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徐洙少年真的很冤枉。他哪裡是沒有去找師妹啊,他可是守了師妹整整一夜,翌日一早看她還是沒有醒過來的樣子,顯然是真的累壞了……

當然徐洙少年也不是真的白缺到這種地步,沒有一點的懷疑。一個正常人睡得這麼沉這麼死還這麼久,本來就是一件值得懷疑的事情。可是不管是脈象還是內息,無一不在表示師妹只是太累了,因爲過度疲倦纔會這樣沉睡。身體應當是沒有大礙的……徐洙少年覺得自己在醫術方面雖然實在沒什麼造詣,但有病沒病應該還是看得出來的……吧?

看到自家小師妹累成這個樣子,徐洙覺得自己着實是混賬透頂了。平日裡他一直讓師妹爲生計操勞,自己卻什麼都沒有做過,委實是很過意不去。於是天一早便鑽進林子裡去打獵了……從今天以後,他要承擔起照顧師妹的責任!這是身爲男子的尊嚴←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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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宋當然不會去考慮男子尊嚴什麼的問題,她固執地覺得徐洙沒良心,運起輕功便回了山崖之下‘興師問罪’去——好你個徐洙吃我的用我的睡我的,竟然不知道知恩圖報!

等她風一樣地飄到山崖下,卻發現該在的那個人沒有在,而不該在的……

桃花樹下的男子一身青衣,長身玉立,溫潤如玉。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肖宋乍一眼見到時,還以爲自己怨念過度出現了幻覺,竟然會將徐洙的背影看成了離渚秦,一時躑躅腳步忘了上前。

“師妹。”那人轉過身來,瞧見她,面上帶着溫暖的笑意,只臉上那淡淡的卻掩飾不住的憔悴出賣了他此時並不理想的狀態。“我來帶你回去。”

本該是相當完美的氛圍,肖宋忍不住紅了眼,張口便吐出了心聲:“怎麼這麼久纔來?”

姑娘,你敢再稍微含蓄那麼一點點麼?

離渚秦微微一愣,並沒有因她的指責而惱怒,反而有種淡淡的溫暖舒心。這個師妹,他是再瞭解不過的。在外人面前永遠是一副客客氣氣的樣子,即便是受了委屈,面上還能掛着笑絲毫不顯。她願意對他撒嬌撒氣,是從心裡都把他當作自己人的吧。

而他,確實是讓她受了委屈。這般想着,臉上便自然而來地掛上了歉疚的神情:“碧波門出了些事,一時脫不開身……”瞧見肖宋那指責又委屈的神色,他心裡一軟,只覺得一顆心都要像水一般化開來:“是我的錯,讓你受委屈了。”

肖宋微囧——認錯認得這麼快,你讓她是發脾氣好呢,還是不發脾氣好呢?

離渚秦走到她的近前,端詳着她的面龐,“你面色不對。”

肖宋直覺反駁:“沒有啊,我看着挺好的。這裡水不錯,比別處可養人多了。”言下之意就是她比在碧波門的時候養得可好多了。

→_→姑娘,這麼不含蓄地自誇真的沒問題麼?

……

離渚秦根本沒在意肖宋說些什麼,突然拉住她的手腕扣住她的脈門。動作很快很精準,肖宋想要抽回來都來不及。要是換作別人敢這麼毫不顧忌地扣她的脈門,她老早一掌拍出去了把對方打得個半身不遂了;可對象是離渚秦,關係有些特殊,她不好下那樣的狠手。但是一條老命被別人扣在手裡,心裡總歸有幾分不舒坦。猛地擡起頭來,便看到離渚秦深蹙的眉頭,滿臉的擔憂,那推拒的話便堵在了喉嚨口,再也說不出來。

她這麼柔軟的姑娘,向來是無法免疫別人的善意的。

離渚秦神色很凝滯,在拉起肖宋的手腕時,他才注意到她的袖子竟然不見了。雖說在這個地方女子穿無袖的衣衫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但是師妹卻從來沒有穿過,這件衣服他經常見師妹穿,分明是寬袖的,如今卻沒了衣袖……他的視線從那袖子的接縫上瞟過,那裡顯然有被強硬撕扯過的痕跡。

強迫自己不許多想,凝聚心神,細細觀察了肖宋的脈象。雖然師妹用內力將那藥性散去了,但是並非一點殘留都沒有的,而只是那一點殘留,便讓他猜到了源頭:“軟骨散!”他頭一次失了儀態,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四個字。

“你竟中了軟骨散!”

