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割年肉。
二十七,買年雞。
王七麟在臘月二十七還有別的事要做,那就是帶黑豆去剃頭。
並郡很講究二十七剃頭的風俗,有二十七,剃精細,二十八,剃傻瓜的說法。
上午時候有人來報案,說是最近家裡午夜總聽到什麼東西的說話聲,可是家裡人仔細聽卻又什麼都聽不清。
王七麟現在有經驗了,來人一說他就知道這是家裡進鬼了,夜裡鬼在說鬼話。
事情已經發生有多日,但這戶人家的家裡人並沒有什麼生命健康隱患,於是王七麟猜測是個孤魂野鬼之類進了他們家門,危害性不大,於是他派武大三跟着去看看。
臨走之前他叮囑武大三:“別一去便喊打喊殺,想辦法找到那鬼,跟它談一談,沒什麼問題的話趕走它,給這戶人家貼一張蜃炭鎮穢符即可。”
武大三扛着他的哭喪棒出門,王七麟去找黑豆。
黑豆在抱着一本《詩詞新編》搖頭晃腦,咿咿呀呀的讀書聲清脆悅耳。
王七麟聽的很滿意,點頭道:“好,今天讀書這麼認真,那舅舅給你一個獎勵。”
黑豆趕緊抹嘴。
“獎勵你去剃頭,給你弄個叼一點的髮型。”王七麟接着說道。
黑豆趕緊捂住腦袋:“舅舅舅舅我不剃頭,天太冷了,剃頭以後頭皮疼。”
王七麟道:“你今天不剃頭那你什麼時候剃?”
黑豆想了想說道:“過幾天好不好?”
王七麟露出慈祥的笑容:“過幾天就是正月了。”
“那就正月裡再剃頭。”黑豆也露出笑容。
王七麟離開。
黑豆愉快的晃悠小短腿看書。
然後王七麟拎着一把砍刀來了,他扔在桌子上說道:“要不然今天你去找師傅剃頭,要不然舅舅給你剃頭,選一條路吧。”
黑豆看看這把刀身比自己臉還寬的砍刀,小臉都要扭曲了。
他跳下椅子乖巧的摸一摸翹天辮,討好的幫王七麟撫平衣襟,說道:“豆聽舅舅的。”
王七麟微笑:“很好,這纔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來,舅舅親自給你剃頭!”
他一手拎起黑豆一手耍了個刀花,一不小心砍刀從書桌上切過,書桌頓時少了一個桌角。
黑豆大叫:“饒命!”
王七麟只是逗他玩罷了,但當他拎着黑豆和砍刀出門的時候還是嚇到了楊大眼:“喲,七爺,你這是要去砍了黑豆?”
黑豆慌張的說道:“舅舅給豆剃頭!”
綏綏娘子出來潑水,聽到這話莞爾一笑,說道:“黑豆要剃頭了嗎?”
黑豆急忙問道:“姨姨你會剃頭嗎?你給豆剃頭好不好?”
綏綏娘子招招手道:“來吧,姨姨當然會剃頭,姨姨當年在老家有個綽號的就叫剃頭娘子。”
黑豆掙扎着從王七麟手中逃脫,甩動小短腿跟踩着倆車軲轆,飛奔進第五味去剃頭。
王七麟嘆氣道:“這個傻孩子,剃頭匠的手藝傳男不傳女,他肯定不知道姨姨的剃頭是怎麼剃,老楊你信不信,這傻孩子找綏綏剃頭會後悔的。”
楊大眼擦着柺杖笑道:“剃個頭而已,這能後悔什麼?若是綏綏娘子會剃頭,老漢也想找她幫忙剃一個,今天剃頭鋪子肯定人滿爲患,剃頭人排隊能排到子時。”
然後不多會黑豆哭喪着臉出來了,頭上戴着一頂漂亮的白兔皮帽子,所以看不見髮型。
楊大眼驚愕問道:“黑豆少爺,你這是什麼表情?”
黑豆默默的摘下了白兔皮帽子,露出個青瓜蛋子腦袋。
頭髮颳得乾乾淨淨。
不過萬幸白兔皮帽子還挺好看,竟然留下了兩個耳朵,黑豆甩甩頭,倆耳朵也跟着甩一甩。
門口閒聊幾個人瞪大眼睛並嘿嘿笑,沉一摸了摸自己的光頭走過去衝黑豆行禮:“阿彌陀佛,這位師弟,師兄這廂有禮了。”
馬明問道:“黑豆,你怎麼被剃了光頭?”
