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一箭四雕
“父皇.兒臣想去巡查下河道.以防春汛.”太子句芒是一個蒼白俊秀的青年.他恭謹地站在階下.離慶昭帝有十一二步之遙.他看起來毫不打眼.若非穿着四爪金龍的太子蟒袍.定會被人當成一個尋常書生.
慶昭帝淡淡道:“年關將近.河道之事自有工部去勘查.芒兒還是留在京中陪朕過年吧.”
句芒斂了斂眉.神色之間越發恭謹:“兒臣身爲人子.一國儲君.自當多體察民情.爲父皇分憂.”
慶昭帝臉上閃過不贊同:“你剛納了個側妃.正值新婚.怎可在此時遠行.可是朕爲你挑的這個媳婦你不喜歡.”
“兒臣豈敢.只是最近聽到了一個謠言.心中不安.”這個素來最聽話的兒子.第一次表現出非同以往的執拗.
慶昭帝不甚在意地端起茶盞.微微蹙眉:“哦.什麼謠言.”二十多年來.他唯獨對悅寧纔是一副慈父面孔.對這個最心愛的大兒子.未來的接班人.卻是一味嚴苛.本意是憐他年幼喪母.宮中多詭詐.拉了悅寧當擋箭牌護他平安.也可叫他多些歷練.卻沒想到不知不覺中竟養成了他這樣的性子.一個堂堂太子.恭謹謙微成這樣.跟悅寧放在一起比.簡直毫不出色.
近年他有意改善兩人之間的關係.但這個兒子.總是淡淡的.對他除了恭謹便是恭謹.他越發來氣.他是一國之君.是做爹的.難道還要去猜測兒子的心思不成.於是待他越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面對變本加厲的刁難.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吧.可是.他竟然都生生忍了.那一副逆來順受的表情簡直是叫人厭煩.
他知道他只對太子妃鍾情.厭惡那個新娶的側妃,卻仍是把人給塞了過去.現在他終於忍無可忍.想要反抗了.他倒要看看這個好兒子找到了什麼理由他.
“青龍江將再次改道.不是明年.便在後年.”
“砰.”慶昭帝的茶盞重重落在桌上.茶湯也濺出了些許.他厲聲喝道:“這話是誰說的.”
青龍江乃是橫貫於出雲國的一條大江.兩岸土質肥沃.百業繁華.養活了整個出雲國.只是這條大江卻是野性難馴.在史上已經七次改道.每一次改道都是亡國之兆.上一次還是前朝.死了整整二十多萬百姓.哀鴻遍野.民不聊生.那次之後.前朝磕磕絆絆地走過了十多年.終於亡國.民間有一句話叫“青龍翻身.王族改姓”.青龍江要改道.這不是說.出雲國要亡國了嗎.
他這一瞪.哪裡是把他當兒子.簡直是把他當滅國的仇人.句芒心中苦笑.面上卻仍是那副氣人的恭謹:“據說這話是慕羽家的人最先說的.兒臣正是想去查證此事.”
慶昭帝聲音啞了啞:“河神慕羽.”
“是.”
除了被稱爲河神之後的慕羽家.誰配擁有這個姓氏.慕羽是上古河神的姓氏.這個繼承了神姓的家族在三百多年前橫空出世.他們各個分支不論國界.在各國做治水的官吏.不得不說.在那兩百多年來.從未有大的水患發生.
百多年前.在信陵國爲官的一位慕羽子弟得罪了當朝太子.被誅九族.他在刑場上發願:“蒙此奇冤.三日之後.柏辰江必將決堤三百里.填我族人今日之恨.”柏辰江相隔數百里.皇帝以爲他只是危言聳聽.不料.三日之後.柏辰江果然決堤.方圓數百里屍橫遍野.“河神”之名.從此天下皆知.也是自那日起.各國的慕羽子弟紛紛辭官.族長下令凡慕羽子弟.不得入朝爲官.不得爲任一朝廷獻策.之後.再也沒有一個國家.一個君主能請動他們了.
出雲國境內也有一支慕羽族人.他們隱居於蓮臺江一個叫“羽歌”的江心嶼上.傳說蓮臺江雖每年都有桃花汛.在那“羽歌”所在.水勢很緩.泥沙淤積.本應是最嚴重的地方.卻因有他們的坐鎮.從未有險情發生.那個看起來隨時會被江水淹沒的小島.成了附近居民心目中的聖地.
“立即召集工部水郎.”慶昭帝沉聲道.
可惜.他從臣子們口中得到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既然青龍江隨時有決堤改道的危險.爲何不早報.”
“陛下.這青龍江年年都是那樣.看起來險象環生.其實也就那樣.未確實之前.微臣們不敢妄加揣測.”
慶昭帝閉了閉眼睛.深吸口氣:“什麼原因導致的危險.”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把俞侍郎推了出去.俞侍郎無法.只得解釋了一遍.其實原因很簡單.
“泥沙淤積.河牀擡高.”慶昭帝頓時暴躁如狂.“你們就給朕這狗屁不通的答案.這河堤不是年年在修嗎.啊.你們告訴朕.這大把的銀子砸下去.這青龍還是想翻身還是要翻身.”
十幾名工部水郎戰戰兢兢地站着.他們都是管水文的.哪裡會不知那青龍江是怎麼回事.青龍江就是一條蟄伏的巨龍.它要改道.豈是人力所能及.你見過凡人的鐵鏈能制住神龍的嗎.
“說話.”慶昭帝終於摔了杯子.
俞侍郎被人在暗地裡拿手肘捅了捅.只好再次出列:“陛下.臣等愚昧.只能想辦法延緩三年五載.且工程浩大.得不償失.”
慶昭帝狠狠地瞪着他.