軟骨散是什麼東西,別人不清楚,他長年浸淫藥道,卻是再清楚不過的。這種東西不能置人於死地,製取起來卻極爲麻煩,江湖之中鮮有人知曉製法。且軟骨散帶着些奇異的芬芳,用起來很不方便,很容易被人識破。並且它便是用成了,也只能禁錮住對方的內力,讓人只剩下纏綿之力。在這個殺戮的江湖之中很少會有人用這種東西,偶有幾個用的,目的也不單純……用來做什麼,再明確不過了。

可究竟是誰,會在她身上用軟骨散?

是誰?

是誰?!

眼底慢慢匯聚了一抹妖異的赤紅,無人看見。

……

肖宋一窒,離渚秦的語氣實在是太嚴肅了。他要真是一個嚴肅的人,肖宋倒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可實際上他並不是……他這人一向溫和好欺負,很多事情都不怎麼計較,更不會在意,看起來有心,實則最無心。這般嚴肅的語氣,就算是以往五年的相處中,也是少有的。一時之間肖宋還真有種小朋友面臨被家長教訓的可怕錯覺,不知怎麼的,就乖乖低下頭不反抗了:“嗯……”

在得到確認之後,那邊氣壓瞬間變了,“是誰?”

肖宋躑躅。

→_→她能說是魏然風麼?

當然不能——她要是真敢把魏然風給供出來,就必定要牽涉到爲什麼魏然風會傷她?在哪裡傷她?什麼時候傷的她?再然後就能夠聯想到魏然風現在這狀態會不會是跟她有關什麼的……再再然後就是她爲什麼能夠將魏然風弄成那個樣子?她把魏然風弄成那個樣子究竟是什麼居心?她有那樣的能耐卻不宣揚出來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她是不是對碧波門有什麼不軌的企圖?當初所謂的失憶到底是真的假的?她是不是打算爲父報仇……簡直就是沒完沒了的節奏。

肖宋當然沒有那個去澄清一切的覺悟。這種事情多說多錯,尤其她如今佔了這麼個殼子,身份特殊,說不得。

於是,這姑娘果斷裝烏龜了,沉默地選擇了不回答。

握在手腕上的力道非但沒有收回,反而越握越緊,肖宋吃痛,秀眉微微皺起,習慣性地便撒起嬌來:“師兄,疼!”

這可是她唯一一個可以撒嬌的師兄。

其實說句老實話,在這個師兄面前,她的目的一直都不純良,是以根本不能像是在於瀾面前那麼肆無忌憚展現出本我的性格來……肖宋姑娘那是相當的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本身的性格太過懶散陰暗,並不討人喜歡。離渚秦是她想要合作的對象,尤其在知道他在醫學方面的天賦之後,她便更加不能放手。所以這五年的相處,她所表現出來的那一個只是她個性中稍微討喜的一部分,並不是完全的她。甚至在很多時候,那都是虛假的存在。

……

聽到肖宋低低的呼痛聲,離渚秦驀然回過神來,一眼看到的便是肖宋委屈的表情,神明清醒之時有一瞬間的慌亂,他後知後覺地開始意識到了自己方纔做了什麼,心中一驚,連忙鬆開手,低低說道:“抱歉……”視線看過去,肖宋的玉白的皓腕已經紅腫了起來。

肖宋自然也看到了自己紅腫的手腕,有一種微妙不可言說的心情——容易受傷什麼的,果然是*女主的身體啊,嫩得簡直可以掐出水來。只是這麼捏一捏就會紅腫,等過不了半個小時估計就會變得青紫……肖宋姑娘純潔地眨眨眼,難道這種青青紫紫的模樣真的格外誘人?真的就能勾起男人在牀上的興趣?

