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別勝新婚。
王七麟、徐大和謝蛤蟆分離時間雖然不算久,但互相都經歷了許多事,難免生出許多唏噓。
於是他們晚上讓長鍾保做了點山野小菜,在屋頂上一邊賞月一邊喝酒。
長鍾保知道自己和族人的生死權都在王七麟手裡,對他有求必應,照顧的自然是無微不至,就恨不得自己是個嬌嬌女然後上去陪吃陪喝陪睡了。
王七麟確實覺得他不像是有膽量能滅絕一個村的那種人,而且十萬大山中雖然殺機四伏,滅絕村寨的事不少見,可是這種事是壓不住的。
只要發生,往往會有消息傳出去。
但大青葉寨這邊卻是什麼消息都沒有,而長鍾保族人們的反應也沒問題,他們提起大青葉寨原住民的失蹤話題後會感覺茫然,而不是否認或者牴觸。
王七麟不想冤枉好人,他將事情給暫時按下了,反正這夥人跑不掉。
山上樹多,此時落葉繽紛,秋風捲起樹葉不住的發出沙沙聲,百蟲靜默、野鳥縮巢,一片新的氣象出現了。
徐大對月舉杯來了一首詩:“北場芸藿罷,東皋刈黍歸。相逢秋月滿,更值夜螢飛!”
王七麟不甘示弱,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謝蛤蟆看兩人的眼神就跟看傻大傻二那樣兩兄弟,這它孃的突然吟詩作對算什麼?一個落第秀才一個半文盲,就這水平還敢在自己面前吟詩?
他自顧自的喝酒吃菜,到了後頭索性伸手在腿上打着小拍子唱起了戲。
秋夜漫長綿延,唯有高低起伏的風聲穿林越野而來。
王七麟臨睡的時候傾聽着風聲忽然起了倦意。
他本無心於官場,只是因爲修爲高深又有神功在身,所以才選擇庇佑百姓、斬妖除魔。
而之所以要加入聽天監是因爲最早時候他想探查到關於夢中地球的事宜,也爲了查出關於造化爐的信息。
可是現在他忽然覺得,自己何必要拘泥於外物呢?何必非得有這些執念呢?
地球如何,與自己有什麼關係?
造化爐既然選定自己,有何必去探索原因?
在這紛雜的秋夜中,他的心情忽然獲得了一種奇怪的平靜,他側耳傾聽山風,感覺生命簡單到只剩下嗚嗚嗚的聲音。
滿心悠然釋懷。
一切盡歸平淡。
他將十咦拉出來,擺弄着他的小胳膊小腿說道:“爹處理完這些公事,回去就把公職辭掉,到時候帶上你們去找你們孃親,咱們一起浪跡天涯!”
十咦使勁點點頭:爹說什麼,就是什麼!
這一夜王七麟睡的很平靜,然後被鬧騰聲給吵醒了。
外面不少人在說話,腔調緊張兮兮的,不太正常。
王七麟推開窗戶往外看,他睡的是長鍾保家的二樓,而長鍾保家小樓在山腰高處,他往外一探頭就能將半個村子俯瞰於眼底。
昨天村子裡的人家都被唐銘給困在了家裡,今天他們呆不住了,紛紛嚷嚷着要出來。
長鍾保正在滿頭大汗的和稀泥,他穿街走巷的喊道:“大傢伙都安靜,都先待在家裡,等老夫去問問大人們的意見,老夫知道大傢伙都有急事,也知道有些人家要斷糧了,但請大傢伙再等等……”
一聽這話王七麟嘆了口氣,這是明擺着說給自己聽的呢,否則長鍾保怎麼會用官話來說?
十萬大山的寨子裡多數人是聽不懂官話的。
他一翻身從窗戶上跳了下去,說道:“族長這是怎麼回事?”
長鍾保急匆匆跑過來給他施禮,一臉的誠惶誠恐:“是不是我們吵到王大人了?這真是罪該萬死……”
王七麟給他一個白眼:“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別在這裡談什麼《聊齋》了,說說吧,你怎麼不去找唐大人而是來找我?覺得我好說話麼?”
長鍾保擺手道:“萬萬不敢有此想法,主要是唐大人,嘶嘶,這唐大人他們不知道怎麼回事,進入糧庫後沒有反應了!”
他砸了砸嘴巴,一臉的爲難。
王七麟很詫異:“唐大人他們沒有反應了?這叫什麼話?”
