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心?有功不賞,剋扣用度,就是你所謂的公心?”
李軒一聲嗤笑,眼神不屑:“說到公心,本侯又何嘗不是呢?我總得給自己的部下討一個公道,要一個交代。”
“阿彌陀佛!”唯真方丈的神色凝然,他雙手合十,目光冷冽道:“這就是靖安侯你咎由自取了,如果不是靖安侯你以六道司的身份貿然參與蒙晉之間的戰事,去守那南口關——”
他的語聲卻戛然而止,只因這個時候,不但李軒看他的目光含着諷刺之意,就連旁邊的襄王世子虞祁鏞也皺起了眉頭。
唯真方丈知道這位大晉的皇室皇孫,在這樁事上的立場也是偏向大晉的。
尤其最近兩個月,因太子虞見濟的病情始終不能好轉,景泰帝又沒有其他子嗣,朝中已經有了引‘宗藩入繼’之論。
而這位襄王世子,目前是呼聲最高的人選。
前代宣宗,只有嫡子正統帝與庶子景泰帝兩個兒子。
如今上皇正統帝膝下倒是有包括前太子虞見深在內的十幾個兒子,可以景泰帝的性情,肯定不希望皇位落入上皇正統帝之手。
此時與皇家血脈最近的,就是這位襄王世子虞祁鏞。這位的父親‘左宗正,襄王’虞瞻墡,就是前代宣宗的五弟。
所以唯真方丈接下來就語聲一轉:“六道司的傳統與規矩,已經維繫千載,不容有變。靖安侯只需退出六道司,自可天下太平。”
李軒失笑,淡淡的喝了一口茶:“爲何不是你們師兄弟退出六道司?至於什麼傳統與規矩,當初創建六道司的幾位前輩,可沒有說不能助朝廷抵禦外敵,請問這是誰定的規矩?你唯真定的?
爲了你們口中的規矩,就可以坐視北直隸百餘萬百姓遭遇兵災,坐視蒙兀人使用各種邪法?然後還得伸着脖子任他們宰割是嗎?”
“你!”唯真方丈臉現怒容:“六道司的人員多爲方外之人,我等誅除邪魔可矣,豈能干涉世俗之事?
這就是千載以來,六道司的存身之道。我禪宗有三千僧人在爲六道司效力,老衲不能不爲他們的前途謀算。”
李軒哂笑:“我卻與天尊的想法相近,如果六道司沒法維護百姓,有違當初創立時的初衷,那也就沒必要存在了。
至於你所言的禪宗弟子,天尊沒攔着他們退出六道司。所謂不合則去,如果六道司做事不合他們心意,儘管離開。
你也別說的這麼大義凜然,十二年前,因你們元老會連續七道禁令而喪生草原的禪宗弟子就達一千三百人。你唯真藉助六道司三千禪宗弟子謀的私利,需要我一一道來?”
他微一拂袖,止住了唯真方丈的言語:“你我之間也勿需再談。你們要維護你們的規矩,我李軒也有我秉持的道。你唯真可以爲了規矩不惜一切,李某自然也可以爲我心中的道,毀了你們的‘大隆善佑護國寺’。”
唯真方丈此時已氣悶無比,嗔怒已極:“李軒你敢!你這般作爲,就不懼得罪我佛?”
“看來大師的修行不到家,諸佛修行有成,四大皆空,多半不會與我計較。”
李軒微微一笑:“再說了,我如今連法王都斬了一個,還怕什麼得罪你佛?還有,‘大隆善佑護國寺’侵佔民宅,僧人枉法,這哪一樁不是確有其事?我爲你們佛門清理門戶,難道還有錯了?”
唯真方丈看李軒的目光,竟是陰森無比:“看來是談不攏了,只希望冠軍侯不要後悔。”
李軒則是拂了拂袖,一副全不在意的神色。
而就在唯真大師鐵青着臉走出這座‘登雲樓’的時候,襄王世子虞祁鏞就一聲嘆息:“這是何苦?冠軍侯,這位唯真大師在佛門中根基深厚,信徒廣大,他是不會輕易低頭的。冠軍侯你這麼逼迫,效果只怕適得其反。”
李軒則笑看着虞祁鏞:“我聽說襄王府每年都給大隆善佑護國寺供奉一萬兩銀錢香火?還在寺裡面供養了一尊菩薩?”
襄王世子虞祁鏞一怔,然後苦笑道:“那是孤的母妃所爲,她是護國寺的虔誠信徒。”
李軒就點了點頭:“最近大理寺的人查到證據,大隆善佑護國寺的一些僧人,與一些女香客有了苟且之事,甚至穢亂衆多信徒的後宅女眷。相信這消息不久之後,就會廣爲人知。”
“啊!”襄王世子虞祁鏞不由吃了一驚,面色發白。
他心想如果大隆善佑護國寺真發生這種事,那麼他母親的清名都會被連累。
這甚至會影響到他自身。
虞祁鏞有些懷疑李軒這是血口噴人,栽贓陷害,可又沒法確定。
且以李軒如今掌握的力量,他要說大隆善佑護國寺的僧人行穢亂之舉,他們哪裡還能洗得清?
