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以前,龍希寧哪裡會那麼關心皇帝的身體,一個縱情聲色的帝王,一個昏庸無道的君王,一個冷酷無情的父皇,龍希寧心裡對他只有不恥而怨怪的。可現在知道真相,皇帝的形象在他心中完全顛覆,天性中對父親的感情自然而然流露出來。
皇帝自是察覺到了龍希寧的變化,關心是真是假,他這個活了幾十年且當了二十多年帝王的人豈會看不出來,因此皇帝甚是欣慰,威嚴的臉瞬間柔和許多。
“朕知道,皇兒不必擔憂。你若無事,早些回去休息吧。前幾日周車勞頓,明日又要開始忙宴會的事,接下來的時間都會很忙,可別累壞了。”
今天是甘五,再過五天就是除夕,當日有一場國宴,慶賀江夏王迴歸的盛宴便同過年的國宴一同舉辦,因此這次宴會規模盛大空前,時間又趕,作爲主辦者,忙碌可想而知。
自從皇帝展現了真面目,很多細節處都表現出了爲人父對兒子的關愛,龍希寧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父愛,心潮起伏,他朝皇帝躬身一拜:“多謝父皇關心,兒臣告退。”
轉身離開時,他的腳步一頓,問道:“父皇是真的喜歡華妃嗎?”或者只是爲了氣宋皇后?
皇帝愣怔半晌,才道:“華妃家世普通,和其他妃子不一樣。”
龍希寧聞言挑了挑眉,華妃有沒有異心他不知道,但是風飛絕對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也許,風飛和華妃身世也不那麼清白,只是他現在沒有證據,看父皇的樣子,似是真的喜歡華妃,他這時若說什麼反倒會讓父子生嫌隙,不如待查清之後再稟告。華妃現懷有龍種,父皇是她的唯一靠山,想來她也不敢生什麼事。
於是,龍希寧沒有再說華妃,而是提及了風飛,“八皇妹對風國舅癡心一片,若是父皇能滿足八皇妹的心願,想她定會對父皇感激不盡。”
皇帝略帶詫異地望着他。
“兒臣先行告退。”
皇帝一人在書房中沉思半晌,忽然明白了龍希寧的意思。八公主永寧是皇后的女兒,而風飛是他的人,如果永寧嫁給風飛,那麼他們等於抓住了宋皇后一脈的一條軟肋,以後若是起了什麼衝突,宋皇后和太子難免有所顧忌。
想清楚後,皇帝不由得感嘆,他果真老了,連這麼簡單的一條線都沒發現。同時也甚感欣慰,選擇四子寧王沒有錯。
而龍希寧離開皇帝寢殿後,冷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步履顯得比平時匆亂。他的心情,也沒有表面那麼平靜。
他的父皇,居然裝了幾十年,把所有人都算計進去了,連自己的婚姻都在設計中。如果他沒有對夏楚悅動情,得知真相後,應該會覺得不甘的吧?
他沒有去問爲何皇帝選的那個人是他,因爲他心裡很清楚,一個忌憚外戚的帝王不願意讓嫡子繼承皇位,說明其已經對外戚到了深惡痛絕的地步。
皇室成年的皇子有五個,只有他和五皇子的母妃身世平常,而五皇子性格懦弱,自然不能入皇帝的眼,而他,就成了皇帝唯一的選擇,也是唯一的希望。
這樣一想,他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悲。然若是被人知曉,定會笑他不懂知足,別人想被皇帝選爲繼承人都難。是啊,他該知足的。可是爲何他心裡有些悲涼呢?
他從小勤奮好學,天資在衆皇子中也是最突出的,他以爲自己就該得到那個皇位,也爲此奮鬥了近二十年。
可現在才發現,原來,他的路早已被人鋪設好,而他自我感覺的優越感,也脫不開父皇的幫助。他從小遇到的老師,不管是文或是武,都是最好的,太子不想學習,太傅不會罵不會告狀,他小時候以爲那是因爲太子是太子,那些人忌憚其身份,現在才明白原來都是父皇授的意,太子長歪才是父皇所希望的吧。
而老師對他的嚴厲,定然和父皇的囑咐拖不了關係。
還有那些主動投靠他的人,那些給他出謀劃策,幫他謀取皇位的人,是不是也和父皇有關?如果真的是那樣,就太可怕了。從小到大,他身邊有幾個人是真心誠意的呢?
最初的驚訝和興奮過後,便剩下滿心的彷徨,方纔還不敢在皇帝面前表現出來,等離開御書房後,再也控制不住那些悲憤的念頭冒出來。
“四哥,你怎麼了?恍恍惚惚的,連臣弟迎面走來都沒看見,直接撞上來。”走在半路,忽然傳來一道揶揄聲。
龍希寧醒過神來,擡眼看去,陽光俊逸的琪王正笑嘻嘻打趣瞅着他。
“六弟。”龍希寧沒心情和他說話,冷漠地叫了一聲。
他大多數時候便是沉默寡言,又冷着一張俊臉,才得了‘冷麪閻王’的稱號,因此琪王並不覺得奇怪。琪王微歪着頭上下打量起龍希寧來,“四哥離京數月,旅途勞頓,辛苦了。”
“有事嗎?”龍希寧板着臉問。
琪王笑道:“四哥剛從父皇那裡出來?”
