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吃飽了就脫衣服吧
囚車晃悠悠地往前走,不多時便出了城門。幸而今日是個豔陽天,又沒什麼風,歸晚這趟囚車做得也不算受罪。
歸晚沒想到她成爲階下囚時會是這樣悽慘的光景。車子在路上走了半日,她也頂着那張豬頭臉被沿途的百姓參觀了半日,甚至被幾個小孩子指着罵是妖怪,歸晚一時無聊,便做了鬼臉嚇他們,果然嚇得那些孩子哇哇直叫。若不是那幾個黑羽軍及時阻止,她腦袋上都要被石塊砸個窟窿了。
直到進了郴江,那些官兵突然拿出了幾塊碩大無比的黑布將三輛囚車蓋了個結實。
歸晚好奇道:“拿塊黑布給我們蒙上眼睛就是了,何必如此麻煩?”莫非是怕人認出她們來?
那爲首的官兵還有心思玩笑:“你這張臉實在難看,馬上天就要黑了,嚇着了人就不好了。”
黑布一蒙,瞬間天昏地暗了,郴江是宣州的第二大城,雖然比不上州府,卻也是十分繁華的,此時天尚未黑,怎麼能安靜成這個樣子?
走走停停,大概過了半個多時辰,聽到叩門的聲音,大概是進了一個院落。又走了小半盞茶時間,囚車終於停了下來,兜在囚車頂部的黑布被撤下,歸晚四下瞧了瞧,發現這是一個極爲普通的院落,但絕對不是州府大牢什麼的,可以肯定,那十幾個黑羽軍定然是冒充的了。
此時天已經黑透了,只瞧見不遠處朦朦朧朧地點了幾盞橘紅色的燈籠,連提燈籠的人的臉都瞧不清。有人上前打開囚車的車門,歸晚坐久了腿有些麻,既然對方把她綁了來,也就不差這點耐心等她一等,是以她伸了伸腿,等着那麻勁過去,才慢慢地爬下馬車。
堪堪站穩,眼角的餘光便瞧見一個人影衝她撞了過來,她躲避不及,被撞了個正着,噌噌後退了幾步,腦袋直直磕在囚車上。那人卻是死死地抱住她的腰不肯撒手:“公子……”那聲音裡已帶了哭腔。
歸晚這一驚非同小可:“甜兒?”莫非甜兒也被人給抓起來了?
“公子,我們總算找到你了。”甜兒抽抽噎噎道,抱着她的腰就不肯撒手。
我們?歸晚有瞬間的怔忪,那十幾個軍士打扮的人,她一個都不認識。
“囚車坐得可還舒服?”靡麗的聲音從不遠處的迴廊之上傳來,暗色的燈光下,只看到一個虛虛的優雅剪影。
“右相大人?”望向那個熟悉的身影,歸晚驀然涌上了不明所以的委屈與欣喜,她幾乎控制不住自己要撲進他懷裡。
只是今日所經受的驚嚇委實太多,她自然只能挑最疑惑的問了:“你們誰出賣我了?”明明她悄悄滴落在路上的血跡,也只有澤雲他們養的夜蛾才能辨認得出來的,爲何是林千夜的人把她帶到這裡來的?
“沒人出賣你。是本相自己找到你的。”
歸晚的小身板抖了一抖,雖然她看不清林千夜的神色,卻也知道他現在很生氣,很生氣:“這幾日玩得開心嗎?”
“一點都不開心。”歸晚乖乖低頭。
“本相瞧着你倒是樂不思蜀。”她竟然只給澤雲他們留訊息,跟他玩起了放風箏的把戲。倒叫一路追查的子言和子揚每次都差了一步,遠遠綴在了後邊,若不是他親自過來逮人,她還要玩多久?
