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 她配不上他
“聽說了嗎。林相投靠南楚國。叛國通敵了。”
“放你孃的屁。不可能。”
“前幾日朝廷邸報不是說林相無故失蹤了麼。不是叛國通敵。人到哪裡去了。”
“是啊。這麼大個事。邸報上也沒解釋。看來是真的。”
“我看不盡然。無中生有的事。解釋什麼。”
出雲國連着幾十年沒有戰事。百姓的日子過得也算安逸。茶樓酒館自然就成了日常消遣最愛去的地兒。各種小道消息。家長裡短。在這裡總能聽上一耳朵。
也不知是先從誰那傳出的消息。林千夜私通南楚國。一時間消息傳得沸沸揚揚。百姓們不信有之。懷疑有之。傷心有之。憤怒有之。時常聊着聊着就掐起來。這不。有人已經開始撩袖子了:“林右相怎麼就不可能投靠南楚了。那見月閒不也是我們出雲國出去的麼。如今不也在南楚國爲官作宰。”
對桌的一拍桌子:“啊呸。你說話當心點啊。那種數典忘祖的小人怎麼跟林相提並論。你敢再污衊右相大人一句。信不信老子打折你的腿。”
“關你什麼事。今兒個倒要看看你小子怎麼打折老子的腿。”
旁邊有人勸架有人起鬨。出雲國的民風並不彪悍。這種“相互打折腿”的口水仗。就跟問候人家的祖宗一樣。基本上都只能停留在口舌階段。是不會付諸實施的。店小二早已見怪不怪。如穿花蝴蝶般在幾人中間飛快地上着碟子。
突然。喧鬧的酒樓靜了一靜。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門口站着的那一對男女身上。男的一襲淡紫色的春衫。墨發垂肩。衣着不見得十分華麗。卻是都雅葳蕤宛若王侯。他就那樣風流寫意地踏了進來。姿態隨意而又慵懶。仿若這不是鬧哄哄的酒樓大廳。而是錦繡堆砌的金屋華堂。她身畔的女子梨渦淺笑。明媚靜好。一襲玉色春衫將她襯得越發嬌憨可人。顧盼之間似把漫天的星辰都倒影在了那雙璀璨的眸子中。
大廳中起鬨的。罵人的。瞧熱鬧的。都不由自主地噤了聲。出雲文風鼎盛。百姓骨子裡都有一種書生的傲氣。他們從不覺得對權貴該小心翼翼地奉承。這對出色的男女。卻無端端讓他們覺得粗魯的言行對他們都是一種褻瀆。
小二總算找着了自個的舌頭。恭恭敬敬地道:“兩位客官。樓上雅間請。”
那女子巴巴地拉住那男子的衣袖:“我要坐大廳。大廳熱鬧。”她望着你時。那雙澄澈的眼睛裡有一種不諳世事的天真。叫人不忍拒絕。
“好。”男子的嗓音靡麗。“尋個靠窗的位置吧。”
小二忙不迭地上前引路。上了最好的茶。
這男子和女子。自然就是林千夜和歸晚。
歸晚捧着茶盞豎着耳朵聽了好一會。失望地小小聲抱怨:“怎麼我們一進來。他們就不說了。”剛纔不是挺熱鬧。挺好玩的麼。怎麼這會那些人講話都不自覺壓低了聲音。她支起耳朵聽了半天也什麼都沒聽到。熱鬧自然也沒處可瞧了。
林千夜順手將她額角的碎髮別到耳後。“你坐在這裡。他們如何敢造次。”
歸晚擡眼看他:“右相大人。你敢說這麼安靜。跟你沒關係嗎。”是誰露出那禍水臉四處招搖。自己招搖也就罷了。連帶着她也不準易容的。他絕對是故意的。
林千夜輕笑。指尖順勢劃過她的耳垂。十足的調戲動作。嘴上卻是一本正經:“食不言寢不語。這是基本禮儀。”沒了臉上的易容。她臉上不是透出的薄紅再沒了遮掩。讓他更喜歡逗弄她。
啊喂。那你現在在做的是什麼。歸晚默默地用眼神譴責他。這個隨時隨地戲弄她的混蛋。她恨不得咬他一口
小二手腳麻利地端上四色果碟。林千夜方纔不無遺憾地鬆開了手。
歸晚暗自鬆了口氣。卻仍是不自覺地注意周圍的動靜。如今只剩下他們兩人孤身在此。林千夜又受傷需要調養。更要謹慎纔是。
