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整,是陰氣初升陽氣下沉的交折,殘陽若血,讓這一刻更添詭異。
咔嗒咔嗒的撞擊聲從盒子裡不斷傳來,一種陰冷的氣息隨之從指尖往背脊上爬……
逢魔……
阿虧三人對視兩眼,小黑出聲到:“陳老,這東西現在能打開嗎?”
陳老此時也前傾了身體,手指緊緊的抓着柺杖頭,眼睛緊緊盯着那盒子,聽了小黑的話才轉過頭來,伸出一隻手:“以前老頭子自覺啥子墓都挖過,不信這個邪,對這四把劍也就沒有放在心上,讓它衝出來了一次,老頭子爲此付出了這麼多人。”他將手掌翻了一翻,這才拍着大腿嘆息道:“也就是那次以後,老頭子纔將他們裝在了這大理石的盒子裡,好歹覺得安心點兒。”
他忽然又笑着搖頭,把玩着懷錶打量了小黑:“自然,那都是些不中用的東西,姜老闆的身手,老頭子怎會不放心?”
他招了招手,那個一直站在他身後像座木雕的管家立刻走上前來,手放在盒蓋上。
陳老偏頭看小黑,做了個“請”的姿勢:“姜老闆是自己來還是……?”
小黑撥開管家的手,對陳老點頭:“既然如此危險,陳老還請後退一些。”
陳老卻微微搖了搖頭:“不,老頭子反正年齡也大了,沒什麼好怕的,倒是想一堵這寶劍的風采。”
小白暗暗比了箇中指,在心頭偷罵:“靠!這還得分心保護這狡猾的死老頭子!”
小黑卻已經一個警告的眼神丟過來,小白這才凝了心神看向那盒子。
歐冶子……
那個人鑄造的劍……天地之精華!倒真該好好看看!
小黑的手放在盒蓋中,不用凝神,已感覺到那四處亂竄的陰冷氣息。
劍雖爲利器,卻與刀不同。刀霸道陰狠,劈斬之下,血肉橫飛,而劍的前刺斜挑則帶了些優雅和風流,因此,在漫長的歷史裡,劍作爲真正的殺人之物存在的時間其實並不長,更多的,是作爲配飾,好比玉一樣,乃至於一些文人都相當推崇。所以,這四把傳奇名劍居然變得如此陰毒,纔會讓小黑這麼上心。
嗤——
一道白光從縫隙中直衝而出,在空中快速的兜了一圈兒,猛然一滯,忽然尖銳的鳴叫着朝陳老直撲而去——
鐺——
小白在沙發上一滾,擡手一擋,寬厚的短劍藏在袖子裡,旁人只見着他手上砸了個水果盤過去,然後四分五裂。
阿虧略略看了毫不驚慌的陳老一眼,心頭有些不滿。
若不是這老頭子在這裡,他們哪裡用得着這麼躲躲閃閃?
阿虧眼睛一瞄,偷偷做了個握的姿勢,嘴脣動了動低聲道:“以祭劍司之名,勝邪!來!”
那半空中的寶劍咔嚓咔嚓的震動起來,彷彿極力掙脫什麼束縛,最終無可奈何,鐺的一聲從半空掉落下來,小黑一翻腕,那劍已落入他手中。
這是一把大劍,劍身很長,狹窄流暢,花紋古樸而厚重,有一種文人雅士般的風致。
小黑輕撫劍身,心中讚歎。
不愧是歐冶子所鑄之劍,不愧是吳王闔閭用來主持祭祀的劍,即使劍身上纏繞着如此重的怨氣,依然如此雅緻。
陳老愣了一愣,然後鼓起掌來:“好厲害好厲害,想不到姜老闆以及幼弟幼妹都如此厲害。”
小黑皺了皺眉,這個老頭子,他現在是真不喜歡了。只是,轉眼,心神便叫陳老看不見的一個影子吸引過去了。
阿虧首先讚了一句:“好漂亮!”
這是一個男人,白衣方冠,面容清雅,如同閒花落水一般的風情動人,哪怕眉目帶怒,也無法掩蓋身上那種溫和的氣息。
這就是勝邪!
勝邪慢慢的睜開眼,看了小黑一眼,眼神便落在了阿虧的身上,微微低了低頭,攏了袖子下拜:“拜見祭劍司大人。”
阿虧心頭噗通噗通兩下,趕緊的就想上前扶他一把,卻被小白一把抓住,眉毛堆起來,不滿的齜着牙,一臉敵意。
勝邪擡起身來,眼波一轉,已經帶了幾分怒容,將那面頰帶出幾分薄紅來:“既是祭劍司大人,爲何阻我殺此賊人!”
