着呢!”阿虧撩開簾子朝鼓着臉的胖娃娃催促道。
只見胖娃娃不滿的嘟着嘴站在一口大鍋邊,手裡捧着一團揉好的人頭大小的麪餅,而一柄寬厚的短劍則自個兒在空中嗖嗖的揮舞個不停,舞出眼花繚亂的光來。一片一片雪白的薄薄面餅片被劍氣一帶,從大團的麪餅上連連飛出,噗通噗通的跳進面前的大湯鍋裡,隨着沸水浮浮沉沉,雪白雪白的煞是好看。
那連連不斷的麪餅片在空中排成一條彎弧的橋……
阿虧趕緊拿了勺子舀了滿滿好幾碗,小黑恰好掀簾子進來,隨手將數個大瓦碗一摞,穩穩當當的端了出去,惹得外面一陣叫好。
小白不屑的白了一眼:“顯擺!”隨後仰了頭,鼻子裡重重一哼:“居然把此英明神武的本大爺拿來削麪餅!阿虧你腦子壞啦?我要反抗!要起義!我要去找慧眼識英雄的主人去!”他越講越氣,一把掀起簾子就往外衝。
這是一家湯餅店,是一個粗布棚子,並不大,就開在西市商業區的街邊,卻因爲味道好價格低而頗受青睞。到這裡來吃湯餅的大多都是不遠處守城門的士兵和來往的商客。
小白剛氣鼓鼓的衝出去,就聽一聲囂張的大喝隨着馬蹄的得得聲在耳邊炸開:“混蛋!讓開——”
只見一個玉冠束髮樣貌英俊的弱冠少年騎着一匹雪白的駿馬穿市而來,手中烏黑泛金的馬鞭一甩,便是啪的一聲脆響,催得□□駿馬噴着鼻息愈發的跑得飛快,滿身的意氣張揚。
那少年這一路行來,滿大街的攤鋪都倒了黴,被馬蹄踏得一地的零落。蔬果瓜菜、飾品雜物滾了一地,那少年卻是眉目飛揚,毫不在意。
小白只覺得這個少年滿身都是他嚮往的兵戈崢嶸之感,不由雙目放光飛快的衝了過去,絲毫不管旁邊衆人的驚呼:“天!使不得!那是衛皇后的親外甥!是最受皇上寵幸的冠軍侯爺啊!”
馬上的騎士見猛然橫衝出一個孩子來,怒喝一聲,手中馬鞭已毫不留情的抽了下去:“哪裡來的賤民!竟敢擋本侯的道!”手下卻已用力一勒,那白馬長嘶一聲,竟然被這弱冠少年扯得人立起來,馬蹄在小白頭頂上一晃,生生的落在了旁側。
小白一驚一呆,那烏黑泛金的馬鞭已毫不留情的朝他背上抽了下來,只聽啪的一聲,混了金線、軟革的馬鞭已斷做了兩截。
馬上的騎士也是一愣,握着半截馬鞭與底下氣呼呼的娃娃兩兩瞪了眼睛對望。
只緩了這麼一緩,一連串的馬蹄聲已經追了上來,幾個錦衣華服的少年奔策過來與白馬騎士擦肩而過,轉頭哈哈大笑到:“霍少,這次的比試你可得認輸了!”
霍去病將手中的半截斷鞭朝着幾人的背影狠狠砸去,笑斥道:“去你的!有本事,下次在戰場上我們再好好比過!”
幾個長安城內出了名的紈絝子弟已經轉瞬消失了人影,只留下一串的大笑和漸行漸遠的急促馬蹄聲:“霍少你這可是明擺着欺負人了!連皇上都贊你勇冠三軍,我們怎麼敢與你戰場相見啊!贏得這一次,小爺也滿足得很了——”
霍去病笑罵了幾句,這才轉過頭來,驅着白馬繞着小白慢慢的踢踏了幾步,才居高臨下的打量了這個白白胖胖煞是可愛的娃娃,略略揚了揚下巴道:“你是何人?竟如此大膽!攔我烏孫馬,斷我金絡鞭!”