林千夜眸光一閃。他家的小東西。驕傲地不肯全心依賴任何人。無論何時都要掌握事情的主動權。總會留下一兩分抽身而退的餘地。獨立堅強。卻也涼薄。他曾經有意培養她的獨立與驕傲。也相信除了他。沒有人可以這樣縱容她。可如今她即便是在他身邊。卻仍沒有安全感的樣子。叫他覺得彆扭了。順手拈了顆紅豔豔的新鮮山楂喂到她脣邊:“此事大概不關慶昭帝的事。不外是見月閒沉不住氣了。”他叛國通敵的流言是見月閒有意派人散播的。
歸晚注意力都放在他說的話上。下意識地咬了一口。被酸得鼻子眼睛擠成一團。眼淚汪汪地瞪他。
林千夜嘴一派悠然。把她咬剩下的半顆山楂送到脣邊。唔果然很酸。
歸晚喝了一口茶壓下那酸味:“慶昭帝本就對你十分防備。你就不怕這流言愈演愈烈。百姓和滿朝文武對你起了猜忌。”人心難得。一旦失去。想要再收回來就不容易了。
“嗯……”林千夜突然笑了。低應了一聲。只是簡單的一個字卻有着千迴百轉的味道。眼角的笑意毫不掩飾地透露出他的好心情。原來她是爲了他才關注這些消息的。他的小東西。竟想要保護他呢。
他那雙幽深的眼睛讓她所有的心思都無所遁形。眼底的愉悅的笑意叫她又羞又窘。兇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偏過頭去孩子氣地拒絕跟他說話。耳朵卻慢慢紅了。
林千夜低低笑開。一不小心觸動了傷勢。悶悶地咳嗽起來。瞧着她羞窘的樣子。他且笑且咳。臉皮薄成這樣。這樣的她。讓他更想戲弄啊。心底隱隱後悔。因爲這個苦肉計。每晚只能規規矩矩地擁她入眠。實在是自作孽不可活。
“小二。跟之前一樣的菜色送到雅間。”一個熟悉的聲音飄入兩人耳中。歸晚鬆了口氣。擡頭望去。不出意料地見到了戴着堆帽的紫薇。
她仍是孤身一人。瞧她熟稔的樣子。沒少到這酒樓吃飯。許是歸晚的目光太過專注。紫薇轉過頭來。眼睛略略在林千夜身上停留。衝他們的方向點了點頭就徑自上了樓。
她的出現打破了旖旎的氣氛。歸晚望着她的背影。輕聲道:“我問過藥房的坐堂大夫。她現在吃的安胎藥劑量極重。已經傷了身了。這樣下去。孩子保不住不說。自己的身子也要廢了。這孩子在肚子裡多拖一日就多一日的危險。偏偏只有五個月。催產下來是活不成的。可若再任由她執拗下去。怕是要一屍兩命的。也不知道鳳鳴什麼時候到。”明知道紫薇是在胡鬧。她也沒有立場去勸阻。只能給楚蘭敏帶了信。那是他的孩子。他有權做決定。
林千夜不甚在意:“依照行程。最遲明日就到了。”
歸晚神情鬱郁:“那個孩子……是必須放棄的。”
林千夜輕描淡寫:“在楚家那樣的地方都能懷上孩子。也算是她的本事了。可惜這孩子就算能保住。也是要不得的。”
“嗯。爲什麼要不得。因爲楚大夫人不喜歡她嗎。”
她不是內宅出身。雖則見多了鬼蜮伎倆。但對世家大族的認識有時天真得可愛。林千夜笑:“依照慣例。大家少爺未成親前房裡該有一兩個通房教導人事的。可再嫡子之前不允許有庶子出生。世家的體面要顧。妨礙女子懷孕的東西。不會都放在明處。她能順利懷上孩子。可不光是幸運二字能說得清的。”總有一兩樣藥物是她沒注意的。在這樣的環境下有了的孩子。就算勉強生出來恐怕也會非常不好。
歸晚下意識地反駁:“或許鳳鳴房裡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呢。”說完便又覺得自己太天真了。就算鳳鳴自己不知道。楚大夫人呢。她懊惱地拍了拍額頭。一臉沮喪:“都怪我。楚家分家時。大夫就說她有了二十多天的身孕。我還以爲是她跟鳳鳴串通好了糊弄楚大夫人的。早點提醒她就好了。”