這下連甜兒也聽出了右相大人的語氣涼得過分,悄悄地鬆開抱着歸晚的手,退開了兩步。
歸晚乾乾笑道:“右相大人神通廣大,一定會找到我的,借這個機會摸清洛心的地點也是好的。”澤雲他們在前幾日就已經找到她,她留下的暗號他們也看明白了。倒是倒黴的子言和子揚,成了攆着羊跑的狼,綠衣她們被追得頻頻換地方安頓,把自家的據點都暴露了。
林千夜指尖輕輕釦着回欄上的柱子,不說話。她是這樣自私,受了封平的欺負,竟就不管不顧地投湖,絲毫沒有考慮過他會如何。他上天入地,窮盡所有力量,只爲尋得她的下落,可是她呢,連一個平安的訊息都不肯給他。之後留下了一點點線索,卻不是爲了叫他安心,叫他儘快找到她,而是把他都利用了進去,當成了逼迫洛心一步步暴露的工具。如今回來了,問的第一句話卻是誰出賣了她的行蹤。他是不是寵她寵得太過了?
歸晚低頭,她知道他在生氣,不然不會用這樣的方式把她帶過來,叫她在囚車上被人瞧了半日熱鬧。她也知道他不會真的生她的氣,只要她說兩句軟話。可是現在她不想說,她也沒有那樣的資格說了,她已經自私了一回,不能再自私下去了。
兩個人都不說話,氣氛就有些古怪,歸晚終於想到了一句:“我……我家孃親她們在哪裡呢?”
甜兒拍了拍額頭,公子真是太煞風景了,這時候不是應該撲到右相大人懷裡跟他撒嬌嗎?問不想幹的人做什麼?公子那個孃親,有點孃親該有的樣子嗎?
林千夜一言不發,轉身就走,歸晚呆呆地在原地站着,沒有跟上去的意思,甜兒終於看不過去了,拽了她的袖子把她拖了過去。
轉過迴廊,黑暗瞬間被驅散,歸晚幾乎被那璀璨的燈火刺傷了眼睛。一簇簇紅豔豔的燈籠或是隱在花間,或是掛於枝頭,喜慶而又溫馨。那燈籠的盡頭,就是溫暖的房間所在,淡淡的酒香從大開的房門飄散出來。她一步一步走近,待見到滿桌的菜餚,桌上高高燃着的守歲燭,心底來不及泛起甜蜜,就已經被酸楚給脹滿。他還記得,他竟然記得。
今天是大年三十啊,他原來在等着她一起守歲。她曾不經意地抱怨不能回沐家老宅過年的遺憾,雖然那些人並不能算是她的親人,但是那份溫暖和感動卻是她一直都渴望的。
於是,從來都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的他,在這個小小的院落佈下了這麼多紅豔豔的燈籠,佈下滿桌的酒菜,燃起守歲燭,只爲給她一份她曾經期待的溫暖。可是她呢,自私地不顧他的憂心,任性地跳湖,任性地一路上不留下一點明顯的線索給他,甚至把他的憂心當成了可以利用的工具。他是要花多少心思才能找到她,要怎樣才能在短短的時間內爲她佈置下這一切啊?
可是她不值得,或許她命中註定就不應該擁有這些。歸晚閉了眼睛,努力隱去眼角的水光,從容地走到桌前,坐在了他的對面。端起碗自顧自地替自己盛了一碗湯,慢慢喝着,始終不曾說一句話。
林千夜漫不經心地倒酒,清甜的酒香溢出,那是春風醉,她最愛的喝的酒,她手邊也擺了一個酒盞,看來,他今晚是默許自己喝酒的,這是難得的縱容。
歸晚端着湯碗的手一抖,她不能再這樣呆下去了,她怕會毀了先前所有的堅持,忍不住撲進他懷裡大哭一場。她咬脣,忍住落荒而逃的衝動,極慢極慢地喝完了那半碗湯,隨意吃了兩口菜,站起了身:“我吃飽了,右相大人您慢用。”
從那個溫暖的房間逃出,她方纔覺得外面冷得刺骨,她吩咐門外守着的侍女:“勞駕,幫我收拾一間客房出來。”
那侍女瞧了瞧歸晚,又猶豫地望向屋內自斟自飲的林千夜。這院子是今日右相大人花了高價賃下的,這個院子裡的東西,看得出來,都是爲了這位姑娘準備的,這花廳的裡間就是臥房。怎麼兩人鬧了彆扭了嗎?
