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北悅寧查到的信息跟世人知道的一模一樣.那些商號.都是沐家老太爺給沐歸晚的嫁妝.唯一的區別是.在兩年前.僅僅只有五家鋪面.到了沐歸晚的手中.不過兩年.就翻了十倍不止.最叫人歎爲觀止的自然是歸晚擴充她的商號所用的種種手段.
若她不是想走上官場.相信不出五年.她定能成爲與白、楚兩家的家主比肩的人物.難怪林序會惋惜於薔薇花號的消失.那樣的一個傳奇.他們眼見着它一步步被成就.眼見着就這樣生生被創造它的人拋棄.從此消失無蹤,總是格外叫人感嘆的.
只是悅寧想知道的並不是這些.一句話引起了他的注意:“沐歸晚商號的信物是用特殊染料製成的薔薇絹花.那絹花在黑暗中能發出七彩光芒.至於染料的製作方法.乃是薔薇花號的最高機密.由一個叫湄的女人保管.”
湄寡婦.他記得她.她當年就是薔薇手下的掌櫃.那時候.他還因爲她.跟薔薇吵了一架.摔碎了她最寶貝的琉璃薔薇花.難道說……莫名的期待叫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現在這個湄在何處.”
“沐歸晚的商號關張後.她另謀出路了.她給明家寫了自薦信.現在正在等待回覆.”
悅寧揚眉.湄是唯一一個知道薔薇花號信物製作的人.那就說明她在歸晚心目中的地位極重.沐歸晚那個人.看起來隨性大方.卻不是一個容易交心的人.既然湄被她視作親信.怎麼可能去投靠其他人?湄此番作態.定然只是一個障眼法.
“本王要見她.”或許.湄寡婦就是解開問題的關鍵.
悅寧是在寫意樓裡見到這個明媚嬌妍的寡婦的.因爲她自從離開薔薇花號後.終日跟小倌們醉生夢死.已經有半個月沒從寫意樓裡出去了.
“誠王殿下若是要找我喝酒聊天.那是我的榮幸.若問我之前東家的事.請免開尊口.”她的衣裳穿得不甚齊整.卻也不算失禮.那米粒大小的梨渦中透出的一種別樣的透骨風情.這樣的她不像是能一手掌管着三間商鋪.一個銀票通行全國的錢莊的大掌櫃.更像是一個無憂無慮而又驕矜的貴婦.
“湄夫人怎知我要問沐歸晚的事.莫非她有什麼秘密是不能說的.”悅寧一笑.對她的無禮並無不悅.
湄夫人.這樣別緻的稱呼她還是第一次聽到.生意場上的人.都稱她爲湄大掌櫃.歡場上.那些男人叫她“湄姐姐”.當然.也有人會厚着臉皮叫她一聲“湄妹妹”.他倒是個聰明人.知道她的忌諱.並不提及她的姓氏.算是給足了她面子.但別以爲叫句好聽的.就能讓她昏了頭:“但凡是個人.總有些不想透露的秘密的.我湄寡婦沒別的本事.唯有保密的功夫一流.這可是我吃飯的飯碗.誠王殿下還請手下留情.別砸了我的飯碗纔好.”
她倒真不客氣.一出口就堵死了他提問的可能.悅寧仍自笑道:“我想問的.是關於湄夫人的事.與旁人無關.”這個女人.風情綽約.看起來軟綿綿的沒個正經.卻自有一種叫人不敢輕視了的氣度.她若是打定了主意不說.他確實不能拿她如何.
湄撲哧一笑.拋了個媚眼:“莫非誠王殿下對我有興趣.”
悅寧朗朗一笑.風光霽月:“湄夫人這樣精明能幹的大掌櫃.自是人人趨之若鶩.碰巧本王手下也有幾間鋪子要打理.”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湄本就是商人出生.她刻意言語輕浮.就是爲了激怒他.他卻仍不惱不怒.以禮相待.湄自然也不能再不給他些面子:“殿下要請我做事.不怕我這個風** 蕩的寡婦辱沒了誠王府.”
悅寧轉了轉手指上的玉扳指:“那是本王的事.本王只想問夫人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本王想知道.爲何湄夫人會接二連三地換主人.而不肯安定下來.”
其實他仍是在旁敲側擊歸晚的消息.湄點了點頭.輕輕笑了:“這個請殿下只管放心.我湄寡婦雖則不夠忠貞.忠心卻還是有的.不管是誰.我只要爲他做一日.便會對他忠心一日.即便離開.也不會透露他的半點秘密.殿下知道的.商場之上.一個商業秘密就能叫好幾千人傾家蕩產.我不屑做這種事.”
“湄夫人爲幾個人做過事.”
湄淡淡道:“三個.一個是黃家黃老闆.一個是辛薔薇.還有一個王爺也知道.就是沐大人.說起前兩位.倒是差了點運數.一個一場豪賭輸光了家產.一個年紀輕輕英年早逝.唯獨沐大人是好運道.可惜了我只會做生意.沒那個本事繼續跟着她.”這北悅寧真是老奸巨猾.她若是脫口而出兩個.可就麻煩大了.只是……湄嗤笑了一聲.當年是他爲了權勢放棄了薔薇.現在卻來裝什麼情聖.想愛而不敢愛.這種人最是可悲可憐.也最可笑可嘆.