長鍾保苦笑道:“就是沒有迴音,老夫早上去問怎麼給他們準備早飯,結果屋子裡面沒人迴應老夫。”
一聽這話王七麟就知道出事了。
唐銘等人沒理由不迴應長鍾保。
他立馬揮手道:“趕緊帶我去看看——徐爺道爺,出事了!”
謝蛤蟆推開窗戶翩然落下,徐大那邊呼嚕聲照響。
王七麟讓長鍾保去叫醒徐大,結果這倒黴老頭推開門後被徐大的腳氣衝了個鴻運當頭,當場連退兩步纔算穩住身形。
他現在明白爲什麼王七麟要讓自己來喊徐大起牀了。
這些當官的沒有良心的!
村寨裡頭的百姓顯然也猜測到了唐門中人出了問題,他們不再拘謹於唐銘的禁足令,紛紛推開門跑出來跟在王七麟身後看熱鬧。
並且他們不只是看,還在交頭接耳的嚷嚷。
至於他們說的是什麼王七麟就不知道了,他們說的是土話,反正他只覺得吵鬧。
王七麟拉了長鍾保一把說道:“你最好讓你們族人都閉上嘴,然後一起祈禱唐大人一行沒事,否則你知道下場的。”
先是大青葉寨的原住民失蹤不見,他們鳩佔鵲巢,再是聽天監想要調查這事的官員們出事,這很難讓人不把他們跟背後黑手這種身份聯繫在一起。
長鍾保顯然也明白這道理,他委屈的說道:“王大人,這一切真跟我們無關,大青葉寨的人失蹤去了哪裡——我們不曉得;唐大人等發生了什麼事——我們不清楚!”
他們很快走到糧倉。
中秋天冷,糧倉門窗緊閉。
王七麟問道:“門能打開嗎?有沒有嘗試着開過門?”
長鍾保擠擠水泡眼說道:“能吧?自從唐大人等住進去,我們沒敢碰糧倉,更沒有去開門,所以具體怎麼回事,我們也不清楚。”
王七麟無語,這老爺子也是慫。
但他心裡反而警惕起來。
會咬人的狗不叫。
不排除一個可能:長鍾保昨夜帶人收拾了唐門一行人,然後現在在裝瘋賣傻。
當然這個可能性很低,唐銘能做到銀將自然不是個庸手,他手下一羣人更是唐門精心培養的精銳,這麼一羣人不可能無聲無息被人給收拾了。
否則他們活不到今天。
在聽天監當差是一件玩命的活!
大青葉寨對這座糧倉是上了心的,它是標準的山裡建築,用的都是實實在在的青石建起,青石之間是米漿樹脂黏結,比尋常的要塞都要結實。
糧倉大門以前上了朱漆,修的厚重結實。
但幾年的風吹雨打,大門上斑斑駁駁掉了很多漆,厚重大氣的感覺因此而稍微減弱,可是卻讓它有了歲月滄桑的氣質。
王七麟對徐大點點頭,徐大嗷的一聲叫擡腳提了上去。
他這一腳只想探探路,沒想到這門根本沒關,讓他一腳踹上去後竟然‘嘎吱嘎吱’的緩緩打開半扇。
門一打開,王七麟打眼往裡一看,只感覺一股陰森森的氣息迎面撲來。
這股氣息好像憑空而生的寒***在人身上就像六九寒冬的西北風,吹得人皮膚髮疼。
不過這風起的快沒的也快,王七麟剛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它就沒了。
頓時,王七麟心裡警惕起來。
他和徐大當時在這裡住過的,糧倉裡頭確實發生過一些怪事,可是卻沒有出現過這樣寒冷的風!
旁邊的長鍾保也感受到了這股寒風,他小心翼翼的問道:“七爺,有點不對,是吧?”
爲了拉近關係,老頭跟着徐大和謝蛤蟆叫他七爺了。
王七麟沉默的點點頭。
見此長鍾保就愣住了:“可是您昨天不是說,您和徐爺已經將鬧騰糧倉的精怪給整死了嗎?那這又怎麼回事?難道是它冤魂回來繼續折騰了?”
徐大瞪他一眼:“怎麼說話呢?它那叫個屁的冤魂,大爺燒了它那叫替天行道,它應該老老實實的去找閻王爺受苦受難。”
長鍾保只好點頭:“對對對,徐爺說的對。”
王七麟走進去,長鍾保跟在後面,然後他進門後一扭頭便發出一聲哽咽:“啊嗚哦!”