阿虧心肝兒顫了顫,偏偏陳老就在一旁,於是只能縮了縮脖子,一臉委屈。
那勝邪冷哼一聲,將那白袍子下襬一提,往腰間一紮,一副拼命的樣子就要衝過來,卻聽吭哧一聲,眼前忽的一片黑暗,這才驚覺已被收入鞘中,不由跳了腳,狠狠的四下亂踹:“你們這些混蛋!你們這些賊人!同流合污,狼狽爲奸,狼心狗肺,有辱斯文,還不快快放我出去!”
小黑冷哼一聲,將那劍鞘套得沒有一絲縫隙,看着盒子裡其餘幾劍也是噼裡啪啦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只丟了個凍死人的眼神過去,那幾劍已顫了顫,終於老實了。
阿虧和小白這才從看似斯文的勝邪那一連串的四字怒罵中回過神來,兩兩對望一眼,同時擡手抹過額頭,掬了一把冷汗,顫聲道:“劍……不可貌相……”
小黑也不看這兩人耍寶,直接望向若有所思的陳老:“想來,這些異事都是從魚腸丟失纔開始的吧?”
陳老心頭已轉了幾個圈兒,面上卻笑盈盈的答了:“是,大概是古物有靈,那歐冶子五劍同爐而生捨不得分開吧。可惜,當年老頭子也是不得已啊!”
小黑點點頭:“既然如此,陳老與其說是想讓我們幫忙脫手此四劍,不如說是想叫我們幫忙將魚腸找回來吧?畢竟,就拍賣來說,成套東西的價格比起那一件一件疊加可是要翻上幾翻的。而且,到時候有了這個‘古物有靈’的噱頭,價格方面就更不是問題了。不然……這劍一賣出去恐怕就成了兇器,陳老你和拍賣的我自然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陳老哈哈大笑拍起掌來:“姜老闆真是聰明,和聰明人說話就是容易。不瞞姜老闆說,老頭子自上次之事後,對姜老闆也留了些意,於是知道,姜老闆你……”他湊過來,呵呵笑道:“可是跟許多所謂的靈異事件都有關係的,想來……也不是普通人,這些事,自然是要交給專業人士才比較放心嘛!”
小黑也不理他,將那盒子一蓋夾在腋下,站起來:“陳老既然沒說,想必對魚腸劍的下落也沒什麼有用的線索,既然如此,在下也不打擾了。這筆生意……在下接了。”
他伸出一隻手:“老規矩,這種靈異事件,到時候咱們五五分成。”
陳老的臉僵了一下,還是點頭:“那是,既然是規矩,老頭子自然是要守的。”
“老太爺,這個姜墨也太黑了,真的……”看到幾人離開,管家恭敬的站過來,略有些遲疑的問。
陳老狠狠的跺了跺手中的柺杖,冷冷道:“不然要如何?只是……這姜家的價值絕不是區區四把劍能夠比得下去的。不過……竟然黑到老頭子的頭上來了……哼……姜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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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回了古董店纔將四劍取出。勝邪很生氣,抄着手眼睛都不眨的看着阿虧,目光唰唰的射,看得阿虧心裡發毛,扛着勝邪的目光,偷偷的挪動腳步往小黑的背後躲。
小黑擡手在她肩上一按,對着勝邪道:“你們誰知道魚腸在哪裡?”
此話一出,劍匣子裡嘩啦啦一陣震動,其餘三劍唰的一聲射出來,落地已是人形。
阿虧眼兒一掃,已依次叫出幾人的名字。
湛盧,仁道之劍。君有道,劍在側,國興旺。君無道,劍飛棄,國破敗。五金之英,太陽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湛盧,是天下間唯一一把絲毫無殺氣之劍。
純鈞,尊貴無雙,《越絕書》載“手振拂揚,其華捽如芙蓉始出。觀其釽,爛如列星之行;觀其光,渾渾如水之溢於塘;觀其斷,巖巖如瑣石;觀其才,煥煥如冰釋。”
巨闕,與干將,莫邪,闢閭一起號稱四大劍。鈍而厚重,能“穿銅釜,絕鐵糲,胥中決如粢米”。
歐冶子四劍中,竟只有純鈞爲女體。衣着華貴,雲鬢高聳,端莊矜持,滿身都是“後”的威嚴。而巨闕則體態魁梧,目露精光,身着重鎧,如沙場戰將。只有湛盧,溫文爾雅,一派雅士風範。
阿虧對着巨闕多打量了兩眼,那高大的男子卻立刻紅了臉,按着腰側的劍鞘將臉慢慢的、慢慢地轉到了一邊,見阿虧還盯着他不放,那紅暈便唰的一下從耳朵蔓延到了脖子,在那身古銅色的皮膚上顯得異常的滑稽。
阿虧拿手比了比,擺出一副LOLI樣45°仰頭滿眼星星:“你好高噢~~”她的頭纔到人家腰部上面點兒。
巨闕有些不好意思的彎了腰,撓了撓頭,呵呵的笑。
阿虧拍了拍他的腰(身高限制,只拍得到這裡),一臉佩服:“其實你長得很好看!”
