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清如收到一封信。
信上大概訴說了一個少年的煩惱,看的百里清如眉眼彎彎,幾乎笑的喘不上來氣兒。
祁承璟進屋的時候,便看到眼前的女子,捧着一張紙,笑的跟個傻子一般。他當下便搖搖頭,暗道,果然一孕傻三年,這話不假。
如今的百里清如,已經生過兩個孩子,一兒一女,剛巧便湊成了一個好字。
祁承璟走過去,握住她因着再次懷胎,而有些水腫的手,低聲笑道,“什麼事兒讓你這麼開心?”一面說,一面拿過她手中的信紙,掃了一眼。
便是這麼一掃,祁承璟也呆立了一下。
信是祁承乾寫來的,上面諸多字眼,翻來覆去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他喜歡上了一個男人。
“你給哀家滾出去!”
聽完武帝的話,太皇太后頓時氣不打一出來,當下便將自己靠着的軟枕扔出去,砸向了祁承乾。
再看祁承乾,一臉的苦悶像,哪有往日朝堂上叱吒風雲的氣概?
“皇祖母,朕這不是沒了主意,想給您討個主意嗎?你別生氣,當心氣壞了身子!”祁承乾一面說,一面以小碎步向外挪走。這主意沒討到,反而惹得皇祖母發了怒,當真是得不償失。
“你給哀家滾回來!”
太皇太后見他想要開溜,頓時怒喝一聲,成功的止住了祁承乾想要開溜的步伐。
如今已經年過八十的太皇太后,歷經四代皇帝,卻仍舊身板硬朗的端坐慈寧宮內,一聲吼,便足以叫這年輕的武帝抖上一抖。
祁承乾心中嘀嘀咕咕的暗道,方纔叫我滾,現在又要滾回來。當真是人老不講理!
只是,這話他只敢在心中腹誹,面上卻還得賠笑道,“皇祖母,孫兒在呢。”
太皇太后斜睨了她一眼,幽幽的問道,“你喜歡的是那家的姑......咳咳,公子啊?”她這輩子經歷過的風浪太多,是以,盛怒之後,很快便平靜了自己的心情,壓着怒氣問道。
若說這皇帝到了適婚年齡了,想領回來一個媳婦也很正常。可不正常的是,他想領回來的那個媳婦,卻是個男人!
試想一下,將來百官朝拜之時,羣臣跪下,對着兩個男人說,“皇上萬歲,皇后萬歲!”再試想一下,將來有個男人穿着一身的裙子,走到自己面前,柔弱的一甩手帕,道,“妾身給皇祖母請安!”
當真是成何體統!
太皇太后越想越驚悚,看着祁承乾的眼光也帶出了一抹異樣的神采來。
祁承乾聽到問話,立刻顧左右而言他,“皇祖母,孫兒還要公務要處理,不如這個問題,咱們改日再討論,好不好?”
他說完,立刻便腳底抹油,開溜了。
待得跑了許久,還能聽見慈寧宮裡傳來的咆哮,“你個小混蛋!”
祁承乾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卻又再次愁眉苦臉了起來。他的的確確,是喜歡上了一個男人,卻不是任何一個大臣家的公子,而是——瘦瘦小小,眉清目秀的小侍衛。
他十歲登基,如今已有六年,幼年繼位,身旁雖有百里家等忠臣良將輔佐,然其中艱險,又怎能爲外人道?
狩獵之時,他身爲皇帝須得一馬當先,卻因身子小,在密林裡被摔下馬,是一名叫李唐的小侍衛將自己背了回去,又三天三夜的衣不解帶照顧自己,從上藥到固定腿,都是他一手來。
自此之後二人相識,自己感謝李唐,想要封官,他卻不要,只說要在自己身邊做一名侍衛就夠了。
從此之後,自己身邊,便多了李唐的身影。
後西鳳國見東萊換了皇帝,欺負自己年少,便舉兵來犯。
兩軍交戰,敵國探子行刺,若非李唐以命相護,恐怕他就死在了戰場之上了!
如此六年,他對李唐的感情,在不知不覺間,也從最開始的兄弟手足,變成了如今的男女之愛。
只是,喜歡上一個男人這種事情實在是太過駭人聽聞。他明瞭自己心意時,也將自己嚇了一跳。他苦悶之下,只得給四嫂寫信,可是過了這些日子,四嫂都沒回自己,他心中惴惴,便來求助皇祖母。
誰料想,又捱了一通的訓斥。
“皇上,您在這裡幹什麼?”
他擡眼望去,便見李唐走了過來。
正是三月的天,有桃花紛紛揚揚而落,恰有風吹過,桃花瓣便由着風兒吹了過去,將李唐的身上都沾滿了花香。
見祁承乾不說話,李唐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忍着笑問道,“皇上可是有什麼煩心事,爲何抱着桃花不放呢?”
方纔那一陣桃花瓣落下,正是因爲,偉大的武帝正在拼了命的晃動桃樹罷了。
祁承乾忙忙的將手鬆開,吶吶道,“沒事沒事,朕,朕在思考!”
他這樣窘迫,李唐自然不會拆穿他,只拱手笑道,“既然如此,屬下就不打擾皇上了。屬下只是來彙報一聲,百里夫人回信了。”
聞言,祁承乾頓時眼中一亮,道,“我這就回去看!”
然而,祁承乾看完信之後,再次禁不住仰天長嘆,求人不如求己,古人誠不我欺!
因爲,百里清如的信上,只寫了四個字,“那就上吧!”
上?或者不上?這是問題。該怎麼上?這還是個問題!
在問了身邊的太監小陳子之後,祁承乾決定自己還是要上。俗話說的好,酒壯慫人膽。又有俗話說,酒後吐真言。
不管是哪種,祁承乾都覺得,於自己必定有用!