滿街的人見這有名的長安一霸霍去病動了怒,紛紛手忙腳亂的收拾了攤位,瞬間將這一片地空出不少,數隻眼睛卻都在偷偷打量。
小白卻也揚起腦袋,冷哼一聲,手一抄,甩了個後腦勺給他:“哼!我決定不喜歡你了!我纔不要你這種主人!”
霍去病愣得一愣,剛要抽他一鞭,才發現那條問陛下要來的金絡鞭已經被這胖娃娃弄斷了,頓時心中一奇,從馬背上俯下身來,好奇的打量這明顯空着手的娃娃,拿手指戳了戳他的包包頭道:“你這小孩剛纔是用什麼弄斷我的馬鞭的?”
小白啪的打開他的手得意洋洋的道:“當然是我自己!”
旁邊的烏孫馬呼哧呼哧的噴着白氣,甩了甩頭,口水沫甩到小白的臉上。
霍去病拍腿大笑,頓覺這孩子有趣,乾脆翻身下馬一把揪住小白的臉狠狠的擰了個圈兒,疼得小白咋呼起來。
霍去病孩子一樣眨了眨眼笑嘻嘻的道:“你這小孩兒說話真好玩兒,我那金絡鞭便是那匈奴用刀都沒給砍斷,你難不成比匈奴彎刀還厲害?”
小白頓時抖着腳尖兒得瑟:“那是自然!什麼匈奴彎刀,我一下子劈下去,來多少斷多少!”
這霍去病因爲衛子夫的關係,從小就在長安城裡橫行慣了,他自小車馬嫺熟灑脫隨性驕傲果敢,很對漢武帝劉徹的脾氣,年僅十八歲就得封驃姚校尉,此次跟隨大將軍衛青出征以後,僅憑800輕騎追殲匈奴兩千多人,生擒單于叔父羅姑比,讓漢武帝大讚其“勇冠三軍”,拜爲冠軍侯,後又封爲驃騎將軍。
一時之間,衛家繼衛青一門五侯之後,又出霍去病,衛家如日中天。而霍去病其人,更在長安之內,無人不避其鋒芒三分,便是衛家子嗣,也沒幾個敢對他這外姓人輕視無禮了去,倒還從來沒有誰像小白一樣對他輕漫無禮。
霍去病頓時摸着下巴覺得來勁兒。
“小白!”阿虧望着那晃悠悠的布簾子愣了一會兒,立刻緊跟着衝了出來,正好看到霍去病勒馬人立的驚險,嚇得一個抽氣,這會兒好不容易緩過神來,立刻衝過去狠狠的抽了小白的屁股:“你這壞孩子!你這壞孩子……”
小白本來還嗷嗷的叫,捂着屁股蹦躂,卻聽阿虧的聲音裡漸漸帶上了不安和哭音,不由心虛的扭了扭回過身來,紅着臉看向一旁小小聲道:“好啦好啦,我錯了就是……不……不準再打本大爺的屁股!”
阿虧摸摸他的頭道:“那你得乖乖的,不然我就把你送給別人去殺豬!”
“你!”小白的臉頓時漲得通紅,旁邊卻噗嗤一聲笑,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齊齊轉過頭去,一臉無辜,霍去病頓時倚着烏孫馬笑得更是暢快。
這就是……大漢朝的初識,只是,誰都沒想到,這一次的相遇相識竟然延續了兩千年。
“霍將軍!”在湯餅店裡吃飯的幾個士兵鑽出來,肅然吼到!
對於霍去病擊殺匈奴的戰績,每個將士都是心生仰慕,恨不能提劍上場,這一聲吼自然響亮。
霍去病朝周圍百姓擡擡下巴,隨手解下腰間錢袋扔給衆位士兵道:“這是本將軍賠的,你們給清點分發好了!”
周圍百姓頓時一陣歡呼和讚美。
霍去病卻轉過頭來,對着小白阿虧一揮手,眨眨眼道:“至於你們,驚擾了本侯,自然也需要賠償!”