黑豆委屈的說道:“豆不想剃光頭,可姨姨說這是爲了豆好,她說豆要是不剃光頭,那正月裡會有壞人想要綁走豆,給豆剃頭!”
謝蛤蟆忍不住鼓掌:“無量天尊,七爺你快去提親吧,綏綏娘子爲了你的安危真是操碎了心。”
王七麟整理了一下發型露出君子如玉般的溫婉笑容去見綏綏娘子。
過了一會他失魂落魄的出來,頭上包了個頭巾。
見此門口聊天的幾人更納悶了,蹲在地上顧影自憐的黑豆高興的跳了起來:“舅舅也是光頭!”
謝蛤蟆等人震驚的看向他,他默默的點頭。
“爲什麼?”
“阿彌陀佛,以後噴僧得給七爺改個稱呼了,你看你是喜歡我叫你七師兄還是七師弟?”
“赫,七爺雖然剃了光頭,可還是帥氣逼人!”
王七麟無奈道:“綏綏說黑豆被剃了光頭難免傷心鬱悶,爲了呵護孩子幼小的心靈、保護孩子脆弱的自尊,於是讓我與他做個伴,給我也剃了個光頭。”
黑豆轉悲爲喜,大叫道:“綏綏姨姨對豆最好了!”
後面王六五等人回來,看到王七麟頂着個光頭後一行人急了,他叫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小七你這是做什麼?你這是不孝呀!”
王七麟惱道:“是綏綏給我剃的。”
王六五仔細打量他的樣子,點點頭道:“還別說,你跟光頭還挺配,這個頭髮剃的漂亮,把你的威風和精氣神全給剃出來了,挺好,你們說是不是挺好?”
王陸氏認真道:“何止挺好,簡直很好,綏綏不光廚藝好,這剃頭手藝也好。”
臘月二十八,把面發。
蒸大饅頭的日子到了。
老百姓一年到頭捨不得吃幾次白麪,過年的時候會猛吃一頓,二十八這天家家戶戶會蒸饅頭。
於是從上午開始,萬家煙囪萬道煙,蒸饅頭的水蒸氣瀰漫成雲彩籠罩着上原府,整個府城四處都飄蕩着饅頭香味。
今天是乞丐們的節日,他們去找大戶人家討飯,總能討到新出鍋的噴香大饅頭。
驛所也在蒸饅頭,王七麟買了許多面粉,徵用力士們揉麪、王家姐妹燒鍋,一籠屜一籠屜的蒸饅頭往街口送。
這算是做善事了。
來領饅頭的百姓不多,他們排隊的時候感覺有些尷尬,便互相寒暄幾句:
“今年領善食的人怎麼這麼少?去年今日處處都是排長隊。”
“因爲今年有麒麟送寶,城裡許多人家收到了麒麟大聖送的米麪。”
“他還送錢呢,今年滿城都能過個肥年。”
沉一聽到這對話便笑了,王七麟也微微一笑。
“麒麟大聖不光送糧食送錢,還能送子呢,送子麒麟!”
“是嘛?對啊,麒麟大聖送來糧袋上不是有麒麟圖像吧?把這麒麟圖像掛在牀頭,能生兒子的!”
“這麼神?也對,麒麟送子嘛。”
“是麒麟大聖送麟兒嗎?這樣麒麟大聖豈不是會腎虛?”
“別亂說!”
微笑中的王七麟笑不出來了,沉一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道:“難怪七爺你最近喝了那麼多的鞭屍酒。”
“別他娘亂說。”王七麟怒視他。
臘月二十九,聽天監留下值守的人員全被派到了文曲大道,一年一度的上原府大年集開始了。
雖然說都公子已經伏誅,可是他狡猾多端,誰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後手,甚至不知道伏誅的是不是都公子真身,所以整個府城上下還是很謹慎。
一整支騎兵被分散開部署在年集四周,武翰林親自坐鎮鐘鼓樓,有猛士持鼓槌枕戈待旦,只等一聲令下就敲響戰鼓。
爲了保上原府年集萬無一失,武氏將天武門精銳全數派來,王七麟到達年集後看到了手持重劍的武夜闌在路口巡視。
兩人打了個照面,武夜闌衝他哈哈大笑:“你殺了白虎?”