有種惡寒的感覺有木有?

男人的心啊,他不明白啊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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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渚秦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紅玉小瓷瓶來,拔開塞子便是一股清冽的冷香。肖宋剛想問這是個什麼玩意,離渚秦已經執起了她的手,將那羊脂白的藥膏細細地抹在了她紅腫的手腕上,“這是消腫的藥膏。”像是知道她的心思,離渚秦開口解釋,“用了這個,便不會淤青。”

肖宋習慣性地保持懷疑的態度:“真的?有那麼好用?”

離渚秦點頭:“我已經試過,大約如此。”

離渚秦這個人很含蓄,一般說‘大約’的時候,絕對不能當真。因爲他字典裡的‘大約’就是肯定的意思。肖宋知道自家師兄的這德行,神領悟這東西是個好東西,立即便垂涎了:“師兄可以送我兩瓶不?”

這種貪財的模樣……很毀形象的姑娘啊!

離渚秦點點頭,一絲一毫都沒有猶豫便應承了她,“待我們回去之後,我做來給你。”

得到的着實太容易了,肖宋習慣性地得寸進尺:“要兩瓶可不可以?”

“好。”

答應得這麼快……真是相當不可思議的節奏啊。想當初她敢多要一顆藥丸子都會被他拒絕呢!這麼小氣的四師兄突然變大方了,她要是錯過這種佔便宜的機會她就不是人!

肖宋笑眯眯地伸出三個手指,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道:“三瓶呢?”

“好。”

“四瓶呢?”

姑娘啊,適可而止吶,別太過分了啊!

奈何離渚秦被宰得毫無怨氣,神色都不曾變過一分,依舊鎮定地說道:“好。”

肖宋咋舌,覺得這種情況真是詭異。要麼就是自己出問題了,要麼就是這個師兄出問題了。突然之間變得這麼大方實在是讓人不太習慣啊:“很多很多瓶都可以麼?”

“你要多少,我便給你多少。”

真是動聽的話。

可惜,她真用不了多少。

按她的原計劃,不出意外的話,再多不過五年,她就可以完成任務離開這個世界。那時候,對只是一個靈魂的她來說,這裡的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就算生前佔了太多,死後一樣都得不到。可是有人願意這麼許諾她,身上還帶着小市民的市儈氣息的肖宋姑娘表示還是相當的滿意的,相當淡定地裝起了純真少女無壓力:“那好,我們就這麼說定了,師兄可不許騙我。”

離渚秦低垂下眉睫,輕輕笑道:“我不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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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題被成功扯開,離渚秦沒有再追問這軟骨散的來歷,肖宋默默地鬆了一口氣,爲了將這話題扯得更遠一點,她開始掐頭去尾地說起了這段時間的經歷,當然是有所保留的。她只說自己聽到了動靜,便跟着刺客一直追趕到桃花林,然後又巧遇了狐三娘三人以及徐洙,最後不敵被打下山崖。因爲內力不濟,徐洙又受了傷,所以沒辦法上來。

離渚秦對此並沒有懷疑,表情自始至終都是淡淡的,看不出心思來。

等肖宋口乾舌燥地將這篇話講完,琢磨着該怎麼才能旁敲側擊地問一問魏然風的下落而不讓離渚秦發現蛛絲馬跡之時,他說了一句:“日後,不要再做這種危險的事情。”

肖宋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追問道:“什麼?”