高大的巨闕這回連手指尖都紅了,手往身後背了背,又拿回來,最後不知所措的放到身側的劍鞘上,死死握住不放,才小小聲的回了一句:“謝……謝謝……”
勝邪不滿的瞥過來,又是一提袍子下襬塞在腰上,一副要撲上來拼命的樣子,卻只哼了兩哼:“巨闕你不用跟她客氣,這種有辱斯文、狼狽爲奸、狼心狗肺、同流合污的傢伙,根本不配做祭劍司!”
小白一聽他開始四個字四個字的冒就渾身發冷,哆嗦着走到一邊使勁兒的搓手搓膀子。
湛盧微微擡手,勝邪這才住口。湛盧緩緩掃了一眼屋內衆人,輕笑道:“不好意思,二弟脾氣就是這樣,他沒有惡意的。”
小黑也不接話,湛盧便打量了阿虧一眼道:“想不到祭劍司這麼多年來都還如此年幼,不知道兩位守護靈可需要在下幫忙?”
小黑的眼頓時眯起來,只是那冰冷的殺氣轉瞬便被湛盧身上的溫和氣息融合了。
湛盧擡頭與他對視半晌,忽然搖了搖頭道:“原來,你自己尚且沒能成長。”
小白瞪眼,一下子蹦躂過來,一個飛撲,卻被高大的巨闕往脖子上一拎,只能在半空中使勁兒的蹬着小短腿兒,臉氣得紅彤彤的:“混蛋!你這個浪費乾飯的大個子!放我下去!不準欺負小黑!小黑只能我和阿虧欺負!”
巨闕看他毛絨絨的腦袋晃來晃去,眼睛偷偷的亮了亮,忍了忍沒忍住,伸手摸了摸小白軟乎乎的頭髮,好不容易消退的紅暈又爬了上來。
小白氣得大吼,蟲子一樣扭來扭去,一腳踢在巨闕腿上,踩了個大泥巴印子,肉呼呼的拳頭在巨闕面前揚來揚去:“混蛋!誰準你像摸狗一樣摸我頭的!混蛋!你這個傻大個子!”
“祭劍司大人與兩位守護者不必緊張,我們幾兄妹曾效忠於越王勾踐,那賊子盜我主人陵墓,賣我幼妹於外族,此仇不共戴天,饒是幾位阻止,也斷沒有不報之理。還請幾位海涵,莫要過問。”純鈞微微蹲下身,抽出一塊方巾爲巨闕擦去腿上泥印,這才緩緩轉身,目光一次掃過屋內幾人,沉穩不動若山,深邃幽暗若淵,讓人沒有辦法反駁。
小白還在罵罵咧咧,巨闕將他提在手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臉就更紅了,只能轉而向純鈞求助,諾諾喊了一聲:“三姐……”
純鈞着一身式樣繁複的長袍,猶如正裝的王后一般華麗而高貴。聽到巨闕喚她,微微搖了搖頭,輕擡了一下手:“放下這位大人吧!”
小白聽她喚他大人,臉登時紅了,也不知道是羞愧還是氣憤,巨闕放他下來,他便哼哼着走到一邊,氣呼呼的道:“總有一天長得比那個傢伙還高……”
小黑緩緩打量了幾個古老的器靈:“我自然不會阻止你們,不過……不是現在。現在……先去將魚腸找回來吧。你們誰知道她的下落?”
純鈞也微微皺了眉,看向湛盧,湛盧輕輕搖了搖頭,對着阿虧彎腰一拜:“既然如此,小妹……就拜託祭劍司大人了。”
阿虧茫然的看向小黑,小黑只能皺眉道:“她……是匆匆成爲祭劍司的,什麼都不懂。”
這次連湛盧都有些詫異:“這麼說……連祭劍司都召喚不出小妹的下落了?”
小黑有些無奈,還是點點頭:“是的,我跟小白也是當時才鑄出來,多是一知半解。若不是我的前身記……恐怕連一知半解都算不上。”
巨闕拍了拍腦袋,提着大嗓門兒憨憨的道:“那可怎麼辦纔好?好不容易纔從那賊子手裡逃出來的。”
幾人正待無奈,卻聽一聲輕笑,一個男子的聲音忽然響起,如泉水般動人:“阿虧莫不是把我忘記了?真該罰!”
一個玉冠束髮的男子優雅的從牆上掛着的畫中走出來,颳了刮阿虧的鼻子。
阿虧啊的吃了一驚,人已撲了過去,歡快的在他懷裡蹭:“軒轅哥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難得一貫像只刺蝟的小白小白這次居然換成了寵物犬,搖着尾巴就奔過去,蹦躂:“軒轅哥哥!”
軒轅依次摸了摸兩隻小動物的腦袋,看他們舒服的蹭蹭,自顧自忽略掉小黑不滿的眼神和巨闕羨慕的模樣開口道:“我的年月最老,祭劍司的事我大抵都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