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站在大殿門口,身邊站着一名小和尚。
小和尚膽顫心驚的看着劍拔弩張的大殿內情景,隨着衆人目光少來,他趕緊使勁掐手裡的佛珠猛唸佛經:“如是我聞。一時,佛住王舍城耆闍崛山中,與大比丘衆萬二千人俱,皆是阿羅漢……”
王七麟向他們招手,沉一愕然問道:“阿彌陀佛,二噴子,你從哪裡領了個小和尚?這是要幹什麼?”
徐大笑道:“七爺讓我去找他,至於要幹什麼咱就不知道了。”
沉一恍然:“剛纔七爺讓你滾出去,是讓你找這小和尚嗎?噴僧還以爲你不受寵了,讓七爺給打入了冷宮,這樣噴僧就能上位了。”
“可惜可惜,阿彌陀佛!無量天尊!”
徐大板起臉不跟他說話。
這裡大人物太多,不能讓他們發現自己跟個智障關係很好,否則影響前程。
王七麟和顏悅色的衝小和尚說道:“小師傅請進,敢問小師傅法號叫什麼?”
小和尚說道:“小僧法號大智,是爛陀寺大字輩第二十四名弟子。”
王七麟問道:“請問小師傅是何年何日在寺裡剃度出家的?”
小和尚說道:“小僧剛剛剃度兩月有餘,此前流浪街頭是一名小乞兒,八月之初,師傅外出化緣,小僧當時恰好討來一個饅頭,便將饅頭給了師傅,師傅說一切輾轉,皆起慈心。他看小僧有佛緣,將小僧帶到了寺裡來。”
王七麟仔細端詳他的面相,道:“本官覺得你並非有佛緣,而是有佛相,特別是你雙眉之間的皺紋,好像兩枚對合的月牙,又好像一枚眼睛,這莫非是佛家所說的慧眼?”
小和尚笑道:“阿彌陀佛,大人謬讚,這只是天生的皺紋罷了。何況經書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王七麟又問道:“那大智師傅在爛陀寺剃度後,便一直留在了本寺嗎?”
小和尚搖頭道:“並非如此,劉大人修習佛法,身邊缺一名能時常誦經的伴讀,於是寺裡便讓小僧去陪同了劉大人。”
看着他們交談,劉博有些不耐的說道:“王大人這是在做什麼?怎麼,你以爲這小和尚服侍過本官,就能持有本官謀逆證據?”
王七麟道:“劉大人所言極是,正是如此!”
劉博一呆,啞然失笑:“你是在與本官開玩笑麼?這小和尚……”
“這可不是小和尚,這是一位高僧,海外高僧;也是一位聖僧,前朝聖僧。”王七麟截住他的話說道。
滿屋子皆茫然。
王七麟笑眯眯的看向小和尚說道:“不要演戲了,我該怎麼稱呼你呢?圓覺大師?爛頭陀聖僧?或者——二十八宿畢月烏?”
小和尚瞪大眼睛疑惑的看着他,訥訥道:“阿彌陀佛,大人您說的是什麼?小僧聽不懂。”
王七麟問道:“此生大如意,來生蓮上星;如意貢王庭,世世老子尊。這話你能聽懂吧?上一世你可是念叨了一輩子呢。”
小和尚雙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原來大人說的上輩子的事嗎?可是小僧修爲不足,並不記得上輩子發生了什麼事。而且《金剛經》雲,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上輩子有什麼事,與小僧已經毫無瓜葛了。”
王七麟搖頭道:“佛祖有云,出家人不打誑語,你不準備說出實話嗎?當然,你不說實話很正常,可是這一切你今天瞞不過去了,來我來給你介紹一下。”
“那位玉樹臨風的帥叔叔是李長歌,聽天監的中洲玉帥,修爲通天徹地。”
“那位高大魁梧的叔叔是太霸,聽天監掌管並郡的銀將,修爲差不多通天徹地。”
“這位溫文爾雅、溫柔敦厚、高山景行、襟懷坦白的叔叔是趙霖,聽天監掌管多城的銅尉,修爲也快通天徹地了。”
巫巫衝他豎起大拇指和中指,他當沒看見。
都是自己造孽喲!