王七麟低調的說道:“湊巧而已,大傢伙一起將白虎給打到了崩潰,我恰好送上最後一劍。”
武夜闌伸手拍他肩膀,喝道:“男子漢大丈夫,行走天地間當勇猛精進,練劍行劍當勇猛精進,是你立下的大功勞那何必要謙虛?這樣好不爽利,對你武道修爲並無好處!”
王七麟抱拳道:“三長老教訓的是。”
“那是你殺了白虎嗎?”
“我給了她最後一劍,前面大傢伙一起將白虎給打到了崩潰,所以我的回答依然是‘湊巧而已’。”
武夜闌給他一個白眼,又高興起來:“翰林把一切都說給我們聽了,王七麟,你真是沒讓我武氏看走眼,厲害!怎麼樣,要不要做我武氏的女婿?以後你們的孩子可以姓王!”
武氏作風霸道,他們收的女婿大多是贅婿,孫輩自然也是姓武,只有皇族或者大門閥、大門派的青年俊傑才能留住自己姓氏,真正娶走武氏的姑娘。
王七麟笑着擺擺手:“我心裡已經有人了。”
武夜闌關心的問道:“是徐大嗎?”
王七麟一愣,忍不住苦笑:“原來三爺也喜歡開玩笑,當然不是徐大,是個姑娘啦。”
“那你能不能換一下心裡的人?”
“不能。”
“那你介不介意心裡多放上一個人?”
王七麟正要微笑,摸了摸光頭後笑不出來了:“介意。”
武夜闌吃驚:“沒想到你小子還是個癡情種子,看來這點上三爺我看走眼了,我看徐大和你王七麟一樣都是好色之輩,不過一個是明好色一個是暗好色。”
王七麟急忙擺手離開,這個武夜闌挺會看人啊,他不敢繼續留下,怕被看出真性情。
全城更夫每年一次白天當差,他們拎着銅鑼在集市中走,一邊走一邊敲鑼大喊:
“人多且雜,小心錢袋!”
“柺子出沒,小心崽崽!”
“郡守知府大人皆在,膽敢作奸犯科者,罪加一等!”
聽天監的大印小印們帶隊,各自帶領力士和遊星在集市中穿梭,他們黑色的官服最是顯眼,所到之處百姓們慌張後退,連敢跟他們對視一眼的都少見。
武翰林還請來了一個老和尚,老和尚身上袈裟殘破、手中佛珠起了包漿,鬚髮皆白、面容悲苦,一幅苦行僧的樣子。
有衙役恭謹的將他送到年集入口,他看向王七麟,王七麟頓時感覺心神不寧。
正在樂呵呵看百姓採買的謝蛤蟆頓時走來,他一甩長袖雙手行禮:“無量天尊,不請自取是爲賊也!”
老和尚慈眉善目的衝他和王七麟方向鞠躬,一手捻佛珠一手託瓷鉢走進集市中。
王七麟謹慎的問道:“這和尚是高手?”
沉一說道:“阿彌陀佛,他修習了他心智證通!”
他心智證通,爲佛門十智中之他心智,即爲他心通,能如實了知他人心中差別相之神通力。
王七麟吃驚的問道:“他能看透人心中的想法?剛纔他就在打探我內心想法?”
沉一搖頭道:“不是這麼簡單,三他心通,能如實知十方沙界他有情類心心所法,謂偏知他貪嗔癡等心,離貪嗔癡等心。乃知聚心散心,小心大心,寂靜不寂靜心,解脫不解脫心,皆如實知……”
王七麟壓根聽不懂這種佛經,他看向謝蛤蟆。
性感道長,在線講課。
謝蛤蟆沉吟了一下,道:“他心智證通,不是簡單的能看透人的想法,而是度人、參禪、悟天地大道之法。”
“故一個大乘菩薩道行者,如果證得他心通,可以說對於他的菩薩道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但是一切神通的使用,其實有其嚴格的規則與限定,尤其是他心通的使用,應當只能使用於法上,不能用於探索他人隱私……”
他看了眼王七麟,換了個更簡潔的說法:“就是說他心通一定是爲了法才使用,而不會爲了一時好奇或好玩而使用。”
沉一急忙點頭:“對,我師傅也是這麼說的,他說他心智證通乃是十智之中最爲危險之神通,動輒會減損自己的功德福報,因爲神通的證量是稀有難得的,必須用來自度度人,絕不可以兒戲!”
