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沒有入城就碰上了案子,王七麟擡頭問蒼天:難道自己就是傳說的事逼體質?
巫巫說道:“這糖人裡面混入的紅娘蟲毒很少很少,不會毒死人,頂多會讓孩子的身體變得有些虛弱。”
一行人對視一眼,紛紛恍然:“大戶人家的家事。”
王七麟感嘆道:“一入侯門深似海,這些大戶人家後院中的貓膩是真多,既然這毒藥不能毒死人,那咱以後查一查孩子是誰家的,去偷偷說一嘴得了。”
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小糖人裡面混入的蟲毒很微量,即使查上門去也沒法說什麼。
特別是這蟲毒還能入藥!
徐大喃喃道:“一入侯門深似海?”
王七麟無奈道:“徐爺,咱這裡都是自己人,你發騷有什麼用?”
徐大道:“七爺你這話啥意思?把大爺當什麼人了?大爺是想到了一個奇怪之處。”
“你說一入侯門深似海,那侯門子弟、大戶人家的孩子,肯定得穿金戴銀、綾羅綢緞吧?那孩子穿着很普通,手背凍的厲害,耳垂甚至有凍瘡,這不對吧?”
王七麟想了想說道:“你去盯一下那孩子,其他人隨我入城。”
上原府佈局是依山沿河發展,東西比南北更長,其中東西有一條最長最寬的文曲路,南北還有一條武略路,兩條路方向很正,交叉在一起的地方便修了這座郡城的核心建築:一座鐘鼓樓。
這座鐘鼓樓高度足有二十丈,它出自墨家鉅子之手,有個很文雅的名字叫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十二城五樓。
鐘鼓樓上有鐘有鼓,每日早晚兩個時辰都有健卒敲鐘報時,若有兵家大事發生則改爲擊鼓作戰。
圍繞着鐘鼓樓和兩條大路邊是郡城的諸多重要建築,其中郡城的衙門便在這裡,王七麟顧不上回去安頓,他得先去面見銀將太霸。
聽天監的等級設立很簡單,鄉里是小印,縣城是大印,府城是鐵尉,郡裡是銀將,而一座郡至少有六個府城,所以一般每兩到三個府城還有一名銅尉直屬管轄。
銅尉主要不是用來做事,而是給轄下的府城提供武力支援,府城碰到解決不掉的事就立馬向他們來反應,交給他們做處理。
但這樣一來就導致了一個問題,便是郡城裡頭機關單位冗雜,城市本身的鐵尉要有一座驛所,一郡之地的直接長官銀將需要一座驛所,若是負責管轄郡城的銅尉也待在這裡也要有一個驛所。
如此一來,一座城池三個驛所,這就不好辦了。
所以聽天監不在郡城裡頭設置銅尉驛所,郡城有鐵尉和銀將兩個驛所,銅尉的驛所要設置在轄下另一座府城中。
於是現在王七麟來了郡城,他只要去拜會太霸即可,銅尉祝淵不在本城,他們暫時碰到面。
他也沒有碰到太霸。
太霸這人跟飛禽一樣閒不住,他總是在郡城之外飄蕩,王七麟登門之後,太霸心腹鐵尉戴冒告訴他說太霸去繼續調查刑天祭六令的去向了,這個月一直沒回來。
沒見到太霸,那他就要去見武翰林了。
上次他和徐大來過郡城府,也算是熟門熟路,很輕鬆找到了門口。
他上門後自報家門,一名衙役快步跑去,不多會竇大春的身影出現,他挎着腰刀飛奔而來,叫道:“七爺,你終於來了!”
竇大春、楊大嘴和邊緣等人已經提前進入郡城入職了,他們有武翰林罩着,在郡城裡頭自然混的如魚得水。
王七麟問道:“郡守大人在做什麼?他有空嗎?”
竇大春氣喘吁吁的說道:“有空有空,郡守大人說了,只要七爺你來了不管他在做什麼,哪怕是如廁也會先抽出空子來與你見面。”
郡守很忙,實際上武翰林這會沒空,他正與城內一大堆官吏開會,部署即將到來的臘八施粥事宜。
九州大地素有‘過了臘八就是年’、‘喝了臘八粥就把年來辦’的說法,這算是進入臘月後第一個重要的節日,所以各地衙門都會在這一天小小的操辦個活動,其中最常見的便是臘八施粥。
而今年全郡遭受雪災,除了平陽府有武氏託底還算日子好過,其他府城、縣城中的老百姓日子都很難熬,這樣今年更得大辦臘八施粥的活動。
竇大春直接帶着王七麟進了會場,此時武翰林正在發怒,他衝幾個官吏沉着臉說道:“朝廷的糧庫都敢私自打開?真是好大膽子!本官看你們也想私自把自己腦袋給打開吧?”
