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樂言見她如此,拉着小蘭靜靜地出去,讓小春一個人自己反省一下。
說實話,她也同情小春,但是每個人遭受了不幸都去遷怒其他人,這麼下來,世界豈不是亂套了?同情歸同情,她不會濫用善心。
只是她問了毛小方,得知原先要投胎在孩子身上的魂魄已經另有安排了,而要隨便找個魂魄託生是不現實的,因爲王府出生的命格,是貴不可言的,暫時還沒有這樣的人選。
毛小方查看了小春的前世今生,嘆息道:“若果不是她犯了這樣的錯,按照她之前幾輩子的修行爲人,也本可以投胎到富貴人家,只可惜如今在生死簿上記下了這一筆,之前修的功德,大概都沒了。”
毛樂言靜默不語,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差便回不了頭,即便以前再多的功勞,都無法彌補一時的行差踏錯。基督教叫人從善,無論多麼大的罪孽,只要最後改過都是可以上天堂的,只是改過固然重要,可錯畢竟都已經犯下了,真能一筆勾銷嗎?認錯改過不過是可以減免一些罪孽,不代表不需要爲自己所做的事情負責。
只是,小春的遭遇到底叫人心生憐憫,她猶豫了幾番,開口道:“能不能就讓小春投生在王府?”
毛小方搖搖頭,“不可,她犯了錯,就該受到懲罰。”
“那投生了也一樣可以懲罰啊。”
毛小方沉思了一下,道:“天下最痛,莫過於骨肉分離,這樣吧,我不是不能做主讓她投生王府,但是這事兒要讓閻王和判官都同意,必須得下點功夫。想來最好的安排是讓她投生在孩子身上,離了自己的親生母親,另覓人撫養,直到長大成人,作爲她這一次的犯錯的懲罰。”
毛樂言略有難色,“只怕,太妃妃不會同意的。”
毛小方道:“那就沒法子了。”
寧妃雖然不是一個好母親,但是想來也不願意和自己的骨肉分離吧?太妃難得才又個孫子,豈會願意讓孩子出府另覓他人撫養?她問道:“孩子必須得離府嗎?”
毛小方道:“那倒不必的,只是不讓他認親生母親爲娘,另外在府中尋一個女子認作親孃,她雖然犯錯,但是不至於害了人命,不認親孃已經是很嚴重的處罰,足以,不需要再離開父親。”
毛樂言聞言,猛地擡頭道:“可以啊,反正孩子是從林妃的肚子裡抱出來的,林妃也算是孩子的半個孃親。若是讓孩子認林妃做娘,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只是可以預見寧妃又得一番兇鬧了,想到這裡,不禁輕輕地嘆了口氣。
毛小方冷眼瞧她,“一會是人家不值得幫,如今卻又爲她做各種的安排,可見你也是個口是心非的傢伙。”
毛樂言橫眉道:“毛家誰不是口是心非?老傢伙你首當其衝。”
毛小方頓時語塞,良久才道:“真是奇怪了,你在咱們家族唸書是最多的,爲何竟半點禮儀都不懂?尊老敬老的傳統美德怎麼就沒能在你身上體現半分?”
毛樂言淡淡地道:“這有什麼奇怪?若是你家中有個長輩以設計人爲樂,想來你也恨不得每日喂這長輩吃幾桶狗屎,敬老這個詞,說來也浪費氣力。”雖然他說這一次與他無關,但是她卻不是很相信,他這人心思縝密,最擅長陰謀詭計,又最會裝無辜,她會無端端地流落古代,想來真是他一手安排的,只是如今任務未明,他也不便細說,等她融入了這個年代,不能輕易抽身離去的時候再跟她提起,那樣她就無法拒絕了。實在是不能怪她這樣想他,實在是有太多的先例檢驗了他的人性中的不可靠。
毛小方瞪視着她,青白分明的臉寫滿不忿,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彷彿口中真如她所言,被餵了好幾桶狗屎。
毛小方用一縷真氣護住孩子的心脈,再把小春打出來。小春桀驁不馴地看着毛小方,粗聲問道:“你是誰?”
毛小慈祥一笑,輕聲道:“你不怕我?”
小春愣愣地看着眼前此人,他身上有讓人震懾的威力,慈眉善目中,似乎帶着一絲嚴厲,仔細瞧去,他卻是蘊含着笑意,只是這朵笑容,卻帶着凌厲。她心底便陡然生出一絲寒意來,哆嗦了一下問道:“你到底是誰?”