且這樁事,他找人去大理寺問問就知道了。
“多謝冠軍侯提醒,此事孤回府就做處置。”
虞祁鏞隨後又眼現異澤,試探着問:“不知冠軍侯對近日朝中所謂‘藩王入繼’一事,是如何看的?”
李軒就面色一滯,然後神色淡淡的放下茶盞:“還能怎麼看?此事只能由天子決斷。末將取的是天子俸祿,唯知奉天子之命行事。”
虞祁鏞聞言,就不禁若有所思。
而此時就在距離登雲樓五十丈處,唯真大師走上了停在這裡的一輛馬車。
車內只坐着一人,正是他的師弟唯性大師。這位的身形相貌卻是枯瘦如柴,脖頸上掛着一串碩大如拳,骷髏形狀的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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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沒能說通麼?”唯性大師只看自己師兄的臉色,就知情況不妙:“那個豎子,還是欲與我‘大隆善佑護國寺’爲敵?”
“那孽障的性情,狂狷之至!”唯真方丈一聲冷哼,眼中的怒火依然未能消退:“如今之計,只能與之魚死網破。我稍後就致信兩位伽藍上師,請他們出面處置。”
所謂‘伽藍上師’,也就是成就了‘伽藍’果位的高僧大德。
武修有天位六境,佛亦有六大果位——伽藍,羅漢,金剛,菩薩,佛,佛祖。
伽藍上師,也就相當於武修的小天位。
唯性大師就微一頷首:“此人性情,類同於魔,確需降服不可。”
可於此同時,唯性大師的眼中也閃過了一抹憂色。
能夠成爲六道司的元老,都不是消息閉塞之輩。
那位冠軍侯雖然只是七重樓境的修爲,可其人本身的戰力,卻已壓過了許多第四門。
圍繞在其身周的勢力,也是極其的強大。他與羅煙合璧的‘天擊地和陽陽神刀’就已非常可怕,此外還有好幾名天位都與此子同氣連枝。
唯性大師擔心,他們即便請來了禪宗兩位伽藍上師,也未必就降得住此子。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洪朗的聲音在馬車外響起:“師尊,師叔,弟子有要事請見!”
“法如?”唯真方丈認出這聲音,正是自己在朝廷‘僧錄司’任職的弟子,他不由微微錯愕:“你上來說話。”
隨後一個四旬左右,鬍鬚虯結的中年僧人也走入進來,他的面色發苦:“師尊,大事不妙。就在三日前,禮部五位給事中聯名上本,請朝廷廢除師尊的‘禪宗首座’之號。”
唯真方丈的臉,當即就微微一白。
他可以不在乎大隆善佑護國寺的香火銀錢,也不懼賠錢退地,卻不能不在乎朝廷冊封的‘禪宗首座’之名。
——這是他統御天下禪宗的根基。
唯性大師也抓住了法如和尚的手:“三日前的事,你爲何到現在才說?”
法如和尚就苦笑道:“通政司主官已經換人,前南京國子監正權頂天調任通政使。這本奏摺是由他親自過手,所以弟子不得而知。如非今日天子召集內閣議論此事,我依舊被瞞在鼓裡。此外我聽說,這次結果只怕很不妙。”
唯真方丈與唯性大師,頓時面面相覷,臉色都難看無比。
如果他們有時間佈置,自然有辦法讓內閣的幾位大臣爲他們說話。
可問題就在於李軒,沒給他們反應的時間。
至於天子及內閣諸臣,對他們的態度,唯真方丈自家心中有數。朝中諸臣對於他這個‘禪宗首座’,已積蓄了極多不滿。
“此外還有三事。”那法如和尚又繼續說着:“一件是順天府,又有七百多民戶遞上狀紙,狀告我大隆善佑護國寺侵佔民田達二千七百頃。”
唯真方丈的白眉,頓時再次一緊。
之前經由順天府,刑部與大理寺三層審理的,只是侵佔民宅案。北京城內,宅基地寸土寸金,即便公爵府邸,也不過是二百到三百畝的規模。
大隆善佑護國寺擴展到現在的規模,他的前代幾位方丈確實花了不少心思。
除此之外,大隆善佑護國寺的城外還有達六千頃的良田。其中一些土地的來路,確實不太清白。
“第二件是大理寺,我們被抓進去的同門,有人招出他們曾有淫穢信徒後宅,與女香客苟且的淫行。”
此時法如和尚,又擡起眼看了兩位臉色蒼白的長輩一眼:“第三件,是昨日少林寺方丈入京,冠軍侯曾與其密會三個時辰。”
唯真方丈聽到這裡,口裡就驀地一口黑血吐出,他從牙縫裡面吐出聲音:“豎子,你竟欲趕盡殺絕!”
唯性大師也是脣角旁溢出血絲,他知道李軒的目的,竟是欲行釜底抽薪之事。
天下禪宗,歷來都將禪宗祖庭,嵩山少林寺的方丈視爲首腦。
可自從前元入主中原,元帝敕建‘大隆善佑護國寺’,冊封護國寺方丈爲‘禪宗首座’。這天下禪宗的權柄,就逐漸落入到他們護國寺一脈手中。
而如今,這位冠軍侯與少林寺方丈密會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