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泉攔住他,輕聲道:“王大人的能力有目共睹、名聞京師衙門與聽天監。但這事確實事關重大,他涉及到藩王!”
說實話,王七麟有點興趣了。
是不是涉及到桓王呀?
汪泉又嘆了口氣,他說道:“衙門的仵作和藥針監來查過俞大人的死因,但是在彙報上無法進行體現,他們發現俞大人是死於醉酒。”
荊鬱南陰沉着臉點點頭:“找不到其他死因,只能以醉酒來解釋。”
王七麟驚奇,這不可能!
汪泉說道:“王大人知道,當夜咱們檢查過的,俞大人是死於中毒,他當時面色泛黑、口中有血漬、鼻子中流出血液,雙手緊緊捂在小腹上,顯然是死時候很痛苦。”
“對,鎮西將軍的下屬也曾經做過檢查,他同樣認可是中毒而死。”王七麟點頭。
他也認爲俞大榮死於中毒,而且看起來像是死於砒霜急性中毒。
汪泉說道:“正是如此,當夜咱們已經斷定俞大人是中毒而死,可是進入我們衙門後並不是這樣。”
荊鬱南悶悶的說道:“本官特意請了藥針監的人來確診俞大人死因,可藥針監檢查一通後沒有什麼發現,只發現他嘴裡有濃郁酒味,猜他是飲酒過量。”
汪泉道:“這就古怪了,是嗎?俞大人面色恢復了尋常,連手捂肚子的姿勢都做了改變,以至於藥針監詳情檢查卻一無所得。”
“爲什麼會這樣?”
王七麟心思急轉,眉頭皺起。
老子怎麼知道爲什麼會這樣?
荊鬱南和汪泉都在盯着他看,王七麟明白他們的目的:兩人想看看自己的本事。
這是在考校他。
王七麟暗罵這不是傻逼嗎?都什麼情況了這倆人還有心考校自己?
一個聲音傳進他的耳朵中:“蜀中唐門秘藥,過眼雲煙!”
性感道長,永不掉線!
王七麟很快明白了謝蛤蟆的意思,他沉吟道:“這種情況着實罕見,但也不是沒有出現過,蜀中唐門有一味秘藥叫做過眼雲煙,二位大人可是瞭解?”
過眼雲煙具體什麼玩意兒他壓根不知道,所以把問題拋了回去。
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汪泉激動的一拍手掌說道:“不錯,過眼雲煙!藥針監在綜合了我們的話後也說了這味毒藥,這是唐門的看家毒藥之一,配方外人不可知曉,它的毒性很普通,因爲它是要靠砒霜、斷腸草、雷公藤、鶴頂紅、牽機藥等毒藥來發揮毒性殺人。”
“它厲害的在於後面一點,人一旦死亡,一個時辰之內體內的毒物就會消失殆盡,甚至連中毒症狀都會消失!”
“所以它名爲過眼雲煙!”
謝蛤蟆的聲音再度響起:“過眼雲煙的名字並不僅僅因爲這點,還因爲人死後體內毒物被分解完全,人的七竅會噴出雲煙也似的東西,所以七竅流出的血液也會消失。”
“其實這過眼雲煙本身不是毒藥,而是一味解毒藥……算了,這點不要告訴他們。”
我家道長超膩害!
道長教課或許會遲到,但絕不缺席!
王七麟將前半截話說出來,汪泉和荊鬱南一起震驚的看向他,荊鬱南下意識問道:“你怎麼會知道?”
“多看書,多聽人言。”王七麟淡淡的說道。
裝了個**。
汪泉說道:“難怪後來仵作屍檢的時候卻沒有從俞大榮口腔和鼻子裡發現殘血,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又不動聲色的看向荊鬱南,面露得意之色:“怎麼樣,荊大人,本官說過這王大人乃是聽天監高足,請他來共商此案,一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荊鬱南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他深深的凝視了王七麟一眼,在無人注意中輕輕搖頭。
汪泉面色凝重的說道:“王大人現在你應當明白了,俞大榮之死肯定與蜀中唐門有關,而王大人您對蜀中唐門有多少了解?”
王七麟道:“毒,藥,機關,暗器,這是唐門四大看家本領。”
汪泉問道:“這四樣東西都是能攪動天下安危的兇物,你說朝廷爲何允許他們鑽營此道?”