在他身後的徐大被他的哽咽聲嚇一跳,叫道:“這它娘什麼動靜?”
長鍾保保持着回頭看的姿勢,老臉上表情猙獰,一堆褶子都扭曲了,渾濁的眼睛這一刻充血了,看向門後的目光悚然。
一看老族長這孬種的樣子,王七麟明白知道門後有不對勁的地方就急忙轉身。
然後他看到一個穿着慘白壽衣的人面朝着牆不聲不響的吊在牆頭。
“這他孃的是人是鬼?”長鍾保用帶着哭腔的聲音說道。
徐大擠進來後看了一眼很有經驗的說道:“不是人也不是鬼,是死人。”
他跟弔客在一起相處的時間長了,所以一眼能看出他已經吊死了。
王七麟皺眉招了個呼,徐大上去把他從門後放了下來。
一個熟悉的面孔,這是昨日跟隨在唐銘身後的一個漢子。
王七麟還記得他叫唐堯,這漢子算是唐銘的心腹,他們這支隊伍的聖旨就是他保存的。
結果徐大把人放下來一看發現自己看走眼了,唐堯還活着。
他是被一條繩索掛在脖子上吊於門後的,這本來是必死的,不過繩子位置稍微往前了一些,沒有卡死氣管,而是卡在了他下顎處。
這樣給他留下了一點氣,他沒有被吊死,只是臉被憋得紫青,沒有出的氣也沒有吸的氣了。
之所以沒有氣了還說他活着,全靠他修爲高深,他的修爲肯定也已經進入了七品化元境。
真元在他經脈中流轉,給他留下了最後一口氣。
但他失去了意識,謝蛤蟆看了看他的情況後說道:“先趕緊送出去,找個風口給他張開嘴,他能不能活下來全看自身的造化了。”
長鍾保急忙喊人進來擡人:“老集、阿蟲,你們快給我進來!”
“多叫兩個人吧。”王七麟說着用妖刀挑開徐大踹開的門板,後頭又有一個人吊在牆上。
這次可就真是一具屍體了。
他已經涼了。
見此長鍾保自己上手了:“七爺你不說了,老夫親自擡他,老夫不進去了,你們走好吧。”
徐大笑道:“老族長你這膽子太小了吧?我們有個兄弟叫吞口,你們倆膽子還真像。”
長鍾保則苦笑一聲:“這位吞口兄弟一定年紀頗大吧?他恐怕活了不少年。”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謝蛤蟆悠悠的說道。
長鍾保點點頭,說道:“不錯,而且老夫的媳婦剛剛有孕在身,我可不想在這當口出什麼意外,否則豈不是給別人家養孩子?”
這話把王七麟等人給震住了,就跟被聽雷當頭劈了一記似的,人一下子懵了。
“你你你媳婦懷了孩子?”徐大倒吸一口涼氣,“大爺您貴庚?”
長鍾保微笑道:“老夫明白諸位的疑問,但老夫沒問題,至今依然能提槍上馬,因爲老夫自少年時便飲用山中藥酒。”
王七麟說道:“牛逼!”
他拍拍長鍾保肩膀走出去後又低聲說:“麻煩你把藥酒的藥方給提供一下,別這麼看我,是徐爺,後面的徐大人!你別看他長得五大三粗,他人不行,虛,以前虎狼之藥吃的太多,傷了先天本源。”
長鍾保點點頭說道:“好的,老夫的藥方藏在家裡,待會就拿給大人。”
王七麟道謝一聲回去,這時候徐大幫忙擡着一具屍體出來了。
然後他也上去摟住長鍾保把他推的更遠了一些:“給大爺整兩桶藥酒,你什麼眼神?你以爲大爺要用?不是,是七爺!”
他往後回頭看向王七麟憐憫的搖搖頭:“七爺長得太英俊了,被一個妖怪看上了,你也知道的,女妖怪會採陽補陰的,所以大爺得幫七爺補一補。”
“你不信?大爺這可以發誓絕沒有亂說,誰亂說誰以後爛屁股!”
