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幼幼不知道怎麼回到戀雪宮,也不知道玄冥軒費了多大功夫才讓她甦醒,醒來已是半個月之後,北辰染一直在身邊日夜照料。
他,什麼也沒提!
和預想的一樣,她的武功盡失,半年之後才能恢復,但北辰染出乎意料沒有提及此事,他不提,她又何必找麻煩。
倒是聽小環說當日玄冥軒將她帶回,北辰染已在宮中,似乎發了很大的脾氣,玄冥軒被罰杖刑還不許他用回生水。
戀雪宮內,小環邁着碎步上前,說話的時候還心有餘悸:“娘娘,丞相走了啊?”
“走了。”
小環拍着胸口鬆了口氣:“丞相大人那張嘴真是太恐怖了。他來小環都不敢出來,娘娘您還真能受得了。小環數過了,剛纔是丞相大人今天第二十八次來教訓您。”
“讓他罵罵消消氣也好。他對我是恨到骨頭拆碎都不解恨呢。”誰好心好意跑來救人,被人無辜一劍穿心能不火氣?
“也是也是,粗粗的刑棍足足打了一百多下,丞相大人愣是三天沒上朝,估計一個星期都是趴着睡的。”
艾幼幼掩脣一笑:“那個姿勢比較適合他。”
娘娘罵人真是不見血啊,趴着的姿勢不是狗嗎?
小環用犀角梳子將她銀色的秀髮梳成一個簡單的流雲髻,嘆息道:“不過聖上一個人夜裡在城牆上走的次數又多了。”
“染染總愛夜裡一個人在城牆走嗎?”艾幼幼心微微一痛,到底是怎樣的心情能讓一個人孤孤單單在城牆上獨自走一整夜。
“聽宮裡的老嬤嬤說,自打聖上五歲從鷹宇國回來後養成了夜裡一個人在城牆上走的習慣,一走就是一整夜。沒人敢打擾,也沒人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娘娘來了之後好了一陣子,近日裡又這樣了。”
染染,聰明如你,我武功盡失,是你又一次保了我的命吧!
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你,那麼那麼多的痛,用一個寂寞的姿勢,真的承受的住嗎?
你,又能承受多久呢?
艾幼幼岔開話題:“小環,給雲來客棧掌櫃的信可有送到?”
“送去了,一日一封不曾拖延。”小環雖然沒有私拆過信函,但她能猜到那信是給鳳靳羽的,可能是情書,也可能是通敵賣國的情報。
即便如此她不會出賣艾幼幼,但心裡總堵着個疙瘩,思索一陣,小環終於說出一直想說的話:“娘娘,小環自知不該干涉娘娘的事,但您這樣做,聖上很可憐。”
艾幼幼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話,嗅了嗅空氣中的竹葉香氣:“這暖火籠很特別。燒的不是柴火碳煙,是碧竹吧,燃起來沒有一點的嗆人的氣味,反倒是碧竹幽香。”
“那是,聖上對娘娘從不吝惜。誰會用碧竹炭火籠這種昂貴的材料取暖。聖上的乾雪殿都不曾用,倒是全給娘娘拿來了。”
艾幼幼笑了笑,北辰染真是窩心的人。
“娘娘,小環不是多嘴。一個人的執着能維持多久呢?若是娘娘再不給一點點的迴應。恐怕聖上的心就丟了。”
“人心會丟嗎?人心只會變。”
“那娘娘不怕聖上的心變了嗎?別國近日又送來了美人,而且聖上也沒有拒絕,還封她雲妃。”
艾幼幼笑得很苦,沒有作答。
“據說雲妃天生麗質,打扮起來更是國色天香,才十四歲。”
心裡就像被針猛地紮了一下,艾幼幼指尖對着鏡中的自己輕輕一點,竟發現如何也笑不出來,那一句話猶若嘆息:“小環,我是不是老了?”白蓮做體,永恆不老,可心卻已滄海桑田,雪白一片。
“娘娘不老。只是娘娘從來都不打扮,衣裳也全是純白色。雖然氣質出塵……小環是怕日子久了聖上就會被花蝴蝶勾跑了。”小環將玫紅色的髮簪別在她發間。
“傻丫頭,聖上又不是花兒。”艾幼幼輕笑,“把那套淡粉色的秋衫取來吧,帶着流蘇珍珠墜的,今日不穿純白。”
“娘娘,您終於想通啦?”
“呵呵,今日與以往不同。”艾幼幼淡笑,問道,“吩咐下去的食材御膳房準備好了嗎?”
“小環這就去看看。”
艾幼幼依然脂粉不施,只是在頰邊貼了粉色的胭脂花鈿,取了一雙點綴着珍珠的絲綢繡鞋,便出了戀雪宮,朝北辰染居住的乾雪殿走去。
彩絲纏玉臂,深秋落日圓。
艾幼幼剛步入乾雪殿的長廊,神情便是一滯,本能地躲到廊柱後。
只是兩個人的背影,一男一女,但也足以讓她忐忑不安,因爲這男人慵懶貴氣的嗓音聽起來實在太熟悉。
“聖上,您不喜歡臣妾嗎?”
這嬌滴滴的聲音還真是勾魂啊!艾幼幼的手指不由收攏。
“雲妃何出此言?”男人嗓音平淡,但這慵懶低沉的嗓音素來都攝人心魂。
艾幼幼好奇地探頭,想要看清這新冊封、年僅十四的雲妃究竟是不是傳聞中的國色天香,無奈只瞧見一個背影。
果然是單隻一個背影,就嫵媚動人,如出水芙蓉。
是啊,人家十四歲嘛,比她年輕。
人家十四歲,比她純真。
純真,她還有嗎?