“遇到黑衣人,你最該做的是叫人幫忙,而不是主動追出去。”離渚秦靜靜地說道:“你的安全,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肖宋愣了一愣,最終還是乖乖點頭:“好。”

魏然風的事情於是被放下。要魏然風真的還活着,並且說出了關於她的那個事情的話,離渚秦就不會是現在這副模樣。肖宋心裡略寬,便問起了離渚秦這一個多月來碧波門的事情。老實說,這個問題她其實並不那麼感興趣。若不是因爲離渚秦的原因,她根本懶得開口問一問。

從離渚秦身上,肖宋終於知道了慕曉他們沒來找她的原因,感覺既在情理之中,又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原是那狐三娘一夥人被肖宋弄死一個後非但沒有熄掉那份氣焰,反而越發地變本加厲,從原本的暗戳戳的暗襲直接轉變成了後來明晃晃的暗襲,竟然召集了江湖中的一幫跟東方尋有仇怨的人各種騷擾碧波門。

一隻老鼠並不可怕,但是一羣老鼠就成患了。就算這貓再厲害,遇到這麼多的老鼠,也得頭疼到死。

結果可想而知……

肖宋表示一點都不同情,雖然這件事貌似跟她有那麼一星半點的關係,畢竟那個駝子是被她給弄死的。

聽離渚秦話裡話外的意思,狐三娘應該還沒有跟慕曉他們正面接觸過,那麼關於那一夜的事情,除了狐三娘他們兩個人,碧波門的人應該還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又怎麼樣?到時候抵死狡辯就可以了。

哎,真真是太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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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洙還沒有回來,肖宋也並不打算這麼急衝衝地離開。狐三孃的事情還沒有徹底解決,現在回去簡直是往槍口上撞,她有這麼傻麼?

當然沒有!

懂得趨利避害的人才能夠更好地活下來,肖宋姑娘表示對此頗有幾分心得。

……

可喜可賀的是,徐洙少年終究沒有走丟,在接近傍晚時分,連肖宋都開始懷疑這少年是不是真的被狼給叼走了的時候,他終於頂着一身的狼狽爬了回來。看到離渚秦,他的表情有些吃驚,還有一些淡淡的失落,很快便釋然了。只叫了一聲纏綿悱惻的“師妹”,白眼一翻,便暈了過去。

肖宋略囧,無奈地只好盡起伺候人的責任,好在有離渚秦從旁協助,省了她不少麻煩。當然肖宋不會因此而表示感謝的,要是離渚秦不在的話,她只要確定徐洙不會死就不會再去管他死活了,哪裡還有這些衍生出來的那麼多破事……可是離渚秦在,她只能任勞任怨地做好一個善良師妹的本職。

雖說本性已經暴露得差不多了,但也不能表現得太過冷血不是?

……

不得不說,肖宋姑娘在照顧人這方面實在是沒有天賦,到最後連離渚秦都看不下去,看她給徐洙擦臉時,含蓄而堅持地拿走了她手中的布條,代勞了。

肖宋無所事事,蹲坐在一邊開始擺弄起那隻被徐洙帶來的盒子,那是一隻木盒子,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歲月,上頭的漆已然掉光,露出那斑駁的紋理。上頭有一個鎖,鎖是金色,雖說有些黯淡,但是沒有生鏽。肖宋心裡有不好的預感,總覺得背後涼颼颼的,讓她很不舒適。然而這盒子是徐洙帶回來的,她沒有道理主動打開,尤其是當着離渚秦的面。

好在徐洙很快就醒了。

“師妹……”他虛弱地叫喚。

肖宋體貼地送上老早熬好的一鍋魚湯。“師兄餓了吧,什麼都別說了,先喝湯把。”

徐洙頓時不叫喚了。

離渚秦在一邊看着兩人互動,沉默不語。只微長的眉睫就那麼靜靜垂着,看起來靜好得像是一副水墨畫。

待徐洙視死如歸地喝完那一鍋魚湯,還沒喘口氣,肖宋便開始溫柔地逼供了。“師兄這是去哪裡了呢?一整天的,都不見個人影。不知道的還以爲師兄扔下我獨自跑了呢。”

→_→這種夾槍帶棒的語氣究竟是腫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