他看着龍希寧身後的方向,猜測道。
“嗯。”龍希寧只是出了一聲,琪王眼睛滴溜溜的轉,應是想要探聽他和父皇之間談了什麼話,只是這些話他誰也不能告訴,看着面前機靈的年輕男子,龍希寧忽然有些羨慕。
太子當了那麼多年太子,卻一開始就被父皇當成了棄子,而自己也只是父皇的一顆棋子,琪王也是皇后所生,但只是次子,一出生就註定他的地位,當個閒散王爺,沒人逼他學得多好,也不用千辛萬苦去算計什麼,上有皇后、太子和宋家罩着,輕輕鬆鬆也能過得比旁人都得意……
“四哥,你怎麼了?”琪王覺得四哥眼神有些古怪,他好像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羨慕?他被自己的猜測雷了一下,四哥怎麼可能會羨慕自己,要羨慕也是羨慕太子大哥!
“沒什麼,我有事,改天再聊。”龍希寧收回複雜的思緒。
琪王點頭,笑看着龍希寧離開,不知怎的,他總覺得龍希寧似乎哪裡變了,卻一時想不明白,他眼珠動了動,朝御書房走去。
很快,今年的國宴將由龍希寧全權操辦的事傳了開來。
皇帝的做法,引得龍城內不少人心思浮動,暗暗猜測皇帝的用意。
因此,寧王府今年也比以往更熱鬧,送禮的人一個接一個的來,幾乎把王府的門檻踏破。
龍希寧忙着準備國宴,卻也沒忘記仍住在江夏王府的夏楚悅。
第二次拜訪江夏王府,已經是兩日之後。
江夏王是不待見龍希寧,但也明白不能夠我行我素,將龍希寧拒之門外。
龍希寧這回來意很明顯,那就是帶夏楚悅回寧王府。
上次江夏王還可以用父女多年未見,久別重逢想留女兒住在江夏王府爲藉口,此時再用則有些不合適。
畢竟此時年關將至,哪有女兒住在孃家不回婆家的,傳出去鬧笑話的可不只是寧王府,江夏王府尤其是夏楚悅,也會成爲別人的笑柄。
之前夏楚悅的名聲就夠差的了,要是在如此關頭再傳出不好的流言,對她十分不利。即便夏楚悅不在乎,她卻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無所顧忌。
江夏王是這個身體的親生父親,或許正是血脈相連的關係,又或者是夏楚悅第一次體會到父愛,她,不想讓江夏王難做,不想把江夏王府置於風口浪尖。
所以,不管願與不願,夏楚悅都必須回到寧王府!
她還沒開口答應,江夏王就拍案而起,揚眉怒道:“寧王就那麼不樂意楚丫頭跟我這個糟老頭子敘敘父女之情?”
夏楚悅和龍希寧俱是一愣,他們誰也沒想到江夏王會發那麼大的火,那樣子幾乎是要和龍希寧對着幹,完全不在乎對方的身份。從他尚未達不惑之年,離糟老頭子還有很長一段距離,卻如此自稱,就可看出他有多氣憤。
其實龍希寧的來意並無不合理之處,說出去佔理的也是他。因此,他並不擔心夏楚悅不能跟他回去。倒是江夏王對他的態度,似乎更加惡劣了,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想到江夏王背後的千軍萬馬,想到父皇的忍辱負重和寄予他的厚望,龍希寧斟酌了下,方道:“江夏王莫誤會,我怎麼會不樂意楚悅和你敘舊,您能回來,她高興,我也很高興。只是現在這種時候,楚悅留在江夏王府,難免引來閒話。我是想她先跟我回寧王府,待過年後再和她一起來給您拜年,到時候,她若想在江夏王府住上一段時間,我自然不會反對。”
“急什麼?除夕都沒到呢!”江夏王虎着臉冷聲道。
“爹。”夏楚悅心裡一暖,江夏王是真的很疼她啊,他寧願得罪寧王也要把她留下,是怕她回去再受委屈吧。他如此疼愛她,她又怎能不替他着想?
她出聲制止,擔心江夏王把龍希寧得罪個徹底,雖然龍希寧現在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可她不會忘記他是一隻兇狠的惡狼,隨時會將敵人咬死。
江夏王剛回來,必然在龍蘭引起軒然大波,有幾人真心高興尚未可知,她認爲更多的人不會真心歡迎江夏王的歸來。這種時候得罪龍希寧,實是不明智之舉。
江夏王轉頭看了眼微蹙着眉的夏楚悅,又看看從容不迫的龍希寧,眸光微微一沉,“你跟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