林千夜斜了她一眼:“只知道用寒涼無比的浮子草避孕的人。還想着提醒別人。”
歸晚瞠目結舌。這麼點小事。他要不要記這麼久啊。他都已經狠狠地罰過她了。她一偏頭。正好看到了徑自上樓的楚蘭敏。月餘未見。他越發沉穩了。她略略一怔。便轉頭衝着林千夜笑:“好快的速度。看來楚家的勢力他已經接手得差不多了。”她的口信中只提到紫薇在這個城裡。且時常去抓藥的藥鋪。他能這麼快就找過來。且把紫薇用飯的酒樓都摸得一清二楚。可見他已經接手了楚家暗中的勢力。並收服他們了。
她是由衷地爲楚蘭敏高興。“我看人的眼光果然很。”
林千夜眼光一閃。似笑非笑:“你覺得他很好。”
那神情。怎麼看怎麼危險。歸晚卻是不懼的。非但不懼。還不怕死地撩虎鬚:“右相大人。您這是在吃醋。”她咬着脣。笑得像一隻偷了腥的小狐狸。一本正經道。“這可怨不得我。知好色而慕少艾。此乃人之常情。”趁着老虎生病。爬到他頭上作威作福一下。不打緊吧。
林千夜嘴角一勾:“薇兒的意思是。我老了。嗯。”
能把一句再正常不過的話。說得旖旎而又曖昧。大概只有林千夜這隻妖孽有這本事了。嗚嗚。她又被威脅了。她怎麼忘了。老虎的病總會好的。敢嫌棄他老。等他好了。她還有小命在麼。
方纔還耀武揚威的小狐狸。瞬間底氣不足了。乾巴巴地笑道:“好歹他也是我的合作者。我眼光不好。豈不是要血本無歸。”
林千夜低聲笑道:“我養你。”
某隻小貓不服氣了:“哼。到時候還不知道誰養誰呢。”
“好。我等着讓你養。”某人非常自覺地從善如流。
。。又掉進他挖的坑了。歸晚悲憤了。右相大人。我只是隨便那麼一說。您真的不用這般客氣。其實我……養不起你啊啊啊啊。
林千夜神情愉悅。既然要養他。自然是在哪方面都得餵飽他的。他可不會給她反悔的機會。
歸晚懊惱得想捶桌子。
紫薇突然從樓上衝了下來。幾步走到他們的桌塌前。狠狠地一巴掌衝歸晚打了過來:“沐歸晚。你去死。”
林千夜幽深的眼底閃過一抹殺意。手中的筷子飛出。紫薇被逼着倒退了兩步。手軟軟地垂了下來。想來若不是礙着歸晚。他不介意讓她血濺當場。
右手脫臼了。她就換左手。抄起桌上滾燙的茶壺就向歸晚砸去:“是你。是你出賣我。你個賤人。你怎麼不去死。怎麼不去死。”
她認不出歸晚。卻認出了林千夜。能讓林千夜舉止那般親暱的女子還會是誰。這個縣城中沒有人認識她。除了他們還會有誰通知楚蘭敏來這裡。可笑。她竟然曾向她求救。求她救救她的孩子。
現在她如願以償了。楚蘭敏果然趕了過來。要她拿掉孩子。她不能對楚蘭敏如何。只有衝着歸晚泄憤。
林千夜衣袖一拂。那茶壺“咣噹”一聲落在了地上。滾燙的茶水大半都倒在了紫薇的裙襬上。只是這個動作就讓他臉色一白。壓抑地咳嗽了起來。歸晚再顧不得紫薇。急忙扶住林千夜:“你怎麼樣。”
紫薇卻如同不知道燙一般。歇斯底里地衝了上去。這女人瘋了吧。酒樓裡的人都被這一變故驚呆了。
“紫薇。”隨後趕來的楚蘭敏大驚失色。一把拉住他。看到林千夜的臉時愣住了:“右相大人。”林千夜的真面目他是見過一次的。印象不可謂不深刻。
吃驚的不止是他。大廳裡所有的食客都呆了。右相大人。林右相在這裡。
紫薇被楚蘭敏攔腰從後面抱住。掙了幾下掙不開。她喘着粗氣。眼睛死死地瞪着歸晚:“我早該想到是你。辛薔薇。沐歸晚。你究竟是什麼居心。是。我先前是得罪過你。你不是一直都以我的姐姐自居嗎。你不是素來寬宏大量嗎。那些過往我都放下了。不想計較了。你爲什麼還要算計我的孩子。你爲什麼。”
又是一個驚雷。沐歸晚。原來跟右相大人在一起的這個女子就是第一才女。天下商會的會長沐歸晚。原來是這般年輕。又是這般姿容絕色。在場的人瞬間覺得圓滿了。