於是,心血來潮的祁承乾,捧着兩大罐的桃花釀,直奔李唐的屋子裡去了。
“來來來,朕今日心情不好,你來陪朕喝兩杯!”
眼見祁承乾一臉的心事重重,李唐神情一僵,終究還是坐了下來,笑道,“好。”
外間一輪明月高懸,月涼如水灑落大地。
院子裡有男子着一身白衣,手持一柄長劍,醉醺醺的念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李唐看着院落中的男人,忽而便紅了眼眶。
這桃花釀的酒勁兒當真大,他的頭腦都有些昏沉了起來,身子卻不由自主的站起來,用着自己都有些聽不真切的聲音道,“你這個不好,我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悽婉的聲音略帶着幾分的沙啞,散開的長髮叫眼前的人更是有幾分的男女莫辯。
李唐的腳步都有些虛浮,這劍到了她的手中,似乎更適合換成一支綢,方能配得上那般悽美的舞步。
祁承乾並沒有醉,可是看着眼前的人,他卻頭一次覺得,自己似乎是有些喝多了。
他猛然將眼前胡亂舞動着的李唐擁入懷中,居高臨下的望着他,道,“你心悅的是誰,他又爲何不知?!”
李唐有些醉眼迷離的將他來望,吃吃一笑道,“承乾......”
許是離得近了,李唐的面貌也越發清晰了起來。祁承乾的眼眸猛然放大,眼前的人漸漸與記憶中的人影重合到了一起,直叫他的心都有些如同擂鼓一般。
良久,他方纔嚥了一口吐沫,試探着喊道,“黎秋棠?”
李唐帶着幾分的茫然,“嗯”了一聲,如貓兒一般懶懶道,“喊我做什麼?”
祁承乾忽然便溼了眼眶,他的世界彷彿剎那間便千樹萬樹梨花開。
翌日。
有陽光透過紗窗照了進來,將屋子內都照的有些暖意融融。
李唐扶着自己有些疼到發脹的頭,昏昏沉沉的坐起來,卻猛然張大了眼。
牀上睡着一個男人,赤着上身,趴在牀上,一張臉上滿是滿足的笑。
正是祁承乾。
李唐忙的向自己身上望去,這才長出了一口氣,還好還好,她的衣服至少是完整的。念着,她又小心翼翼的起身下牀,赤着腳跑到銅鏡前,待得看到臉上沾着的幾處人皮面具還在,這才徹底的放下了心。
祁承乾卻在這時醒了過來,伸了一個懶腰,呢喃道,“渴。”
聞言,李唐被嚇了一大跳,頓時慌亂的回頭,見他還未睜眼,又忙忙的倒了水來,餵給祁承乾。
祁承乾睡眼惺忪的將她來望,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嘴裡卻嘟囔道,“李唐,我做了一個夢。”
李唐將他喝完的水杯接過來,回身放到桌子上,一面隨口問道,“皇上夢到了什麼?”
“朕夢到,你變成了一個女人,說你叫黎......”說到這裡,他忽而停了一停。
李唐的身子僵了一僵。
祁承乾卻又繼續道,“咦,叫黎什麼來着,我忘記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李唐背對着他,只覺得一顆心都涼了下來。這麼多年,盼着他認出來,卻又怕他認出來。當他真的言笑晏晏的告訴自己,壓根想不起來黎秋棠這個名字的時候,她的心卻又如同墜到萬年冰窟一般,冷的嚇人。
她回身一笑,淡淡道,“不過一個夢罷了,皇上想不起來,就算了。時辰不早了,上朝去吧。”
祁承乾點了點頭,見她這般反應,心中暗自有了一番計較。遂狀做無心道,“唉,是啊,又得上朝了。是了,朕最近,可能便要大婚了。”
李唐微微一愣,只覺得心中再次一沉,卻強笑道,“皇上要娶誰?”
“秦丞相家的小女兒,前些日子你見過的,她來進宮陪過太皇太后一段時日。生的倒是花容月貌,我見猶憐呢。”
祁承乾一面說,一面穿好了衣服,道,“昨夜多謝你陪我飲酒,我先走了。”
直到祁承乾離開許久,李唐方纔緩緩的抱着自己坐在了地上。
六年,她在宮中女扮男裝了這麼久,久到都快忘記了自己是誰。年少時的拼命守護,換來如今她守他六年。恩情,是不是也還夠了?
皇帝大婚的日子很快便定了下來,宮中也都換上了一片的紅色。
似乎皇帝的婚事,是宮中人都津津樂道的,每個人都在議論着,未來的皇后娘娘,是多麼的端莊婀娜,是多麼的賢良淑慧。
她甚至也見過那個女子,媚骨天成的秦小姐,跟祁承乾站在一起的時候,多麼的相配!
大婚的前一晚,她將包裹收拾整齊,換上了多年未曾着身的女裝,再次回望了一眼這個住過許久的屋子,終於轉身,決絕的走了出去。
剛打開院子的大門,她卻猛然愣住。
門外站着一個男人,着明黃朝服,手中捧着鳳冠霞帔,正含笑將她來望。
黎秋棠忍住心內的酸澀,也忘記了自己此刻着了一襲的女裝,只沙啞着聲音問道,“皇上此時不去準備婚禮,來這裡做什麼?”
祁承乾不是第一次看她穿女裝,只是當時的記憶太過久遠,遠不及現在看上來的這般明媚鮮豔。
他輕輕一笑,託着鳳冠朝服的手往黎秋棠的面前舉了一舉,滿眼都是柔情蜜意,嘴裡卻略帶委屈的說道,“朕的皇后都要出逃了,我若是現在不把鳳冠霞帔捧來給她穿上,明兒個的封后大典上,我給誰拜堂成親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