女人的虛榮心真是可怕,足以誘發心中的酸性激素,艾幼幼不知道有沒有酸性激素一說,但她心裡可真是酸溜溜得發澀啊。
不過更讓她驚豔的是,北辰染今日居然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衫袍,微風浮動,飄若流雲,一時之間竟像一縷春風吹入她的心尖。
若不是那一頭淺綠色的長髮,艾幼幼真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見到鳳靳羽了。
不不,兩人身着白色的氣質都是清冷中帶着一絲孤傲,但鳳靳羽的淨若初雪是神,神是冰冷無情的。
而北辰染更甚仙姿,清冷如仙,又帶着一種讓人心曠神怡的魅惑,恰似春風。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艾幼幼忽然想起《洛神賦》中的一句。
北辰染的容貌本來就亦男亦女,怪不得她會想到一句形容洛神的詩句。
“聖上定是不喜歡臣妾,不然爲何封臣妾爲雲妃,又從來不寵幸臣妾呢?”
艾幼幼險些跌倒,真是大膽邀寵啊!
哎喲,這飄落的花瓣怎麼那麼討厭!碾碎,碾碎!
“雲妃純真率性的性子,朕頗爲欣賞。”北辰染只是笑,不否認,也不承認。
看來不置可否玩曖昧真是傷人不輕啊,艾幼幼總算體會到風烈邪和北辰染心中的感受了,報應到自己身上的滋味,真是糾結滴血吶。
“聖上說欣賞,就是喜歡臣妾咯?”雲妃心花怒放,說出的話也樂淘淘像溢出蜜來。
“朕當然喜歡你……”
艾幼幼一時間心中惆悵難當,黯然地低斂美眸,不覺間竟靠在廊柱上睡着了,落花飄了滿肩。
“小雪?”慵懶的聲音在耳畔如風拂過。
“呃……”艾幼幼恍惚睜開眼,北辰染已立於身前,眉間硃砂一點,嘴角噙着一抹淡笑。
“我走到這裡忽然覺得困,就睡倒了。”她可不是有意偷聽,就算有意,她打死也不承認。
“確切說,是你聽到我說喜歡她,就睡着了?”北辰染似笑非笑。
“你仗着武功高欺負人!”艾幼幼眼皮一翻,瞪他。
不就是武功高點,能根據氣流的波動判斷人的位置,有什麼呀!既然早知道她在旁邊,還對着另一個人說情話。
“不是欺負人,但我說過絕不對小雪說謊,自然要做到。”
“……”瞧那面不改色的樣子,倒成她無理取鬧了?
“廊柵上涼,做到我腿上。”北辰染將她的雪貂大氅緊了緊,將她扯入懷中落坐在自己腿上,不由愛憐地替她將落在額前的一綹銀髮掠到耳後。
清風拂過,靜靜吹動他們的髮絲。
他注意到她今日特別貼了花鈿,還特意穿了粉色的秋衫,北辰染心頭一喜,手指在她頰邊的花鈿撫弄:“小雪配什麼顏色都那麼美,用一輩子的時間都看不夠。”
看我看不夠,不代表你就看我一人看不夠,這話也能說給其他女子吧!艾幼幼心中堵塞,小聲嘟囔埋怨:“人心就是會變。”
“不會。”
“人心不會變,就是會被偷走。有些女人就像蟲子,鑽到人心裡去,悄悄把人的心偷走。”譬如那個雲妃啦,還是隻年輕的蟲子,精力旺盛。
“那倒也是。”北辰染略顯嚴肅地回答,眼角淡淡的笑意透露他內心的竊喜。
的確像蟲子,鑽進心裡,將他的心全部吃光,別的蟲子再也鑽不進來,鑽進也沒心可偷了。
看她對鞋尖沾着的一小片花瓣直皺眉,北辰染淡淡一笑,擡起她的腿,爲她將鞋尖的花瓣撥散。
瞅了她很久,脣角竟一點點揚起,越揚越高,不禁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笑!”笑得她心裡發毛。
“我是故意的。”北辰染衝她眨眨眼。
“……”
“我只說過‘對你一人真心不說謊’,不代表我對別人不說謊。”他手指在她面頰遊移,“我騙她的,好不好玩?”
“好……好玩?”搞錯沒有,害她酸溜溜的,他說好玩?艾幼幼眉心聚攏,騰地一下站起身,“哼,你自己慢慢玩去吧!”
“小雪——”那一聲輕喚就像羽毛飄到她心底,帶起一陣心悸,北辰染長臂一伸就將她重新拽入懷中,下巴磨蹭着她的肩頭:“你生氣的樣子本來就很好玩。”
見她氣呼呼直翻眼皮,北辰染好笑地補充道:“好了不氣了,我扮大馬讓你騎,好不好?”
“沒興趣!騎過無數次了,瘦巴巴的鉻屁股。”艾幼幼別過臉,不經意瞥見他脖子上的紅繩,她猝然一驚,伸手便揪了出來。
將那塊羊脂玉佩捏在手心的時候,她整個人都在顫抖,嬌豔的小臉迅速泛白。
半晌,她緩緩開口:“這些年,你一直帶着?”
“是,從未離身。”見她面色如紙,手指不安地顫抖,北辰染咬咬脣,淡然一笑,“也不是,半個多月前打仗的時候不小心弄丟了,我後來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