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微一思索,百里於道就回想了起來,在之前要去寶曠院搜房的時候,百里可青可是信誓旦旦的說,如果什麼都沒有發現,她甘願給百里秋水下跪斟茶道歉。
若是平常的小爭執,百里於道說不定還會偏心於從小就養在身邊的百里可青,可今天這件事過後,他是斷斷不能再偏袒她的了。
更何況……百里秋水目光沉靜地望着百里於道,她對這個父親再清楚不過,他最喜歡標榜自己是一個多麼正直,多麼公正的一個人。百里可青賭咒發誓的時候,他也是聽得清清楚楚的,斷然不會當着這麼多證人的面,把這件事就這樣糊弄過去。
對上百里秋水那雙清澈無比的雙眸,百里於道對着那兩個押住百里可青的婆子遞了個眼色,倆婆子立即鬆開了手,百里可青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秋水說的不錯,可青,這次錯在於你——”
“我怎麼就錯了?!”百里可青一把扯出嘴裡的帕子,眼淚噼裡啪啦地掉落不止,目光當中更是極盡怨毒,“她欺侮我的時候,父親您怎麼不說是她錯了?!明明都是庶出,憑什麼她就能高人一等,能得到老夫人的好,可以在寶曠院……”
“還不住口!”百里伊人臉色猛地一沉,一雙遠山黛眉緊緊地擰在了一起,“是你自己糊塗!三妹妹是身子不好,才讓老夫人破了例的,你也身體虛弱嗎?!父親已經對你寬宏包容,網開一面了,你還要再胡鬧,讓父親氣壞了身子嗎?!”
“我……”百里可青的身體又打了個寒噤,已經被怒火與恥辱燒昏頭了的她,根本想不明白爲什麼百里伊人忽然會站在百里秋水的一面開口,但她那長年累月積攢下的,對於大夫人母女的服從,在這時候又從她的骨子深處竄了上來。
她滿是屈辱地死死咬住了脣角,垂下的凌亂髮絲,將她那一雙恨到了極致,像是隨時都要燒灼起來的圓眼睛給擋在了後面,百里於道可以聽到的,就只是她那略帶沙啞的嗓音,“是,是我錯了,父親,可青再也不敢了,求父親原諒我……”
百里於道重重地冷呵一聲,臉上連半絲憐憫都沒有了,“你既然是我百里家的子孫,就要重信守諾,自己說出的話,就要自己兌現,不要再丟了我百里於道的臉!”
百里可青死死地咬住脣角,一絲血腥味已經瀰漫在了口中,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術一樣,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有一雙掩藏在髮絲後的眼睛隱隱透露着一絲猙獰的光。
百里秋水倒是毫不在意她會站多久,徑直拉過身後的一把椅子,正襟危坐了下來,目光平緩地看向百里可青,脣角的那一絲笑意有種說不出的逼迫意味。
一直在一旁歪倒在凳子上,一臉看好戲表情的皇甫翌辰,又端着手裡的酒杯晃了過來,往百里可青的手裡一塞,“來,四妹妹,要茶的話……二哥幫你倒好了!”
端着杯子的百里可青,嘴脣和手指都開始抑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身子抖得越厲害,被牙齒
緊緊扣住的脣角就越是生疼。
她贏了,百里秋水她贏了!
可是她呢?!她的嫡母沒有幫她說一句話,她的大姐姐沒有替她求過一句饒,她的父親——竟然逼着她去跟這個下賤胚子斟茶認錯!
都是因爲她,如果百里秋水可以死在莊子裡,那就不會有今天的一切了!百里可青動作僵硬地向前走了兩步,低垂着視線,在那一片沉默當中,慢慢跪了下來,顫抖的手將那並不大的酒杯給舉了起來。
“三姐姐,我錯了,求您原諒我的過錯……”
這些話從百里可青的嘴裡說出來,一字一句都透着一股血淋淋的味道。
但百里秋水並不在意她到底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情說出來的,她們厭惡自己,這一點她確信無疑。就算她對她們網開一面,委曲求全,她們也還是不會對自己有什麼好臉色。
“我原諒你了。”百里秋水微微一笑,這纔不急不慢地探出手,將百里可青手裡的杯子捧在了手裡,正要湊到嘴邊的時候,卻遲疑了一下。
這酒杯……百里秋水稍稍擡了擡目光,皇甫翌辰手裡空空,身邊也是空空,果真這就是他剛纔用來飲酒的杯子。
但這猶豫也只是一瞬,指尖在杯沿上不動聲色地揩拭過後,她端起那杯已經冷了的茶,慢慢喝了下去,混着涼茶的味道一起涌入味覺的,還有那一抹和停留在他脣畔一模一樣的淡淡酒香。
這賠禮的儀式就算是完成了,百里於道已經沒有心思再留在這了,示意下人繼續將百里可青拖出去打板子之後,又找來管家,要他明天將那兩個下人打發出去賣了,之後就一臉煩躁地離開了,大夫人也緊跟在他的身後,一同離開了前廳。
百里伊人靜立在原地,轉過頭,卻是一臉溫婉親切的笑意,“三妹妹,今天都是四妹妹的錯,等以後我一定會好好開導一下她,讓她可別再因爲這些有的沒的就跟自家姐妹置氣了。還有二哥你也喝的不少了,別讓二嬸擔心,快讓下人送你回去吧,我也先離開了。”
“走了,走了,真是沒勁……”酒勁還沒散去的皇甫翌辰,露出了個不耐煩的表情,大大咧咧地晃着身子就走了出去,身後跟着兩個提心吊膽的小廝,生怕他摔了。
百里秋水跟在那二人身後,是最後一個走出前廳的人,此時已經夜深了,冰冷的風颳着雪花,涼涼地拍打在人的臉上,頃刻間就是一陣的清涼舒爽。
走在回寶曠院的路上,花瓊難得的一言不發,掃了沉默的花瓊一眼,百里秋水問道:“怎麼了,怎麼突然這麼沉默了?”
