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葉青每天去外面收集上京裡的八卦來給葉宋聽,其中很大一部分是關於賢王蘇靜的。好似有關賢王蘇靜的一切事情成了她療傷的聖藥。
比如蘇靜穿的什麼衣服,從哪條街走過,辦了哪些事情。還有倚樓賣笑的姑娘對他招手也不如以前熱絡了。但他畢竟是王爺,想要攀附權貴的姑娘還是一大波一大波的。
還有他再也沒去過京中任何一家青樓,也沒有聽過小曲兒看過戲,偶爾在街上需得找個地方歇息時便去了茶樓,一邊喝茶一邊聽說書的唾沫橫飛地說着邊疆戰事。
葉宋每天都會問:“有沒有姑娘給他扔絲帕?”
葉青道:“有,當然是有。有時蘇四走路,二樓會有絲帕落下,有時候他騎馬也會有絲帕落下。那些個風騷的,就想着蘇四能替她們撿起絲帕給送到二樓去。”
葉宋漫不經心地問:“那他是怎麼做的?”
葉青瞅了瞅葉青,使壞水兒道:“當然是撿起來了送上二樓了啊。”
“嗯?”
葉青見葉宋臉上表情有異,笑嘻嘻問:“二姐,你不會是吃醋吧?”
葉宋笑了一聲,“我會吃醋?”
“那不然我怎麼會聞到一股酸味?”說着葉青就嘿然跳開,“二姐,你要那麼擔心的話,等你能走了,就趕緊去找他唄。不然的話,可有一幫子不要臉的等着搶走蘇四咯。”見葉宋不說話,她又道,“其實,他是撿起來了,只不過是讓身邊隨從撿起來給送上去的啦。這說來也是,這上京的男人們啊,都是好面子的,而且很注重自己的儀表,可蘇四還真是鐵了心要等二姐噢,居然每天都頂着一個光頭上街去,起初街上是哭倒了一片又一片。但漸漸她們又振作起來了,道是蘇四的頭髮總有會長起來的那一天,竟又開始做白日夢了。真可恨,蘇四一定是每個月都要理一次髮,讓自己繼續當光頭,不然他的光頭哪能到現在還一根頭髮沒長出來,光溜得很。”
葉宋抽了抽嘴角:“……可真是難爲他了。”
葉青繼續道:“沒辦法,他是名人嘛,就得承受一些常人沒有的壓力。我還聽說……”她又看了看葉宋,“皇上似乎正在給他張羅婚事,說他年紀也不小了。從公卿大臣們家的小姐都選到了北方塞外的公主,愣是想要塞給蘇四一個。皇上的心機可真是深沉,到現在仍是不死心麼。”
葉宋手筋腳筋接好以後能夠下地行走時,已然是酷暑將盡了。英姑娘說接下來只要她多加鍛鍊和走動,手腳便會慢慢恢復,和以前一樣的靈活。結果她一出英姑娘的毒院子,聽到的第一個消息便是——百里明姝又在跪祠堂了。
葉宋去祠堂找她,見她孤孤單單地跪在**上,不由啼笑皆非。那個位置以前可是她的,現在是百里明姝的。
葉宋站在門口,道:“大哥可真狠,這三天兩頭地讓你來這裡反省,他什麼時候才能抱上兒子?”
百里明姝一回頭看見她,喜道:“出來了?傷可是痊癒了?”
葉宋道:“好了個七七八八吧。”她進去祠堂,站在葉家的諸多靈位前,給先輩們上了一炷香,眼神一下子便落在了其中的一個靈位上,那可是她的曾曾曾曾不知曾了多少倍的曾祖父,說,“多虧你保佑,我又活着回來了。以後的路,我也會堅定不移地走下來。”她低頭一笑間,不由又想起很久以前,以牌位做要挾把那神棍老頭給逼出來時的情景,老頭兒說的話歷歷在目。她現在想來,當時太大意,都沒聽出老頭兒包不住的嘴裡早已泄露的天機,又道,“你說的那些都算話吧,要是不算的話……”她一擡眼簾,似笑非笑,“回頭我就把你的牌位給燒了。”
神棍老頭再也沒跳出來回答她。而是貢盤裡的一隻蘋果像是受到了驚嚇一樣,倏地咕嚕嚕滾落到地上。
百里明姝拉了拉葉宋,問:“你在跟誰說話?”
葉宋跟着跪了下來,道:“咱祖宗,你要是想求他早日讓葉家有後的話說不定還真會靈驗。”
百里明姝撇了撇嘴,道:“這種事情,求人不如求己。”
“你爲什麼又被罰來跪祠堂了?”
“昨兒夜裡去掃樓,我跟着一起去了。”
“然後呢?”