“紫薇。你冷靜點。”楚蘭敏拉住她。“她怎麼可能是沐師姐。”
紫薇冷笑。眼中流露的是刻骨的仇恨。幾乎是口不擇言:“她是。她本來就是。你看清楚了。這就是你心心念唸的沐師姐的真正面目。你還不知道吧。她本名辛薔薇。不。她應該姓風纔對。風氏的聖女令。我同母異父的親姐姐。”她知道歸晚的身份一旦揭穿意味着什麼。那是欺君之罪。不止是歸晚本人。就是收留她的沐家都會受到牽連。更甚至她在商會的那些親信們。也不會有好下場。辛薔薇。你要毀了我的孩子。我也不讓你好過。
酒樓中再次炸開了鍋。聖女令。沐歸晚沐大人竟然是傳說中那個得聖女者得天下的聖女令。五年前被南楚國的使者逼死在大殿上的聖女令。
林千夜止了咳嗽。卻沒有阻止紫薇說下去。真相也是時候揭穿了。他不想他的小東西一輩子頂着不屬於自己的名字。不能光明正大地以本來面目出現在世人面前。
楚蘭敏還算鎮定的臉上出現了絲絲裂縫。他只覺得咽中發乾。他眼中閃過愕然。震驚。不信和猶疑:“你是沐師姐。”
最初在浮雲山後山相見。她出塵而又淡漠。帶着一種疏離的憂傷叫人不敢褻瀆。而後他們在大比之中再度重逢。她鋒芒畢露得叫人只能仰望。荀陽城中她驚人的天才與魄力令無數人心折。而今。眼前的這個女子。卻是風姿襲人。明媚嬌憨。帶着一種不知世事的天真與甜美。叫人只想將她捧在手心裡呵護。
她們是同一個人。
到這個地步。再隱瞞已經毫無意義了。歸晚吊兒郎當地笑:“怎麼。換一個身份。就想不認我這個師姐了。”
陌生的臉上卻是他熟悉的表情。楚蘭敏抿了抿脣。自失一笑。是了。容貌怎麼變。身份怎麼變。她都是他曾經愛慕的沐師姐。給予他無限包容與信任的沐師姐。那個永遠都不會屬於他的沐師姐。她長得什麼樣子。真正的身份是什麼。真的重要嗎。他的笑容一如即玩地燦爛:“師姐。我說過的話永遠不會變。”在她面前。他不想展示他作爲楚家家主的一面。他永遠都是那個單純美好的少年。與生俱來的寬容而溫和讓他對別人更體諒。同時也讓自己少一些不必要的煩惱。
只是簡簡單單單的一句話。卻讓歇斯底里的紫薇瞬間安靜了下來。她慘白着臉。突然彎下了腰。血跡瞬間浸溼了她灰色的裙襬。凝成大團大團的褐色。飛快地暈開。
楚蘭敏眼中劃過一抹慌亂。一把抱起她:“來人。去找陸大夫來。”他來之前就做了充足的準備。請了婦產千金科的名醫陸大夫隨行。
地上的血跡滴滴答答一直蜿蜒到酒樓外。觸目驚心。歸晚不忍卒睹。澀聲道:“或許我做錯了。我不該擅自做主讓鳳鳴過來。”紫薇不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她有自己的考量。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個孩子讓她不惜性命。足以證明她是多麼珍視。她憑什麼打着爲她好的旗號。幫她做出取捨。
話音剛落。眉心就被彈了一下。林千夜揉揉她的頭髮:“明知不可爲而爲有時不是勇氣。而是愚蠢。性命不是拿來賭氣或是開玩笑的。命都沒了。逞論其他。你最好也給我記着這一點。”最後一句話幾乎是惡狠狠的警告了。
……轉換場景滴分割線…………
紫薇從昏迷中幽幽醒來。下意識地摸向了小腹。平坦的觸感讓她一下子驚坐了起來。隨着她劇烈的動作。小腹一下下地抽痛着。疼得她眼前一陣陣發黑。她能感覺到溫暖的液體繼續從她的身體裡面流出。她的孩子。沒有了……她想哭的。嗚咽着。眼角卻是乾澀的。流不出半滴眼淚。
“紫薇。我們談談。”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她意識到房間裡原來還有人。