“奴婢哪裡是沉默。”花瓊嘆了口氣,“奴婢是無奈,先是用吃食給小姐下絆子,可那忍忍也就算了,今天四小姐這可是……想要了小姐的命去啊。”
最後半句,花瓊是壓低着嗓音,從齒縫間擠出來的,她雖然不及小姐聰明,可她也並不愚鈍,從三小姐回到百里府之後,經歷的這一件又一件,可不像是一般的勾心鬥角
,倒像是……招招致命。
百里秋水微微一笑,“你是怕了?還是擔心在我的身邊會被我牽連?”
“小姐,奴婢……”花瓊一下子擡起頭,滿臉的驚愕與慌張。
“你先別急,聽我說完。”百里秋水平和地說道,“你跟我的時間不長,可你對我是忠心的,我能看得出來。你要是怕了也很正常,你若是想走,一定要跟我說,我會想法子讓老夫人把你接回去,但絕不要爲此作爲條件去跟別人交換,對我做出不利的事情。”
花瓊半張了嘴巴,衝動地想要開口說什麼,可又沉思了起來,這次過了好一會,才見她搖搖頭,雖然臉上仍然有怯懦的神情,可話語卻是堅定無比。
“奴婢想好了,奴婢不走。”花瓊眨眨眼睛,“奴婢也能看得出來,小姐待奴婢向來都很仁義,一日爲主,終身爲主,花瓊既然是老夫人賜給小姐的,只要小姐沒有趕走奴婢的打算,奴婢就始終是小姐的奴婢,也絕對不會做出背叛小姐的任何事。”
百里秋水的眉眼微微有些舒展,卻緩緩搖了搖頭,“今天不會,以後未必不會,但是隻要你想走,就一定要記得,我可以讓你去到最好的地方當差,你只需要跟我說一聲,不需要用背叛來交換。”
在雪夜當中,她的目光悠遠而深邃,穿過眼前的片片白雪,彷彿看得了另一個世界似的,花瓊看着那目光,卻怎麼也想不通,一個十幾歲的少女,怎麼會有着如此悠遠綿長,卻又清冷決絕的目光。
“回去吧,在外面待久了萬一着涼可就麻煩了。”
看到花瓊的樣子,百里秋水就知道她不明白,是啊,沒有經歷過的人,又怎麼會明白她的一切呢……她笑了笑,攏了攏斗篷上的繩子,邁開了腳步。
回到寶曠院,臥房裡頭是黑漆漆的一片,她不喜歡吵鬧,晚上除了貼身伺候的花瓊,誰也不能留在臥房和正室。
主僕二人走進去,關好房門,花瓊剛點上油燈,那在光影下突然閃現出來的人影,立即嚇得她一聲尖叫,差點暈厥過去。
百里秋水定睛一看,頓時有些無奈,“二哥,都這麼晚了,你出現在我的寶曠院,未免有些不恰當吧?”
“阿彌陀佛,二少爺,你可要嚇死奴婢了!”花瓊含着淚,手還在抖個不停。
皇甫翌辰坐在椅子上,那泰然自若的神情,可分毫不見剛纔在前廳的酩酊大醉。百里秋水的眼睛微微眯了眯,這二少爺,剛纔果真是裝醉。
“我來坐一坐怎麼就不恰當了?”皇甫翌辰對着花瓊脣角一挑,“去燒壺熱水來,泡兩杯雨前龍井。”
花瓊哭笑不得,可對着少爺又不能發脾氣,只得轉身出去燒水。
他倒是自在的很,百里秋水按了按有些隱隱作痛的額角,“二哥,這麼晚了,你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情嗎?”
“當然有。”皇甫翌辰一下子正襟危坐了起來,盯着她的眼睛,眉梢有些輕挑地一挑,“偷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