“本相許你走了嗎?”
“右相大人還有何吩咐?”歸晚吸了一口氣,恭謹地執禮,他被她氣得不理她纔好。
“進來。”那是林千夜幾乎不曾用過的命令口氣。
他肯定是被她的態度給傷着了,歸晚只覺得苦澀難當,連刻意揚起的笑都是苦的:“右相大人,下官累了,請允許下官先去休息。”她要跟他劃清界限,如今傷了他,也好過日後害了他。
林千夜瞧了瞧她的臉,眉頭微微斂起:“很好,你還記得你是下官。本相讓你進來,你還站在門口坐什麼?”爲了達到目的,他不介意拿身份壓她。
歸晚不甚甘願地進門,那侍女被林千夜掃了一眼,立馬恍然大悟,極爲利落地關了門,想了想,還很周到地落了鎖。
“咔噠”一聲,清脆的落鎖聲響起,林千夜不以爲意,歸晚卻是僵了一僵:“右相大人,請叫她開門吧!這於理不合。”
林千夜卻是很溫和地問了一句:“才喝了幾口湯,就飽了嗎?”
歸晚點頭:“是,飽了。”面前是他爲她準備的滿桌珍饈,可她哪有那樣的心思,哪有那樣的臉皮大快朵頤?
林千夜瞧了她一眼,輕飄飄地吩咐了句:“既然吃飽了,那就脫衣服吧!”
這句話委實是天外之筆,歸晚幾乎以爲自己聽岔了,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站在原地不動。
“莫非要本相幫你脫?”林千夜的嗓音就算是再一本正經的話,也能聽出幾分盪漾的靡軟來,更何況是這樣一句調戲意味十足的話。
當然,歸晚不會覺得林千夜是在調戲她,她現在的這張豬頭臉,素來有潔癖的他對着她能喝下酒,就已經非常給面子了。
她穿着夾棉的青布衣裳,如今屋內不見燒火盆,卻是溫暖如春,她才待了一會,就見了汗了,就連林千夜也只是穿了件單衣,想來脫了外衣也是好的,反正她裡面的衣裳也可以單穿。
她隨手把脫下的棉衣放在一邊。
林千夜悠然自得地自飲自酌,輕描淡寫地道:“繼續。”
歸晚停住不肯動了。
“自己脫或是本相幫你脫?”他給了兩種選擇,那就絕對沒有第三種。
這個霸道的混蛋!歸晚着實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卻是習慣性地迫於淫威不敢不從,哼,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又不是沒見過她沒穿衣服的時候。她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麼把戲來。
不多時,她身上便只剩下了肚兜和褻褲,她才驚覺方賭了一口氣,脫得太快了些。之前他們燕好之時,都是在牀帳中,燈火半明,可如今屋內不僅掛了不少夜明珠,更是紅燭高燃,她身上的一絲一毫都清晰得毫髮畢現。即便身上還留着衣裳,還起了不少有礙觀瞻的疹子,她還是不合時宜地手足無措了。可現在要穿回去,又有示弱的嫌疑。
林千夜並不喊停:“怎麼停下了?”
歸晚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衝他生氣:“右相大人,這是何意?”
林千夜彈了彈手指,悠悠然道:“你既然在本相之前自稱下官,本相的命令,總該服從吧?”
歸晚哭笑不得,他就因爲她自稱了一聲“下官”就要用這樣的方式懲戒她,簡直是荒謬:“右相大人,下官不是你的妻妾,哪有在你面前寬衣解帶的道理?”
林千夜揚眉看她,似笑非笑:“你覺得本相是講道理的人嗎?何況……”他瞧了她一眼,那眼神委實意味深長。
歸晚自然十分明白那“何況”後面的內容,何況都脫到這個地步了,說這些不是太晚了嗎?
她本是要下定決心要跟他劃清界限的,被他這麼一折騰,瞬間就變得十分被動,進退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