百里明姝揉揉額頭,覺得有些丟臉,“然後,摸了一把樓裡姑娘的胸,被你大哥給看見了。”
葉宋掂了掂下巴,沉思片刻,“下次這種好事,記得叫上我。”
英姑娘說,葉宋手腳便利了,接下來就該治臉上的傷疤了。葉宋在府裡悶了那麼久,總算能夠出門去走一走,故而先出去逛一逛等回來再說。
葉青知道葉宋想幹什麼,故而提前一切都打點好了,事先把蘇靜這一天的行程都給摸得一清二楚,道是他今日會往西街口路過。
葉宋出門穿了一身男人的衣服,戴了一個黑紗斗笠,和英姑娘跟葉青一起上街去。她找了一家臨街的茶樓,坐窗邊的地方,撩了撩鬥笠上的黑紗,一邊喝着茶一邊如若無事地盯着熙熙攘攘的街道。
秋意濃,街口梧桐樹飄下紛紛黃葉。等了不多時,葉宋終於看見街道那頭,一人騎着馬,慣常的紫衣,懶洋洋地往這邊走來。他眯着一雙桃花眼,只是腦後再也沒有如墨的發隨意輕巧挽成的鬆散髮髻,而是光着一隻頭。
乍一看之下,像個騎馬的和尚,穿着紫色的袈裟出來化緣。
葉宋迎着陽光看到許久不見的蘇靜的第一眼時,便是這樣的印象。若他真是和尚,她也喜歡這個和尚。
他的頭部和臉部什麼點綴和裝飾都沒有,依舊笑若春風,卻不是對街上特定的誰笑,或許是因爲心情好,感慨這秋日好,感慨這擁擠繁華如初的街道好。
感慨二樓茶樓裡坐着的人好。
葉宋的眼神一直隨着蘇靜走,不再是那麼雲淡風輕,而是含着絲絲笑意。或許往後,在暫時不能見他的這段時間裡,每日這樣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看着他走過,也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英姑娘和葉青則在一旁討論:“看樣子這蘇哥哥還真是勤理髮,到現在這光頭還這麼光亮。他真的是很寵愛葉姐姐!葉姐姐說什麼他就做什麼!”
葉青趁着葉宋沒注意,拈了桌上的一粒花生米,忽然朝樓下堪堪路過的蘇靜扔去。別小瞧她,她可是造軍械的奇才,對距離和方位把握得尤其敏感,這一扔恰恰就扔在了蘇靜的光頭上。
葉宋眼睜睜看着那粒花生米從窗臺外滾下去,她卻無可奈何。結果蘇靜被花生米砸了,輕輕一橫手臂便勒停了馬,面含笑意,仰頭舉目而望。那金色的陽光鋪陳在他的面上,竟比不上他臉上的笑容華光流彩。
葉宋本是一眼不眨地目迎着他走過來,他這突然一擡頭,她心裡一悸,本能地就自窗邊偏開了頭,以免被蘇靜給看見。
本來看見了也沒什麼,她自己安慰自己,但要是真被他給看見了,恐怕他會誤會自己提前踩點兒在這裡就是爲了見他一面。
雖然事實也就是這樣,可真要說出來,未免太過丟臉。她還想看看有沒有別的女人來糾纏他,是不是有姑娘從二樓給他丟絲帕時他的確是讓他的扈從撿了給送上去的……
不,這樣的想法太心胸狹隘了。葉宋有些震驚,自己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她側眼睨了葉青一眼。葉青很無辜地聳肩,道:“二姐,我不是故意噠,不信你問英姑娘,我本來是想吃花生米來着,可英姑娘突然不小心碰了碰我的手肘,我沒掌穩,結果就給落出去了。”
英姑娘在旁點點頭:“對,的確是我不小心碰到了葉青的手肘。”
窗外的街上,蘇靜手裡拈着那粒花生米,聲音不大不小,恰恰能夠傳到葉宋的耳朵裡,帶着笑意道:“女子的絲巾撿得多了,這倒是頭一次撿了一顆花生,這便沒辦法給失主送上樓去了,多謝樓上小姐的擡愛。”說着他就把花生放進了嘴裡,吃了下去,一邊驅着馬從樓下走過。
英姑娘嘖嘖唏噓:“蘇哥哥近來越來越風騷了,這可怎麼好,要是不早點把他領回家的話,還不知道要招惹多少狂蜂浪蝶呢!”
葉宋等到蘇靜走遠了,方纔探出頭去看了看蘇靜的背影,眯着眼道:“看樣子確實挺招人的。”
回府的時候已是黃昏。府裡的氣氛似乎有些不一樣,門口還停了一輛不怎麼起眼的馬車,像是有客人。聽府裡的下人們道,今日早朝的時候大將軍向皇上辭官了,卸下大將軍之位,請求歸隱田園享受天倫。
葉宋問:“大將軍回來了麼?”
“回來了”,家裡人道,“只是……二小姐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葉青和英姑娘退下,葉宋一個人進去了正廳。她知道,大將軍遲早會向朝廷辭官,這不僅是葉家所希望的,也是龍椅上坐着的那個人所希望的。只有這樣,才能保葉家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