王七麟很煩,這汪泉是官場老油子,說話做事都是官場那一套,話說一半讓你猜。
勾欄院那些仙女們正是被官場老油子們調教的多了,說話做事纔會養成如此風格,她們一旦迷住一個客人,那就會用這一招來對付客人,動不動就你猜呀,猜對了喜笑顏開,猜不對就是你不懂我。
很討厭。
王七麟索性搖頭,老子又不是皇帝,怎麼知道會允許唐門研究毒藥機關暗器?
汪泉最終還是說出了答案:“那是禎王的封地,唐門中人是禎王的心腹。”
王七麟道:“此事牽扯到了禎王?”
汪泉苦澀一笑:“之前找不到死因的確切證據,得到聖上許可後,太子、青龍王、刑部尚書監場、衙門仵作解剖了俞大榮的屍身,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發現俞大榮後背肚子上的皮膚有問題,他在肚子上貼了一層假皮膚,揭開後竟然是一張狀紙!”
“狀子是要遞交給聖上的,裡面歷數禎王在蜀地的十二樣罪責,每一樣都是大罪!”
“等等,”王七麟說道:“汪大人請稍等,此事確實事關重大,可是與下官沒有關係吧?”
皇家的事,自己一個小小銅尉怎麼能插得進手?
汪泉用低沉的嗓音說道:“根據俞大榮侄子俞飛祖所言,他們當天本來要外出赴宴,但是臨行前俞大榮忽然說他身體不舒服,讓侄子和下屬代自己去赴宴。”
“古怪的是俞飛祖下樓不多久,剛匯合了被安置在中堂的幾位同行人,然後聽說東堂四樓有人死了,他們急急忙忙趕回來,那時候俞大榮已經死掉了。”
“可是根據俞飛祖所說,從他下樓到回去,還不到半柱香的時間。”
王七麟說道:“兇手好算計,他趁着俞飛祖和俞大榮下屬去赴晚宴的時候下手,一場晚宴至少兩個時辰,等俞飛祖等人回來,那時候俞大榮體內毒素已經消失不見。”
“殺人於無形啊。”荊鬱南喃喃說道。
汪泉說道:“還有一個疑點,王大人應當記得當時俞大榮的屋子裡有一桌酒菜,他說他身體不好,可爲什麼還會佈置一桌酒菜?”
“根據俞飛祖所言,他離開的時候屋子裡頭什麼都沒有,可僅僅半柱香的時間回來,屋裡竟然有了一桌豐盛酒菜?本官問詢了招待寺後廚,後廚並沒有給俞大人做菜,東堂的守衛也沒有見到有外面酒肆的人進來送菜送酒。”
“那麼這一桌酒菜是哪來的?”
王七麟問道:“那些酒菜還保存着嗎?”
汪泉說道:“被放入冰窯裡進行了封存,原樣不動的進行了封存。”
王七麟問道:“那有沒有查過酒菜的問題?”
汪泉搖頭道:“酒菜沒有問題,都沒有毒。”
王七麟果斷說道:“既然這樣,那下官想不到別的問題了,此事牽扯重大,諸位大人不應當找我,而是應當去將消息彙報給聖上,由聖上定奪。”
汪泉道:“此案確實重大,早就已經通報聖上,俞大榮貼在身上的狀紙也已經給聖上過目了,聖上要求徹查此事,要麼給俞大人一個交代,要麼給禎王一個清白。”
“這事涉及到酒席的部分很是古怪,恐怕涉及方術,所以聖上要求聽天監配合查案,如有所需可主導本案。”
“另外聖上得知王大人已經赴京,他特意提到了您的名字,說聽天監可以由大人來配合本案的調查,此舉贏得青龍王的贊同,所以本官今日又特意將你找來,將案情詳細告知於你。”
聽到這裡王七麟明白了,原來皇帝已經知道他來到京城,不過不召見他,而是直接給他派了活。
很顯然皇帝是想要考驗一下他,只是皇帝給他設下的考題太大,竟然要讓他去查禎王……
王七麟抹了把臉,情況不大妙。
更不妙的事在後面:
“之前王大人認爲俞大榮的侄子俞飛祖很有作案嫌疑,理由是俞飛祖欠當地幫派金錢幫大筆錢財,且俞大榮曾經公開表示過,一旦自己過世,家財交由親侄子俞飛祖繼承。”
“蜀郡對此作了調查,昨日送來調查的信息,俞飛祖所欠的錢財在他們出發之前便由俞大榮給還上了。”
“還有,你記得俞大榮遇刺當日本官曾經說過一條消息,便是金錢幫放話說俞飛祖再不還錢就要他的命,而在俞大榮等前往京城的時候,俞飛祖的相好被人刺死在閨房中?”