領頭的官員叫太倉郎中,這是各地府城掌管糧草補給的最高官員,是五品官。
估計武翰林上任之後沒怎麼發過火,這會太倉郎中嚇得瑟瑟發抖、面色蒼白,什麼話都不管說,只是一個勁行禮。
武翰林看到王七麟後臉色緩和了一下,他將手中毛筆扔在桌子上喝道:“施粥會先到這裡,諸位同僚先好好盤點盤點自己手頭的活計,半個時辰之後回來繼續開會!”
一羣官員起身行禮,三五成羣倉惶離開。
武翰林笑了笑,道:“小七,你終於來了,唉,一來就讓你看了我們衙門的笑話,真是慚愧慚愧。”
王七麟抱拳行禮,道:“郡守大人羞煞卑職,卑職剛剛入城,先來拜會郡守大人,看看有無什麼指示。”
武翰林擺手道:“私下裡沒有那麼多禮節,你不必叫我郡守大人,叫我機秘先生就好。”
這點比較有趣,武翰林的字是機秘。
文人取字有許多說法,最常見的是將名字的意義進行延伸,也就是說表字意爲名字意思的延伸。
最有名的是李白字太白,太白指太白金星,這是對白意的延伸。杜牧字牧之。牧之即放牧,延伸解釋了牧的含義,等等。
機密這個字也是對翰林這名字的延伸,翰林是個官職,唐代爲朝廷撰擬文書的官叫翰林,是個普通官職。
到了唐玄宗時期他設翰林學士,這個官職成爲皇帝機要秘書,簡稱機秘。
王七麟從善如流,他沒有過分客氣,便重新抱拳道:“卑職見過機密先生。”
他覺得機密這個表字不怎麼樣,不過肯定比自己給老鍾取的‘祖安’要好的多。
幸好新漢朝不可能有人知道祖安這次的真實含義,否則鍾無期一定會天罡將他給正法掉。
武翰林說道:“我本來希望你能在上個月就過來,結果這錢笑在郡城家大業大,而且與管轄上原府的銅尉祝淵關係很好,祝淵親自上門來找我,想把錢笑給留下來。”
“可我留下他做什麼?如果不是怕朝廷忌憚,我都想把祝淵給換掉!”
“提起祝淵,我要在你面前說他幾句壞話,你日後可莫要把這些話傳進他耳朵裡。”
武翰林說這話是表達一個姿態,將王七麟當做自己人的姿態。
王七麟自然連連承諾。
武翰林道:“祝淵此人什麼都好,爲人正直,我很欣賞他,可是他天天跟殭屍待在一起,怕是腦子都僵化了。”
“我看了他辦理詭案的檔案錄,唉,就會操作殭屍去開打,你知道他破解詭事的思路是什麼嗎?”
王七麟搖頭,他知道他也不敢說啊,背後妄議上司乃是官場大忌!
武翰林沒指望他說,他自顧自的回答了:
“那就是指揮殭屍去殺掉詭事涉及到的妖魔鬼怪,一個殭屍殺不掉就派兩個殭屍去,兩個殭屍殺不掉就派三個殭屍去,我真是!”