楚蘭敏背對着她直挺挺地站在窗邊。也不知已經在那裡站了多久了。正午的陽光下。她只看到一個筆挺的剪影。他的聲音聽起來是那樣淡漠。
不。這不是她認識的楚蘭敏!楚蘭敏是多美好的一個少年啊。溫暖。善良。赤誠。可眼前的這個人眼睛都不眨地殺死自己的孩子。他是劊子手。是幫兇。
“談什麼。我們還有什麼好談的。”她聽到自己沙啞得不像話的聲音。“孩子已經沒有了。一切都結束了。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母親不喜歡我。你也不會娶我。我識相地遠遠走開了。我只想留下這個孩子。爲什麼你連這個卑微的願望都不願意成全我。”
楚蘭敏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我說過。打掉這個孩子。我會娶你。這個承諾。到現在還有效。”
紫薇嗤笑着搖了搖頭:“你要娶我。卻不想要我們的孩子。楚蘭敏。你覺得我會相信你嗎。”
“紫薇。你真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嗎。”楚蘭敏的手扣住了窗棱。用力到指間發白。“不知道你是洛心的人。不知道你在楚家埋了好幾個暗樁。不知道你時常遞消息給洛心。不知道你接近我其實另有目的。”
紫薇瞬間呆住了。隨之而來的。是說不出的慌亂。當初是洛心讓她接近楚蘭敏。讓她與埋在楚家的暗樁聯絡。洛心。想要整個楚家。她雖不情願也幫着遞了幾次消息。可是到後來。她沒有……
“你一早就知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解釋的話衝到喉頭。又咽了下去。解釋什麼呢。她其實並不忠於洛心。她對楚家的動作就是爲了跟歸晚作對。還是……她知道懷了孩子後。就沒有再幫洛心做過任何一件事。說這些有什麼用。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楚蘭敏轉過身來。幾步走到牀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她慘白的臉:“那一晚。你假借踐行的名義跟我喝酒。在我酒裡下藥開始。我就懷疑你了。我想知道你的目的。一直沒有聲張。你知道。世家大族。總有一些隱秘的避孕方式。你身邊的那些藥。是我放的。你很聰明。有意無意地避開了好幾樣。之後就有了身孕。這是在我意料之外的。”他不知道她會願意懷上他的孩子。
紫薇腦中一片空白。無數的聲音在耳邊轟鳴着。卻唯獨聽不到他的聲音。只看到他的嘴脣一張一合。
十多年來。洛心刻意培養她成爲一名探子和殺手。除了殺人就是無休無止的訓練。她試圖反抗。卻毫無辦法。只能得過且過地與那陰暗的生活妥協。偏偏因爲任務她認識了楚蘭敏。這個陽光溫暖的少年。讓她意識到了這世間別樣的風景。這個輕而易舉地就信任了她的少年。毫無芥蒂地關心她的少年。離她所渴望的生活是那麼近。那麼近。於是她毫無理智地沉淪了。
可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他們不可能。
那一日的踐行。她不過是想給自己留個念想。讓她欣喜若狂的是。之後他開口挽留她。明知道這有多麼不明智。她還是留了下來。她甚至沾沾自喜。楚蘭敏。是不是也有一點喜歡她呢。她享受他們之間的魚水之歡。明知道這場迷戀沒有結果。在知道懷了孕之後更是高興得快要瘋了。她不能擁有他。有一個他的孩子也是不錯的。