王七麟點頭道:“記得。”
汪泉擺擺手說道:“根據蜀郡送來的消息,俞大榮還錢給金錢幫的一個條件便是要他們幫忙做掉俞飛祖那相好的。原來他那相好的是當地一家大賭坊的託,專門吊着俞飛祖讓他去賭錢。”
“案件涉及百枚金銖,俞大榮出身貧苦,當官後這些年的俸祿合計起來也不過才兩百枚金銖上下,可他這些年要吃穿要買田置地還買了宅子,那肯定攢不下百枚金銖的存錢。”
“這樣他怎麼得到的百枚金銖?這不說咱們也能想到,貪污!”
“貪污受賄,僱兇殺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按理說俞大榮犯下這些罪一旦東窗事發也是個死,所以他死的倒是不可惜。但是他偏偏是被人害死的,還是在狀告禎王的時候被人害死,這問題就大了!”
王七麟回憶當時俞飛祖的言行舉止,說道:“下官要提審俞飛祖,他恐怕不是兇手。”
汪泉道:“在這裡提審他嗎?還是去牢裡?他現在被獨自關在一座牢房中,自從被帶回來他就有些瘋癲了,而且總是說要面見聖上。”
荊鬱南悶哼一聲:“聖上豈是誰想見就能見到的?”
王七麟說道:“那他有沒有說自己是被冤枉的?”
汪泉回憶了一下,說道:“咱們還是去牢裡直接問他吧,京兆府中的事情實在太多,其實本官抓他回來後除了提審他兩次,其他時候都沒有管他,所以並不清楚他都說過什麼。”
“提審他的時候他沒有說自己是冤枉的嗎?”王七麟一邊走一邊問。
汪泉說道:“沒有,他只說自己要面聖。”
一名衙役引路,他們去了京兆府的牢房。
京兆府的條件很好,牢房修建的比聽天監的小牢還要牢靠,衛生環境很好。
八喵進來後小耳朵抖了抖,胖嘟嘟的圓臉上眼睛一眯、嘴角一撇,露出一絲狐疑之色。
王七麟看向它,知道它這是有所發現了。
可是八喵在牢門口轉了轉,幾次做出腿軟的架勢,但最終搖搖頭站直了身軀。
喵爺從今天起站起來了!
俞飛祖住在牢房最裡頭一間,有些陰冷,汪泉解釋了一下:“這是他自己要求的,他要住最裡面,把他放在其他房間他就哀嚎折騰,所以本官才說他有些瘋瘋癲癲,一直在喊報應報應。”
看到衙門裡頭的三巨頭來了兩巨,牢頭急忙帶路,道:“這位公子爺真是能折騰,要麼喊自己要面聖,要麼喊有鬼來害他,要麼收是報應,要麼說冷說餓,讓我們去給他送草墊子送吃的。”
另一名獄卒抱怨道:“不錯,他當自己還在蜀郡呢,還以爲進了咱們這裡能作威作福……”
“他有沒有說自己的被冤枉的?”王七麟問道。
牢頭笑道:“進咱這裡的哪一個不說自己被冤枉的?可是證據一拿出來,一個個又老實了。”
旁邊的獄卒回憶了一下,訥訥道:“莊頭,這小子好像與其他犯人不一樣,他並沒有喊冤。”
汪泉問道:“王大人爲什麼一直問這個……”
王七麟嗅到一股陰冷氣息,他快步跑到最後一間牢房往裡一看,俞飛祖披着棉被瞪大眼睛倒在地上。
瞳孔已經擴散了!
看到這一幕牢頭和獄卒驚呆了,反應過來後兩人頓時嚇得跪下:“大人,這不可能,剛纔他還折騰來着。”
“大人明察,我等並沒有玩忽職守,一直兢兢業業的把持牢門,怎麼會這樣?”
王七麟厲喝道:“開門!”
獄卒踉踉蹌蹌的撲到牢門上,掏出一串鑰匙要捅入鎖眼裡,結果手哆嗦的厲害,捅來捅去的捅不進去。
荊鬱南沒好氣的說道:“慌什麼慌?第一次嗎?扶住它,對準了,一下子到底!”