悅寧手指摩挲着杯沿.斂下了眼睛:“沐歸晚的薔薇花號說倒就倒了.你還說是好運道.”
湄哈哈一笑:“雖說捨得捨得.可是這天底下.能真正有舍必有得的又有幾個.大多數人還是捨去的多.得到的少.而沐大人舍了薔薇花號.得到的是更多.求仁得仁.難道不是好運道.”
是啊.有舍有得的人又有幾個.即便是得到了.焉知捨去的會不會遠比得到的更重要呢.悅寧隱隱覺出湄這句話裡的嘲諷.卻只是一哂:“如此.打擾夫人了.”
他當着湄的面吩咐:“去查一查沐歸晚在沐家究竟如何.”
湄卻是神色不變.北悅寧走出房間時.聽到她勾着小倌的下巴調笑:“你說姐姐我是不是老了沒魅力了.明家少爺不敢要我.好不容易有個俊男找上我.卻是爲了別人的事.”
北悅寧搖搖頭.笑着離去.
…… …… …… ……
卻說歸晚此時正將信寫好了.交給瑞雪.讓她寄給林千夜.
瑞雪接過.諂笑道:“沐大人……奴婢受人所託.想跟大人求個恩典.”
歸晚一面涮洗着筆.一面擡頭望她.能叫瑞雪開口求的.那個人.那件事.自然是頂頂重要的了.
歸晚呵呵一笑:“就是請大人跟林相寫信時能多寫幾句.”
“啊.”歸晚錯愕.她絕對想不到她要的竟然是這樣的“恩典”.
瑞雪忍着笑:“沐大人可知道.凡是你的信件.林相吩咐都是用的八百里加急.沐大人跟右相大人習慣只在信上寫幾個字.卻叫送信之人日夜兼程.着實有些不太划算.”
歸晚窘然.接着又是好笑.她每隔個兩三日.必定會給林千夜寫上一封信.未必是真有要緊事.只是如此一來一回.似是養成了習慣.不寫上一兩句話.反倒覺得空落落的.信的內容卻並沒有隨着感情的升溫而增多.他們都似是能猜到對方所想一般.每每都只是一兩句話.有時簡直連句話都沒寫完整.只有短短的三五個字.對方也能瞬間意會.他們的心有靈犀.卻是被送信的人埋怨信寫得太短了.折騰他們了.
“不如叫右相大人養幾隻信鴿吧.”歸晚想了想道.又拆開了信在上面加了一句.重新寫了信封.
瑞雪嘴角抽了一抽.兩句話一封信.
歸晚卻是覺得已經功德圓滿.把信給遞了過去.瑞雪不接.得寸進尺地道:“沐大人.您還是再多寫幾句吧.比如說.最近楚家家主鬧着一定要娶一個婢女爲妻.遭到了闔族反對.因此他鬧着要分家.沐大人不覺得奇怪嗎.那婢女我們也都見過的.容貌又不是傾國傾城.閉月羞花.楚家家主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性子又好.怎麼會爲了她跟整個家族鬧翻了.”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歸晚一笑.她都知道的事.林千夜豈會不知道.若是叫人知道慶昭帝該有什麼反應.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更加驚訝.
她遺憾的是.那個少年.終究走上了一條跟他原本的人生截然相反的路.做了一個他不想成爲的人.
“瑞雪.送信之人跟你.可是有什麼關係.”
沐大人果然敏銳.瑞雪臉上一紅:“沒有.”
歸晚痞痞一笑:“真的沒有.原本還想賣個人情給你.將他調進府裡的.既然你說沒有.那就算了吧.”
瑞雪一把拉住她:“大人……”
歸晚笑道:“我知道啦.這就把人給調進來.”
瑞雪趁機提議道:“這兩天天氣越發冷了.不如大人搬到正房去住吧.那裡房中便有溫泉.洗浴也方便一些.”
歸晚現在住的是客房.她既不是此間的主人.便不該住在正房的.但她總歸不是個迂腐的人.終究抵不住溫泉的誘惑.略略掙扎了下.便點了頭.一面慶幸.還好.蘇蘇此時已經回沐本家送年禮了.不然.定會念叨死她.
蘇蘇打了個噴嚏.緊緊地捏着那封信.明日便要回到沐家大宅了.她到底該不該將這封信交給老太爺.萬一是叫老太爺跟狄家退親的信.她該怎麼辦.老太爺對小姐可是千依百順.沐家的嫡女本就尊貴.沐老太爺也是覺得先前的十七小姐性子太過沉靜又太過軟弱.纔給安排了狄家這門親事.指望着能憑藉孃家的勢力.能叫十七小姐的日子好過些.而現在的十七小姐.卻是不用的.
老太爺知道小姐不喜歡這門親事.卻不表態.只怕是等着素來驕傲倔強的小姐跟他低頭吧.只要小姐說句軟話.老太爺就一定會照辦不誤的.到時.狄家的公子就註定要被拋棄了.
不行.她絕對不允許這樣.
蘇蘇咬了咬牙.終究拿了火摺子點着了那封皺巴巴的信.而後丟進爐子.看着它一寸一處化爲灰燼.
小姐.對不起了.誰讓你先欠了別人的呢.欠了的債.總是要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