如今想來。這不過是一場笑話。他得知了懷孕後當即變了臉。在她明確表示不會奢望嫁給他。以後孩子也不會跟他的孩子爭家產後。仍是堅持打掉這個孩子。甚至不惜用成親來引誘她。
如今真相大白了。她曾經的欣喜。曾經仰望的美好。卻是他精心設計的一場陰謀而已。她心目中最單純。最無害的少年。算計了她。
“紫薇。如果你願意。我仍然會娶你。八擡大轎明媒正娶。”楚蘭敏抿着脣。聲音艱澀。
紫薇呆呆坐着。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爲什麼。你是覺得害我失去了這個孩子。必須對我負責。還是……你一心仰慕沐歸晚。既然得不到她。娶誰都一樣。娶我這個有把柄捏在手裡的女人。是最好的選擇。”
楚蘭敏搖頭:“對孩子的事。我並無愧疚。它會要了你的命。就算你拼死生下來。也只是個病秧子。那樣對他不公平。”
“你果然是爲了沐歸晚才娶我。”紫薇詫異她竟然在這時候笑了。“你現在該知道了吧。我的母親是你的姨表姐。依照輩分。我應該叫你一聲表舅舅。我們未出五福。你娶了我。就是亂 倫。”
楚蘭敏搖頭。突然擡手摸了摸她消瘦而蒼白的臉頰:“紫薇。你太天真了。在世家大族中。爲了利益。近親聯姻不知凡幾。娶自己的外甥女。是最平常不過的事了。何況。你只是我的表外甥女。”
紫薇咯咯笑了。笑着笑着。就落了淚:“同樣的話。你可敢當着沐歸晚的話再說一遍。你不敢對不對。楚蘭敏。我是真的喜歡過你。喜歡那個溫暖無害。甚至有些傻乎乎的你。可是。你爲了沐歸晚變了。變得陰沉而又世故。你明明不喜歡這樣。卻要在她面前拼命掩飾。假裝還是原來的你。還是純粹得如琉璃一般的少年。因爲這樣能討她喜歡。是不是。”
楚蘭敏定定望着她沉默良久。突然低低一嘆:“紫薇。每個人都有無法逃避的責任。再沉重也不得不擔。我是最小的兒子。有大哥他們在。可以隨心所欲地做想做的一切。人心算計。鬼蜮伎倆我不想懂。就可以不懂。後來父親沒了。大哥死了。我繼承了家主的位置。家族百年的興衰系在我一人身上。門下有無數人巴望着我養家餬口。這沉甸甸的擔子我不得不接。再厭惡。再不願也必須咬牙撐下去。我小心翼翼地算計。不惜用最壞的眼光觀察每一個人。就怕一時的失誤給家族帶來損失。不是沐師姐把我變得世故。而是我不得不逼得自己變得更世故。我慶幸遇到了她。只有她是至始至終一心待我。讓我不需要防備的人。那些我自己都厭惡的污穢。爲什麼要讓她看到呢。”
“然後我遇到了你。一個看起來愛笑而又勇敢的女孩。我曾經動過心的。也曾想全心全意地信賴她。可是她算計了我。而她。也沒有看起來那樣勇敢。”
“紫薇。你可曾全力以赴地做過什麼事嗎。你在洛心手下受訓十二年。卻是功夫底子最差的殺手。你厭惡被人利用。厭惡殺人。卻不得不虛以委蛇。既然想擺脫洛心。爲什麼不想方設法離開她。讓她無法操控你。你喜歡我。爲什麼不大大方方地跟我說。要用上那樣不光明實則怯懦的伎倆。你從未想過我會喜歡上你。對不對。就連你想留下這個孩子。也不過是以死逃避的藉口。不知道盡力爭取。而奢想着別人把你想要的捧到你面前。這樣的你。有什麼資格怨恨別人。”
“我……”紫薇想要反駁。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只要你答應。我還會娶你。可我不想要一個連幸福都不敢爭取的妻子。你可以慢慢考慮。”
他不等她回答。轉身走了出去。
紫薇淚流滿面。楚蘭敏。他還是那個風光霽月的少年啊。那顆柔軟而善良的心。一如從前。不曾改變。
她也一如從前配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