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的事情,當年我做此安排,自有我的道理。你也看到了,老七雖娶了她,卻未曾誕下一男半女,且三年後便將她休回孃家,可見老七比你懂這其中的利害。總之,父皇都是爲了你好,你萬不能因兒女私情,而誤了你爲國君的大事。”
對於這個失而復得的兒子皇上總是多了幾分偏愛,私下裡,竟是以我自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朕。作爲帝王,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爲,原本沒有必要同任何人解釋,可這個兒子,是他一心要栽培的儲君,他總是不願意他心中對自己諸多怨恨的。
雲鶴神色黯然,抿緊了雙脣,心中縱然再有怨恨,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承歡,走到今日這一步,我竟終究要負了你麼?
“父皇,孩兒懇請這次出兵,親自率十萬人馬,做征討的先鋒!”
話鋒一轉,雲鶴覺得自己此刻不該再做小兒女態,明知道多說無益,倒不如先解決外患再說。
若鄰國大兵來犯,國將陷入戰亂,那時恐怕百姓遭殃,自己的兒女情事且等解決了鄰國只患再議。
這般想着,雲鶴更加堅定了心中的主意,向皇上請戰。
皇上點了點頭,“你剛剛被立爲太子,在朝中的威信尚且沒有建立起來,如今出去磨礪一下也是好的。只是這先鋒一職,甚是兇險,你卻不能,朕會安排其他人。你且這一次,作爲統領,代朕御駕親征。”
雲鶴謝過皇上,兩人又在書房聊了半天與鄰國開戰的細節,一直到夜深時分,方纔各自回宮就寢。
皇上回去的路上,又忍不住轉去了鳳鳴閣,卻是沒有踏進院子,只是在門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鳳兒,今日我爲保孩兒日後地位穩固,生生拆散了他與鍾愛的女子,也不知這般做,你可會怪我?我如今身體越發不好,我只能在我尚有力氣之時,爲孩兒儘量掃清他日後爲君路上的屏障。那殘月女誤國的預言,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總之,我會讓我們的孩兒順利的登上皇位,繼承我的位子的。”
頓了頓,想起了某個人,皇上又是低低的嘆息了一聲:
“鳳兒,你可知,當年你那般離去,我將所有怒氣都發泄在了文繡身上。她的性子,你是曉得的。我那樣待她,她對我……唉!如今說什麼都是枉然,都是我這人太過糊塗。一生中原以爲最對不起的人是你,卻原來將文繡也傷的如此之深。如今她一心向佛,對我如同陌生人,我這心中,竟是難受的緊……還有老七那孩子,哦,就是我與文繡所生的孩子,那孩子,比雲鶴只大了一點兒,卻性子陰沉的不像話。這些年,我刻意的冷淡疏離於他,如今想同他再親近,竟是不知從何做起。鳳兒,人人都說我是王者至尊,一呼百應,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哪裡有人知道,我心中的苦悶。”
這些話,皇上壓在心中許久,卻是沒有人可以訴說的。不是沒有去過佛堂,但卻每一次都是碰了個軟釘子回來。文妃當年那般剛烈英武的一個女子,這麼些年下來,日日吃齋唸佛,竟是真的好似已經能夠做到心無旁念,對於這世間的俗事,似乎事不關己一般。
皇上知道,自己當年,卻是將她傷的重了。可事情已經發生,而且過去了這麼多年,他便是發現當初鑄下大錯,卻也已無法挽回。如今想要補償,卻又不知從何做起,真真是有種無力感。
想到今日大殿之上老七的言語,那般冷漠,那般疏離,皇上心中又有些難受。
這一夜,皇上破天荒的離開鳳鳴閣後,去了那座已經被擱置了多年的繡樓。那是當年他與文繡合力擊退西方兩個小國的聯合進攻後,回到宮中,特意爲文繡所建。當日的文繡,英姿颯爽,一身戎裝,說不出的美麗逼人。二十年過去,當日戰場上敵人聞風喪膽的女將軍,早已經漸漸成了人們心中的回憶,但這座繡樓,卻一直在這裡,並未有其他人住進來。
“今日,我且安歇在這裡,不用安排其它嬪妃侍寢了。”
皇上有些疲憊的吩咐道,卻是真的累了。
第二日的早朝,衆位大臣因爲昨日皇上的那句話,今日上朝,多了幾分戰戰兢兢。倒是幾員武將,從皇上的話中知曉要打仗,登時有些激動,摩拳擦掌,想要請戰。
看來,這一仗,是在所難免了。
蘇承歡此時已經回到了家中,蘇夫人見到她,竟是拉了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半天,才雙手合十,叫了一聲阿彌陀佛。
蘇承歡心中一暖,知道她是關心自己。想來自己觸怒皇上的事情,已經傳到了家中,若皇上真的治罪,難免連累家人。如今看到自己平安回來,蘇夫人自然是歡喜的。
蘇夫人對她,漸漸沒有了先前的尖酸刻薄,倒是越來越像一家人了。
失之桑榆,收之東隅,蘇承歡心想,不管怎樣,自己還是很幸運的,至少有家人替自己擔心,有一家溫暖而強大的家給自己以庇護。
皇上這次網開一面放過她,當然是看在爹爹的面子上,這一點兒,蘇承歡還是很清楚的。
“娘,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
似乎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叫了蘇夫人一聲娘,而且叫的很是順口,絲毫也不勉強。
蘇夫人一愣,隨即臉上的笑容散了開來,只是連聲說道:“是是是,承歡這些日子,定然是累壞了,趕緊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你們幾個,還不快伺候大小姐去,愣着幹什麼?”