“我是來渡你去投胎的,跟我走吧。”毛小方微微一笑,右掌平平伸出,掌心開始慢慢變大,那小春的身子便如同一縷青煙,落在他手心中,他握拳藏好,道:“不必害怕,七日之後,你會重新回來這裡,到時候,你會有一個好的開始。”
淨化小春的心靈,驅趕她心頭的怨恨邪氣,需要七日七夜。這七日,孩子的心脈便是由他的一口真氣護住,七日之後,魂魄必須歸位。
七日過後,毛小方帶着小春回來。此時的小春已經一改之前的暴戾之氣,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平和。世間沒有無法解決的怨恨,只看自己願不願意去抵消。只是前世因今世果,小春與雪雁的一筆血賬,到底也是要清算的。這是她們日後的恩怨了,如今便不多提。
小春朝着毛樂言便下跪了,她哀哀地道:“之前是奴婢錯了,奴婢感謝小姐爲奴婢所作的一切。還請小姐以後多多照顧小蘭。”
她說話之時,微風輕吹她的髮梢,她神色是一派的寧靜祥和,彷彿看透一切僧人,只對人世間最後一件事情做最後的告別,興許,連僧人都有無法放下的情感。小蘭與她一同患難,她如今大概就是最放不下她了。
毛樂言扶起她笑道:“你以後便是王府的少主,你自己照顧她豈不是更好?”
小春有些頹然道:“天師說我投生之後,所有的記憶都會消失,我不會記得她,如何能照顧她?”
毛樂言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是啊,誰知道呢?有些人我們要記起,從來就不是靠記憶的,一粒沙,一朵花,都能我們想起久遠的事情,又或許久遠的心動。只是如同心絃一觸,湖水一皺般輕微罷了。
小春的魂魄消失在孩子的眉心,毛樂言掀開孩子身上的符咒,用手輕輕碰觸他的臉頰,笑道:“是個很可愛的小男生。”
毛小方道:“我功成身退了,接下來的事情,你自己辦吧。”說罷,便要化身而去。
毛樂言身子輕搖,微微一笑上前攔阻,“送佛送到西,還有一件事你要幫我做的。”
毛小方退後一步,戒備地道:“我公務繁忙......”
“不會耽擱你很長時間!”毛樂言巧笑倩兮。
“我不做壞事.......”
“我也不做!”毛樂言雙手抱胸,神定氣閒地道。
“什麼事,說吧。”毛小方嘆了一口氣,怕是跑不了,誰讓他以後還有事要求她呢。
毛樂言附在他耳邊輕言了幾句,毛小方陡然瞪大眼睛,厲言拒絕,“不行!”
“只是這樣裝神騙鬼的事情,除了你之外,旁人焉能做得完美?”毛樂言嗤笑道。
毛小方態度堅定地與她對視着,霸氣外露,毛樂言卻只是巧笑倩兮地瞧着他。
良久,他憋屈地道:“只此一次!”
“下不爲例!”毛樂言調皮地道。
第二日日頭最旺盛的時候,毛樂言請慶王親自來接孩子。誰料太妃也跟着過來了,她得知孩子已經安然無恙,心中大喜,焉能不親自跟過來瞧瞧,迎接她期待了多年的親孫子回家?
因爲之前被陰氣入侵,孩子體內陰氣依舊過盛,所以便在這大熱天的時候要慶王過來接,讓日頭驅趕些陰氣好踏進家門。
慶王抱着孩子,淚盈於睫,孩子柔軟的身軀仿若千斤沉重,抱在手上,心裡有歡喜和刺痛的感覺,他看着毛樂言,一句感激哽在喉頭,一說出來,淚水只怕也要掉落。
“他,是否已經大好?”最後,他斂神問道,語氣虔誠,似乎是在問話,更是一句祝禱。
毛樂言凝視着他,輕聲道:“不算大好!”
太妃與慶王陡然一驚,齊齊看着毛樂言。
毛樂言輕笑道:“他到底是不足月的孩子,需要好好調養,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問題。”
太妃伸手摸着孩子的臉頰,喃喃地道:“真好,終於見到我的孫子了。”
慶王眸光閃動,心裡滿腹的話說不出來,最後,抱着孩子朝毛樂言拜了一下,再擡頭凝視着毛樂言道:“小言,謝謝你爲本王做的一切。”
“你我之間,說感謝太見外了。”毛樂言唏噓了一下,道:“回去吧,孩子大概也想回家了。”
太妃上前握住毛樂言的手,真誠地道:“我之前對你態度如此惡劣,你竟爲了孩子的事情盡心盡力,你是個好心眼的孩子,是我見過最好的孩子。”
毛樂言巧笑一聲:“太妃一直對我很好,從來沒有態度惡劣的事情。”她擡頭看了看,問道:“寧妃沒有跟着來?”
“還沒告知她。”太妃臉色微微一沉,說起寧妃,她還是不能釋懷她當日寧可保住自身,也不肯爲了孩子冒險一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