說到這裡他果斷閉嘴,怕是再說下去就要罵娘了。
王七麟偷笑,其實這就是聽天監最常見的辦案手段。
但是武氏經略平陽府兩百多年深知真相的重要性。
以前武氏要掌控聽天監也有這部分原因,他們很不滿聽天監一個勁靠蠻力來破案,這影響了他們治下穩定,於是天武門去接手了聽天監的活。
武翰林轉了話題道:“錢笑還想留在上原府,可是我知道上原府有一場風暴在醞釀,這場風暴怕是衝我武某人來的。”
“奈何我剛剛來到郡城,不便從平陽府調集我武氏子弟,否則難免會落人口實,所以這次主要得指望聽天監。”
“這錢笑賺錢是一把好手,可靠他來查案、破案就不行了,等你回驛所你就知道他給你留下了什麼爛攤子。”
他又繼續給王七麟介紹,說錢笑本來不想走,但三天前忽然來找他詢問說上原府是不是有亂子要爆發。
武翰林聽到這話氣的差點當場掐錢笑脖子,他上任之前就託人將上原府地下動亂的情況傳給了錢笑,結果錢笑不信,或者說他查過卻什麼都沒查出來,然後把這事給甩到了一邊。
他將詳細情況再次告訴了錢笑,錢笑這才相信王七麟的話,痛痛快快交出上原府的驛所。
在這件事上武翰林幫了王七麟一把,否則以錢笑在朝廷和聽天監裡的關係,他要是不想離開上原府王七麟還真沒轍。
這次會面,王七麟收穫頗多。
武翰林確實把他當了自己人,甚至守着他的面提到了青龍王,說他在帝都與青龍王私底下見過面,他當時向青龍王提到過王七麟,並坦言說需要王七麟去給自己幫忙,以穩定他的郡守高位。
這樣一來王七麟就可以放心大膽的進出衙門了,否則他作爲聽天監的官員與朝廷命官打交道太多不太好,在聽天監內部這是一件很忌諱的事。
武翰林在他面前一點架子都沒有,就像是他的長輩一樣。
王七麟心裡卻繃着一根弦。
劉博在他面前也是這樣。
這是一羣標準的政治家,當面讓你如沐春風,背地裡捅的你欲仙欲死。
兩人在一起談了半個小時,武翰林一直在他面前樹立長輩形象,竟然沒有談一句公事,王七麟也挺服氣的。
最終施粥會要重開了,武翰林拿出一個本子遞給他道:“小七,現在郡城裡頭看似平靜,其實暗流涌動,前朝餘孽敗走大漠的時候在城裡留下了不少釘子,這個月釘子們會很活躍。”
“上原府乃是並郡郡城,當地門派多、貴人多,這些人到了臘月要祭祖,會將外頭的弟子親人們叫回來,到時候肯定會很亂。”
“此外你還要小心一夥人,黃泉觀!”
王七麟猛的擡頭:“黃泉觀在上原府露出頭來了嗎?”
武翰林說道:“明面上沒有,但我在暗地裡查到了幾個人。他們的身份和關係我都記載在這本子裡頭,你回去仔細查看,到時候查漏補缺吧,這次你們應當會打交道的。”
王七麟點點頭,仔細收下本子後施禮離開。
他剛出門便有人給他遞請帖,好幾個官員纏住他做了自我介紹,然後塞給他請帖說是要給他接風洗塵。
這些人顯然手眼通天,已經打聽到了王七麟和武翰林的關係。
即使沒有打聽到他們也得好好結交王七麟,年紀輕輕的郡城鐵尉,這是官場老油子們從沒見過的俊傑。
王七麟接下了請帖、記下了他們身份但婉拒了邀請,這次他來上原府也是帶着任務來的,可沒那麼多尋歡作樂的時間。
離開衙門他回到驛所。
一座富麗堂皇、碧瓦朱甍的建築出現在王七麟面前。
一堵巍峨白牆,兩扇朱漆大門,門外左右各有一人高的神獸坐鎮,左爲尊,一頭饕餮在張嘴吞天下,右爲卑,一隻三足大金蟾在閉嘴瞰衆生。
見此王七麟驚呆了,錢笑是真大膽,直接將賺錢的打算放到了門口石像上。
饕餮只進不出,所以張開嘴吞財。金蟾擅施,所以閉着嘴巴不出錢。
簡單一句話,好處全讓錢笑給佔了!
紅漆大門足有兩丈,上面按照九宮走向有序排布着一系列黃銅門釘,每一個門釘都被擦拭的錚亮,王七麟站在前面看了看,忍不住對着門釘上的靚仔抹了抹頭髮。
收拾了一下形象,他推開門問道:“大白天的幹嘛關着門?這樣老百姓怎麼上門來報案?”
驛所佈局與衙門一樣,推開門便是大堂,大堂上兩個牌匾,左邊是‘明鏡高懸’,右邊是‘斬妖除魔’。
一名小印快步走來,抱拳行禮:“回稟王大人,今天風大,關門避風。”
王七麟點點頭說道:“打開門吧,把大堂的紙筆收拾一下,剩下的桌椅不怕風吹,以後白天黑夜都要開着門。”
小印道:“喏!”