“嘎?”阿虧瞪大了眼,小白則挽着袖子就往前衝,被阿虧逮住了衣角。
霍去病看着小白張牙舞爪的樣哈哈大笑,旁邊兒的湯餅店裡卻走出一個男人,黑衣黑髮冷冽若出鞘的劍,讓霍去病陡然一眯眼睛。
“既然如此,冠軍侯若不嫌棄,便來嚐嚐我們的湯餅好了。”
霍去病細細的打量了小黑兩眼,低頭進了並不寬敞的湯餅店。
湯餅,其實就是我們現在的麪條,不過,在古時,稱謂卻是非常多的,像“湯餅”、“不託”、“溥飪”等,只不過,只要是爲了取巧,阿虧就會意外的頭腦靈活,叫了從未開刃的小白唰唰唰的用帶起的劍氣來削刀削麪,自然是又快又好。
霍去病不以爲意的坐在矮小的湯餅店裡,抄着手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小黑。
此人雙目明澈,氣勢冷冽,既不敬他匈奴之勝,亦不懼他身份地位,端着數碗湯餅穿行於狹窄的棚子裡,也是一晃都不晃。
霍去病見他步伐迅捷卻不失沉穩,不由得摸了下巴,心下一癢。
“請用。”
小黑剛一彎腰,霍去病已經猛然站起來一掌自下而上直取他面門。
小黑將手中瓦碗往下一壓,砰的一聲敲在桌子上,腦袋剛剛一側,霍去病已經變掌爲爪鎖向他的喉嚨,同時,身體往前擠了一步,一腿硬擠進他的雙腿之間,另一隻手已經擒向他的手腕。
這是霍去病常用的一招,年幼時與舅舅衛青對練,他人小力氣小,就只能用這種取巧的方法。
喉嚨是人身上比較脆弱的地方,鎖喉之後,又是擒手、拷腳,用全身的力量將對方壓制住,是臨敵對戰時一招出其不意的肉搏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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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去病本以爲十拿九穩,哪想對方頭一偏會過鎖喉,一個轉身,硬是用膝蓋頂開了他拷腳之舉,手一擡,再順勢往下一斬,手刀直接斬在了霍去病手腕之上。
轉瞬之間,旁人還沒瞧清楚兩人的打鬥,小黑已經退出幾步,冷冷的看着霍去病:“霍大將軍這是什麼意思?”
旁邊的幾個士兵唰的一聲站起來,面面相覷,甲冑相擊聲不絕於耳。
霍去病甩着手腕,心想這傢伙下手可真狠,面上卻非常高興,狠狠一拍桌面,拍得那桌子吱嘎吱嘎的叫個不停,桌面上那一碗湯餅頓時灑了不少。
“你叫什麼名字?這麼好的身手居然埋沒於一家小小的湯餅店!大好兒郎,當報效國家,怎麼不跟我打匈奴去!”
霍去病意氣風發,對面刀鋒一般的男子卻淡淡打量了他兩眼,搖頭道:“能用我的人,必然要贏得了我才行,你還不配問我的名字。”
“大膽!”一個士兵頓時不忿,唰的一聲抽出佩劍來:“難得霍將軍看得起你!竟敢如此對霍將軍說話!”
霍去病卻不以爲意,揮了揮手讓那士兵將武器收回去,眼中欣賞意味更濃:“你要如何才肯?”
小黑的目光微微晃了一晃,站到他面前不過一步之處,直直的與這少年英雄對視:“你就一定要得到我?”
霍去病目光一晃,只覺得這說法怎麼聽起來有些蹊蹺,卻仍然定定的答了一聲:“是!凡能保我大漢聲威者,我霍去病定然求之!”
小黑微微一笑:“陛下是否有意再擊匈奴?”
“那是自然!陛下雄才大略,不滅匈奴,何以揚我漢朝之威!”年僅十九歲的大漢第一戰將雙目如炬,全是熊熊的少年盛氣。
“經祁連山一役,匈奴退居焉支山北。匈奴王室衆多,一向不和,經此大敗定然內亂,到時,必然會有人向我大漢求降。若你能收降匈奴,我再奉你爲主。”黑色緇衣的男子撩起簾子,微微側頭對他說完,便閃身入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