王七麟搖搖頭上去接過鑰匙擰開鎖,他推開門進去一看。
俞飛祖死的很慘。
他死前似乎很冷,身上披着兩件被子,此外房間裡頭只有一張牀一個便桶,其他的乾乾淨淨。
但是俞飛祖的肚子卻鼓鼓囊囊,脖子老粗,嘴裡也很鼓,他捏開下巴一看,裡面塞着一些茅草。
荊鬱南扶了扶大肚子說道:“本官說哪裡不對勁呢,這牢房裡頭的茅草呢?怎麼沒了?難道全讓他給吃下去啦?”
汪泉問道:“他是死於吃茅草被噎死?”
王七麟摸了摸他的肚子,硬邦邦的,應該不只是茅草。
他對牢頭說道:“你快去找右扶風大人,與他隨行的還有一名道士和一個壯漢,讓他們一起過來。”
這次荊鬱南沒有再嘰嘰歪歪,他趕緊拂袖說道:“去,快去!”
王七麟掃視牢房,問道:“這裡可是夠乾淨的,京城的牢房裡沒有茅草墊嗎?”
冬季森寒,牢房尤其陰冷,爲了避免凍死囚犯,牢房都會準備一些保暖用品的,最常見的是茅草墊。
王七麟從吉祥縣到上原府,見過的牢房不多,可是也算經歷了郡府、府城、縣城三級地區,這些地方的牢房有許多共同之處,其中之一就是都有茅草墊。
茅草墊便宜又耐用,窮苦人家買不起被褥會多鋪兩牀茅草墊,但問題是這玩意兒保暖能力不行,而且容易滋生跳蚤、臭蟲……
剩下的獄卒面如土色的說道:“不是,諸位大人明察,我們這裡是有茅草墊的,這裡有的,本來是有的。不信你們去其他牢房看,肯定是有的,都有呀。”
但是這間牢房裡面並沒有。
獄卒知道這是一名重要罪犯,看到對方莫名其妙死在自己管轄下他的心態已經崩了,努力的進行辯解:
“汪大人、荊大人,他的死真的跟小的無關,小的對他很好,有求必應,他說餓了我們給吃的,他說冷要草墊子我們還給他提升了規格,給了他被褥,後來他就安靜下來,我們也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死了!”
王七麟說道:“他說冷,想要的並不是被褥,而是這茅草墊。”
謝蛤蟆與徐大急匆匆走進來,看到俞飛祖的屍體後兩人的臉色變得很嚴肅。
王七麟將情況給謝蛤蟆說了說,然後問道:“餓死鬼附體,他用茅草把自己撐死了?”
牢房裡的場景太容易讓人聯想到餓死鬼了,俞飛祖被餓死鬼纏上,驚恐之下他鑽進了被褥中躲避,後面餓死鬼纏身,於是他吃下飯後不飽,又把茅草墊給吃掉了。
茅草墊最終撐死了他。
謝蛤蟆沒有急於下結論,他看了看光潔溜溜的便桶問牢頭和獄卒:“你們給他清理過便桶?”
獄卒急忙搖頭:“沒有,今天還沒有,我們這裡便桶都是兩天清理一次,有專門的人中黃客來收拾便桶。”
人中黃是一味中藥材。
謝蛤蟆捏開俞飛祖的嘴巴將八喵給拖了過來,八喵在嘴上一聞頓時掙扎着跑掉了,一路跑到牢房門口:“嘔!”
見此王七麟明白了:“不是吧?他把便桶裡的東西給吃掉了?”
謝蛤蟆沉聲道:“對,這應當不是餓死鬼所爲,餓死鬼不會吃掉污穢。”
汪泉走上來指着牢頂說道:“不錯,而且王大人或許不知道,本府大牢乃是一座虎頭牢,不應當有鬼來作祟吧?”
虎頭牢是世間有龍九子中的狴犴所鎮守的大牢,妖魔不能侵,百鬼不敢入。
王七麟順着他的指示擡頭看去,牢頂之上黑森森,有一股凜然威風在鎮守。
八喵站起來仰頭看,胖臉上露出恍然之色,趕緊爬上個高臺開始跪……
它剛纔在牢門口就察覺到了神獸威儀,但幾次搜尋沒有發現神獸痕跡,所以一直沒能跪成,直到這一刻它才明白,原來是自己個頭太小、經驗太少,竟然不知道大佬一直在頭頂俯瞰自己。
明白這點,它就虔誠的開跪了……
小喵拜大喵。
狴犴形如猛虎,也就是形如大貓。
感知到神獸的威儀,王七麟揉了揉額頭露出一絲迷茫:“奇哉怪哉,那到底怎麼回事?俞飛祖爲什麼會死?他是死於巧合還是被殺人滅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