大堂旁邊的建築是一座大前廳,這是商議政事、查閱案情所用,再往後則是一座座樓房,鱗次櫛比、高低起伏。
最大的是校場,後面半個衙門都是校場,四周圍着一圈兵器架子,刀槍劍戟十八般兵器應有盡有。
旁邊還有屋子,王七麟以爲是休息室,打開一看裡面有蒲團有架子,暗室生香,檀香。
陪同的小印叫呂伯材,給他介紹道:“這邊的屋子是藏經閣,裡面有一些武學秘籍,是錢大人私下裡花高價買的,他離開的時候全給帶走了。”
聽天監野蠻發展,這樣難免造成一個後果,就是派系林立、山頭四起。
官員們調動的時候會把自己的嫡系給一起帶走,畢竟他們對付的是妖魔鬼怪,行事詭譎危險,寧可不用人都不會用信不過的人。
在聽天監,袍澤兄弟情可一點不比邊軍差。
聽着呂伯材的話,王七麟點點頭。
Www ●тTk Λn ●c ○
這很正常,人家自己掏錢買的東西,搬家時候肯定要帶走。
並且說實話他有點看不上錢笑買的所謂秘籍,他的造化爐下現在有諸多烈焰,經過螣蛇提煉,光是青色烈焰便有五道了,可以煉化許多高級秘籍和法寶。
造化爐煉出的秘籍只能他自己用,那他準備弄一點法寶出來交給手下人使用,以此提升驛所的實力。
現在造化爐的重要性與以往不可同日而語,他把造化爐當做自己的軍械鋪了。
王七麟將整個驛所轉了一圈,忍不住感嘆:自己在聽天監雖然是一路高歌猛進的升職,可是這住所的檔次變化卻是跟波浪線似的。
從簡陋的伏龍鄉驛所到大氣的吉祥縣驛所,再到破舊的平陽府驛所現在又是豪華的上原府驛所,很有層次感。
徐大在挑房間,過來找呂伯材幫忙:“菠菜、菠菜,跟大爺走。”
呂伯材無奈的說道:“回稟徐大人,卑職名叫呂伯材,不是菠菜。”
徐大道:“哦,綠菠菜?”
呂伯材果斷抱拳道:“大人您找菠菜有什麼事?”
徐大攬住他肩膀笑道:“別這麼生分,叫什麼大人,叫我徐爺就行!”
呂伯材堅持着自己的操守,有禮有節的微笑:“大人您說笑了,卑職與您上下有別,怎敢隨意稱呼於您?”
徐大道:“那你就叫我大爺吧。”
呂伯材果斷改口問道:“徐爺您真是幽默,以後卑職能與徐爺這樣的好漢子並肩作戰,真是幸事!”
“不用以後,現在就能,”徐大沖他擠擠眼,“去大爺房間,大爺有寶貝給你看。”
呂伯材向王七麟投來求助的一瞥,可惜王七麟沒有看到。
綏綏娘子又在驛所對門盤下了一個店鋪,這次她盤下的是個雅緻茶樓,也不做改建,收拾一下便開門準備營業了。
王七麟走進去的時候看到有個身穿長衫的老頭在櫃檯前與綏綏娘子說着什麼,包大和胡塗兩人一個倚在門口一個坐在茶桌下用手託着下巴,正津津有味的看熱鬧。
他走到的時候正好聽到老頭說道:“冬夜森冷,香墨成冰,老夫難忍唏噓,不知道小娘子可有興趣入我書房,爲我紅袖添香?”
綏綏娘子問道:“老夫子正妻猶在,這是要娶奴家回去做小嗎?”
老頭微笑道:“然也,昔有東坡先生好友張先‘一支梨花壓海棠’的美談,今日你我結緣,日後怕也是本郡一樁美談。”
王七麟一聽‘日後也是美談’頓時氣炸了,老頭長得挺醜,想的挺美。
綏綏娘子笑吟吟的問道:“那老先生給奴家下多少聘禮呢?”
老頭從容道:“老夫已經打聽過,小娘子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乃是獨居一人,這樣老夫下再多聘禮又能給誰?還不是給咱們自己?”
綏綏娘子問道:“所以就不給聘禮啦?”
老頭微笑道:“紅妝帶綰同心結,碧樹花開並蒂蓮;兩心相映手相牽,何必黃白堵人眼?”
綏綏娘子憐憫的看着他說道:“這首打油詩不錯,但你要慘了。”
老頭茫然問道:“什麼意思?”
一隻大手從後面扣上他肩膀,冷森森的問道:“老牛還想吃嫩草呢?”
還有一個不懷好意的腔調說:“七爺,你別侮辱牛,這叫老豬還想拱小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