他沒亂說,王七麟確實被妖怪看上了,有些妖怪也確實會採陽補陰。
至於是不是看上了王七麟的妖怪也會採陽補陰,這點他不知道,他也沒這麼說。
聽到他發出重誓長鍾保對他信任了一些,便說道:“徐爺誤會了,老夫不是懷疑你的話,而是七爺已經提前要了一份藥方……”
“然後他說給大爺要的?”徐大接了他的話。
長鍾保點點頭。
徐大笑道:“老族長你捫心自問,你要是找人要這種藥方,是會說出自己有隱疾還是會把責任推到朋友頭上?”
答案不言自喻。
但長鍾保接着說道:“可是徐爺你也把責任推給了七爺呀。”
受到質疑,徐大面色不變:“可是大爺我發過重誓了!”
長鍾保恍然的點頭。
“徐爺,趕緊進來!”王七麟在屋子裡喝了他一聲。
“來啦!”徐大先是大聲迴應一句,又偷偷給了長鍾保一個眼神:“他肯定猜出大爺在揭他老底,他這是惱羞成怒了!”
然而他猜錯了。
王七麟把他叫進來是有重要的事。
他們之前在糧倉住過,糧倉鋪着青石板、裡頭有多個房間,以用來存放不同品類、不同規格的糧食。
現在平整的青石板被掀開了,露出一個個的洞穴,而每個房間裡頭則都吊着人!
王七麟挨個打開門,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吊死鬼。
徐大跟着看完後面色變了:“七爺,唐門昨天來了多少人?是不是二十四個?是不是全吊在這裡了?”
王七麟悶哼道:“二十五個,還有唐銘。”
徐大下意識的問道:“那唐銘呢?”
謝蛤蟆猛的擡起手喝道:“別出聲,有咱們之外的呼吸聲!”
徐大下意識往後退,他一腳險些踩空踏入一個地下洞穴中,於是他下意識低頭看。
接着看到一個臉色陰森的人在仰頭看着他!
兩人對視着。
徐大嘴角抽了抽,說道:“道爺,唐銘找到了。”
“唐銘在哪裡?”
“在腳下。”
他的話音落下,地洞裡的唐銘張開嘴發出慘淡怪笑,這一笑露出了慘白的牙齒和殷紅的牙齦,接着好像一隻大老鼠一樣當空朝他撲了上來!
徐大沒來得及含上請神金豆,而他與王七麟、謝蛤蟆在一起自然也不會提前放出死玉扳指裡的鬼魂,這樣唐銘撲來他壓根沒法躲!
整個人被撲倒了。
唐銘像是街頭潑皮幹架一樣惡狠狠的撞在徐大身上把他撞飛,落地以後他猴子一樣翻滾幾下迅速爬了起來,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跨到了徐大腰上坐下伸出雙手去掐他的脖子。
表情猙獰兇惡,如同有殺子奪妻之恨!
唐銘江湖人稱八臂夜叉,修爲極高,如果他使出暗器那徐大這會恐怕都涼了。
結果他用的是街頭潑皮鬥毆的架勢……
正是這點救了徐大一命。
徐大雖然沒有修爲,可是他的身手在少年時代便久經街頭鬥毆的薰陶,他的狗拳是從街頭鬥毆經驗中千錘百煉出的絕學。
所以雖然他被唐銘撞得暈頭轉向但依然鎮定,先一個懶狗打滾卸掉撞擊力,然後對着追在後頭的唐門一腳踹了上去。
王七麟一把掐住了唐銘肩膀將他給拖了回去,徐大狼狽的爬了起來。
徐爺從來都是輸人不輸陣,他爬起來後搶先說道:“你娘個逼的!唐銘你偷襲?偷襲大爺?你沒有武德!你不講江湖規矩!”
他又扭頭對謝蛤蟆說:“道爺,你知道的,大爺從不吹牛逼,剛纔大爺這一腳雖然不好看可確實有講究的,它有個名號叫兔子蹬鷹,也是武林中的絕學,你江湖經驗豐富應該知道的吧?”
謝蛤蟆配合的說道:“無量天尊,當然知道,你這一腳與盜墓四門中南爬子的魁星踢鬥有的一拼,一般人捱上你這麼一腳他不死也得重傷!”
徐大欣然點頭,面子掛住了。
他指着唐銘說道:“七爺你把他放開,大爺剛纔純粹是沒有做好準備讓他給偷襲了,你……”
王七麟便把唐銘放開了。
唐銘衝徐大又撲了上去……
這次把人從屋子裡給撲到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