俞侍郎頭一縮:“爲今之計.也只有請慕羽族人出山了.”我的右相大人喂.萬一下官不小心腦袋就交代在這了.您可一定要多多給我家人撫慰金啊.
慶昭帝恨不得把這些人都砍了.可是如此一來不就證實了青龍江改道的謠言了嗎.一旦謠言流出.局勢必亂.他只得恨恨壓下.揮手叫他們下去.請慕羽家的人.談何容易!
俞侍郎拍拍胸口.右相大人果然妙算.雖則險象環生.他腦袋還是牢牢地在脖子上.
日影漸漸西斜.慶昭帝盯着那輪落日.直到它沉沒在宮殿之後.見句芒還站着.疲憊地揮揮手:“你也下去吧.”人力終究不能勝天嗎.他想要培養出一個足夠優秀的繼承人.卻把太子教養成這個樣子.他甚至幾次猶豫.是不是該廢了他.換上更有企圖心的誠王.他想要削弱世家鞏固皇權.結果.那些世家步步爲營.反倒是他狼狽不堪.如今.青龍江竟是要改道了.出雲要亡在他手上了嗎.
句芒一撩下袍.重重跪下:“兒臣身爲太子.身爲人子.定當爲父皇分憂.兒臣請旨親自去請慕羽家人出山.一日不成.兒臣便一日不回京.”
這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兒子如此執拗.慶昭帝多少有些欣慰:“隨你.重要的是先止住謠言.”
“兒臣明白.”
…… …… …… ……
“太子離京了.”紅塵在棋盤上落下一子.一臉玩味.“真沒想到.一心想做孤臣的右相大人.竟搖身一變成了太子 黨.”
林千夜以手支頤.懶得迴應他的調侃:“你真是來找本相下棋的.”
“我是來滿足好奇心的.下棋只是順帶.”紅塵寡廉鮮恥的態度跟那溫柔的表情絕不搭調.“看在不歸閣爲你跟小可愛鴻雁傳書了這麼久.並提供了那麼多品種優良.絕不走失的信鴿的份上.回答我幾個問題可好.”
林千夜覷了他一眼.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紅塵自當是他答應了:“青龍江這兩年真的要改道了嗎.” 林千夜這傢伙.素來不會叫人抓住把柄.他既然敢放出這樣的話.就證明確有其事.不過其中的細節.就有待商榷了.
林千夜隨手拈起一顆棋子.答非所問:“想買這個消息的.總不會是我出雲國子民.你若敢叛國通敵.本相倒不介意大公無私上一回.”
紅塵嘴角抽了又抽.林千夜這廝什麼時候也有了憂國憂民的情操了.總算他悟性奇佳.立馬想明白了這關竅所在:“你告訴太子青龍江的事.是爲了小可愛.”
林千夜不置可否.
紅塵拿起棋子慢慢地敲着棋盤.搖頭笑嘆:“寵妻如命也不是你這個寵法.小可愛那個架勢.分明就是想做千古名臣.若是不小心出雲國亡國了.她還拿什麼玩.你提前告知這個消息.是給皇帝時間補救.”慕羽家的人確實說過青龍江改道的話.不過時間未必是在明年或後年.起碼在三五年之後.林千夜故意將時間給提早了些.危言聳聽吧.
這傢伙不禍國殃民就不錯了.誰敢指望他憂國憂民.自己遊戲人間倒也罷了.還拿了這整個出雲國給自個心上人當玩具.這手筆着實大得驚人.
林千夜微微一笑:“本相如今算是太子 黨.”
這話怎麼聽着那麼彆扭呢.
紅塵嘖嘖有聲:“你是不是太子 黨我不知道.你是想把小東西變成太子 黨吧.如今誠王就在荀陽附近.小可愛與他的關係.可算非比尋常.而今陛下要給小可愛上眼藥.太子如今他爲了拉攏你.想必也會助小可愛一把.一來二去.小可愛不知不覺就成了太子一黨.跟誠王.可就……”
他停了停.眼角泛起細細的笑紋:“二來嘛.皇帝老兒現在忙着擔心會不會成了亡國之君.小可愛那邊的事.定然就沒那麼多精力使絆子了.果真是一箭雙鵰啊.”
林千夜微微一笑.幽深的鳳目流光溢彩:“錯.是一箭三雕.”
紅塵被勾起了好奇心:“還有什麼.”他竟然猜漏了.
“答案在小東西那.你想知道不妨去荀陽幫我看着她.”
“本座好歹是不歸閣主事.你竟想叫我去當保姆.”饒是一向淡定的紅塵也淡定不起來了.這傢伙其實是想一箭四雕吧.倒是打的好算盤.
林千夜懶洋洋要挾:“俠以武犯禁.江湖幫派多了.難免對朝廷不利.”
他用不歸閣用得順手時.怎麼沒想到朝廷安危.紅塵揶揄:“你是怕小可愛被人欺負.還是被人拐走.若是前者.素來只有她欺負人的份.哪個夠得到她.若是後者.爲何不直接把她綁在身邊.”
林千夜紅脣一勾:“本相是不講理的人嗎.”
您講理的時候比不講理更可怕呀.右相大人.
歸晚捂住嘴巴.突然大大地打了個噴嚏.
正在跟她說明商會情況的管事突然驚叫:“大人……您的臉!”
“怎麼了.”
“您的臉上長東西了.”
歸晚低頭拉了拉衣袖.只見細白的胳膊上密密麻麻地出現了無數個紅點.她不甚在意地道:“沒事.老毛病了.可能最近有點潮.又患上溼疹了.”
那管事鬆了口氣:“還請大人保重身體纔是.”
歸晚心中苦笑.這是哪裡是溼疹.其實毒斑呀.果然體內的毒慢慢地開始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