謝蛤蟆看向老和尚的背影,道:“老道士若是猜測不錯,這位禪師乃是法相唯識宗的苦橋長老,他乃是九州釋迦子弟中的翹楚,修的是苦行禪,若是禪成,既能得金身羅漢果位。”
“但是可惜,他已經誤入歧途,終生不得金身羅漢!”
王七麟道:“是不是因爲他肆意以他心智證通窺伺他人內心想法?”
謝蛤蟆點了點頭。
沉一卻搖頭:“阿彌陀佛,道爺你太小看我佛門弟子了,噴僧這位師兄有大智慧,他怎麼會犯下如此錯誤?”
謝蛤蟆說道:“你的阿彌陀佛白唸了,難道你看不出你這師兄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他追尋着老和尚的背影繼續說道:“和尚參禪苦苦不得解脫,他的佛心動搖了,於是決定不破不立,大開他心智證神通,要看盡天下人心從中參透世間真禪。”
“但是世間最複雜的就是人心,他連自己的心都沒有看懂,又怎麼能看懂天下人的心?”
沉一忽然面露悲憫,他衝苦橋長老施禮長嘆:“阿彌陀佛!”
武翰林找苦橋長老來年集自然是探索百姓心中念頭,防微杜漸。
有這等強大幫手助力,王七麟卻依然沒有放鬆心情。
趙家兄弟的事是個教訓,他能記好幾年的教訓。
年集規模龐大,賣肉的賣菜的賣點心的,耍雜技的耍猴的耍把式賣藝的,三百六十行在這裡能看到一半。
王七麟帶隊穿過年集,有耍把戲的賣藝人往天上扔出一根繩子衝他招手:“大人公務操勞連日辛苦,今日何不與民同樂?小人這裡的繩梯通往天庭,大人要不要上去瞧瞧?”
“每年今日天庭都有蟠桃大宴,宴席上有瓊漿玉露,大人要不要上去飲一杯?”
王七麟走過去握住繩子拉了拉,繩子古怪的直立向天,天上有一朵陰雲,這繩子便伸入了陰雲中。
見此他對身後力士點了點頭:“他有問題,把他拿下,給道爺送去。”
賣藝人傻眼了。
老子只是想蹭聽天監個熱度而已,這怎麼被拿下了?
王七麟走過水產攤子區域,有人拎着一隻黑殼水鱉叫道:“大人辛苦,小的近些日子撈了些許王八,大人是否要一隻回去補補身子?”
說話人是個青年,一身水腥味,面前木盆裡有大大小小十幾只水鱉。
王七麟琢磨了一下,又對身後力士點點頭道:“全買下來抓回去。”
他剛殺了白虎聖,塞外三聖還有玄武聖和朱雀聖二人,玄武與王八是親戚,誰知道玄武聖有沒有變爲一隻王八潛伏在集市上?
或者說誰知道這年集裡的王八與玄武聖有沒有關係?
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全抓回去比較好。
如果年集上的王八與玄武聖有關,那花錢買走可以說是花小錢辦大事了。
如果這些王八與玄武聖無關,那王七麟可以送給綏綏娘子整個王八套餐。
這玩意兒大補!
大傢伙都說他王七麟很虛需要進補,那他索性真的給自己大補一番,反正武者不能虧空氣血,多多進補總是好事。
他決定破罐子破摔,既然你們說我虛,那我就使勁補!
綏綏娘子對此頗爲熱衷,她現在都開始研究藥膳了。
朝廷與民間武力對年集的治安都特別看重,今年年集很平和結束,只有幾個不開眼的小毛賊來冒險,然後讓人給逮了。
不管他們說什麼,衙役上去就是給他們來了個枷鎖、捆綁、腳鏈一條龍服務,這嚇得三隻手們面色慘淡,紛紛收手。
年集持續到傍晚,沒有孩子走丟也沒有人丟失錢袋行李,倒是空前祥和的一個年集。
臘月二十九之後便是大年三十,然後上原府城又熱鬧起來。
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