雖然訓斥了兩聲丫鬟,蘇夫人心中卻是極歡喜的。以前她那麼討厭這個丫頭,一個原因便是明明她已經是蘇將軍的妻子,雖是繼室,但卻也是嫡妻。可這丫頭,硬是從未開口叫過她一聲娘或母親,讓她初時在這府中的日子,並不好過。
那時的她,也想過要與她親近的,可她一見自己便只是哭,鬧着要她的親孃,幾次下來,府裡的下人看她這個新主母的眼光竟有些不同。就連蘇將軍,也一度怪她對前妻留下的長女不好。
初爲新婦的她,自然是委屈的,於是,這委屈日積月累,變成了對這丫頭的怨恨和遷怒。是以,越到後來,自己便越看這丫頭不順眼。直到將她嫁出去,纔算是鬆了一口氣。
明明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的,卻弄得形同水火勢不相容,原非她的本意。如今,她看這丫頭竟是變了不少,經過了這些事情之後,蘇夫人卻發現這丫頭越來越同自己像一家人了。
許是自己年紀大了,心中母愛氾濫,適才蘇承歡那一聲自然而然的娘叫的,竟讓她連眼眶子也熱了。
看着女兒走遠,蘇將軍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看着自己的妻子同大女兒能夠放下心結,好好相處,最欣慰的人,自然莫過於他了。
蘇夫人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伸出袖子試了一下眼角,這才轉身吩咐丫鬟給蘇將軍準備熱水沐浴。
“歡兒與十皇子的婚事,可能就在十日之後,時間可能緊了些,你且辛苦一下,把一應事情都準備好。”
上了牀,躺下之際,蘇將軍想起皇上跟自己說的事情,順便給蘇夫人也提醒一下。
“啊?”蘇夫人一愣。
婚姻非同小事,舉凡有些身份的人家,爲兒女籌辦婚姻,都要數月之久,甚至有用一年時間來籌辦的。
自己的女兒,雖說不是長女,卻也是蘇將軍的嫡女,是捧在手心養大的。而她要嫁的人,更是頗受皇上喜愛的十皇子,按說她們婚事,不應該這麼倉促纔是。
蘇將軍自然知道自家夫人在想什麼,握着她的手,眉頭微微蹙了,
“可能馬上又要有戰事,而且這一次,皇上的決心很堅定。我想在上戰場之前,看着女兒好好的嫁了!”
說這話時,蘇將軍的聲音帶着些許疲憊與遺憾。
他自然是清楚蘇夫人爲了笑歡的婚事,操了多少心,又是多麼心心念唸的想給笑歡一個的結婚場面。
可情勢所逼,莫說他,就連皇上也是不得已。
笑歡與十皇子的婚事,表面上是皇家與大臣聯姻,實際上也是皇上矇蔽鄰國的一個手段。想借此讓北冥國的人對金壁王朝放鬆警惕,好爲金壁王朝準備出戰贏得時間。
只是這些,乃是男人間的謀劃,不足爲婦人道的。
蘇夫人見丈夫神色肅然,知道這事兒便也只能這樣了。於是,掩下心中的些許失落與不快,扯出一抹笑容:“既是如此,我吩咐下人準備就是。便是再倉促,該遵循的禮數卻是一樣也不能少的。”
蘇將軍知道她是擔心女兒的婚禮太過倉促,嫁進宮中被人低看,衝她擺了擺手:“這個你卻是不用擔心的。我將軍府的女兒,堂堂正正的嫁給皇子做王妃,哪個敢小瞧了去。
再說了,皇上這次賞賜了不少東西,說是讓我們添給笑歡做陪嫁的,這也是體恤我們,給笑歡長面子呢。你只管放心去準備,雖說時間緊了些,但該有的禮數,咱們也一樣都不會少的。你趁着這段時間,也好好教教笑歡爲人妻爲人媳之道。”
蘇將軍說完這些話,覺得很累,竟是漸漸睡了過去。
蘇夫人看着丈夫漸漸響起的鼾聲,有些心疼的撫過他的臉頰。臉上,卻是露出了一個笑容。
這是她第一次聽丈夫這般同她細細交代女兒的事情,而且說的這樣仔細,這樣貼心。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丈夫太過偏心了些,總是疼着前妻生的女兒,對後面這幾個孩子,卻未免冷淡了些。今日方纔知道,他也是極疼笑歡的。
也對呀,都是他的親骨肉,哪有不疼愛的道理。只是因爲承歡早早的失了親孃,是以他對她,總是多了幾分憐惜吧。
想通了這一點,蘇夫人多年來的心結漸漸打開,那股成年累月堵在她心頭的鬱悶之氣,也似乎不那麼糾結的難受了。
看着丈夫,想到他剛纔說起又要有戰事的事情,蘇夫人無比心疼。
“唉!這纔剛剛養好了身子,便又要上戰場去拼命,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體能否吃的消!”
低低說說着,手還放在丈夫那被歲月磨礪的彷彿刀刻斧鑿一般的面容上摩挲。
都怪自己不爭氣,前頭兩胎都是女兒。若承恩早早出生,此刻怕是已經能夠替父分憂,不用丈夫這麼一把年紀,還要這般在戰場上廝殺。
蘇家的男子,註定了便是要上戰場的。這一點啊,從她嫁給他的那一日起,便再清楚不過。
“唉!”又是深深的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