介紹過聽天監三名高官,他又指向武氏一方:“還有這邊的人,這位你認識吧?本城的知府武翰林大人。”
“他身邊的是本城府尉武景湛大人,哦,武知府,我聽聞武府尉修爲不太深厚,那你最好保護一下他。因爲咱們面前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韃子二十八星宿中西方白虎七宿之第五宿,畢月烏!”
武翰林下意識擋住兒子問道:“他是畢月烏?王大人此言當真?這話可不能亂說!”
李長歌等三人身影晃動,分從三個位置看住了小和尚。
王七麟道:“這話當然不能亂說,武知府放心,他是不是畢月烏其實一試便知,歌帥,請出手!”
李長歌凝神看向他,一道浩然正氣凌空突現,如煙熅般籠罩向小和尚。
太霸也揮手放出一隻冥鴉喝道:“我來!”
小和尚身形閃爍出現在王七麟身後憑空飛起伸手去抓他脖子,王七麟閃電般厲喝道:“劍出!”
聽雷穿透袖肘倒射,電光石火之間手與劍相接,又是一聲轟鳴!
與先前武夜闌對戰鬥笠人時候發出的響聲不同,那是罡氣對撞發出的巨響,這次卻是炸雷!
雷聲滾滾,隱隱有云霧縈繞。
傲立在院子裡的戰馬忽然聽到雷聲嚇得連連嘶鳴、暴跳亂走,原本整齊的軍陣頓時亂了。
畢月烏一擊不中立馬飛空要走,李長歌冷笑道:“回來!”
四周天王護法身上噴出霧氣般的浩然正氣,整個大殿瞬間化作牢籠。
畢月烏強行飛天,正氣匯聚在屋頂化作雲層,他一拳暴擊、破空聲淒厲,可是卻不能打開這道煙霧,反而被反震力給硬生生逼了下來!
武翰林護住武景湛向後退,厲聲道:“三叔四叔,是二十八宿!”
武夜闌和武俊德飛掠過去,李長歌冷笑道:“諸位無需出手,正面遇上二十八宿我若是還能讓他跑掉,那我這玉帥就不用幹了,索性回家吃齋唸書得了!”
畢月烏落地後利索的翻滾一圈站起,他陰沉着臉看向四周。
對手太多,實力強勁:
有聽天監玉帥、銀將、銅尉、鐵尉,有天武門的護法高手,還有一羣如狼似虎的聽天監猛將……
不止如此,四個斗笠人齊聲說道:“果真是二十八宿?”
“毫無疑問!而且還是西方白虎座下!”
“堵住他,絕不能放走他!”
“給我慘死在白虎七星宿下的龜茲軍民報仇雪恨!”
劉博面色微變,雙手不經意間握起。
畢月烏這邊面色大變,他可能是二十八宿中最倒黴的一個,竟然被聽天監、地方軍閥還有西域邪道高手給聯手堵住了!
他環顧四周,四周全是死路。
衆人死死將他給圍堵起來,想要逃生別說沒門沒窗了,連個老鼠洞都沒有!
他意識到這是死局,索性攤開手道:“諸位不必緊張,小僧願意放棄抵抗,不過小僧有一個問題還請王大人明示,你怎麼知道小僧是畢月烏的?”
王七麟笑道:“因爲你中了局!我怎麼會知道你是畢月烏呢?是劉大人設了這個局來抓你啊,否則你以爲我們怎麼會一起出現在這裡?哈哈!”
畢月烏下意識回頭叫道:“劉博,你言而無信……”
“閉嘴,蠢材!”劉博大叫。
畢月烏短暫的愣了愣,隨即嘆了口氣:“枉小僧兩世爲人,竟然中了這等雕蟲小技,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終日打雁沒想到最終卻是讓一隻小雁給啄了眼睛!”
武翰林狂喜,他指着劉博吼道:“劉文槐,你當真敢勾結韃子?哈哈,本官倒要看看這次朝廷怎麼能保住你!”
畢月烏盯着王七麟問道:“王大人,你到底怎麼看破小僧身份的?”
王七麟說道:“此生大如意,來生蓮上星;如意貢王庭,世世老子尊,我剛纔便與你說過這句佛偈了,一切答案都在這句佛偈上,不是嗎?”
畢月烏難以置信的看着他說道:“這句佛偈的確隱藏着小僧的身份,但不可能有人偵破它啊!”
王七麟說道:“只從這句佛偈自然不能偵破你的身份,可是你太囂張了,竟然保持着前世的容貌,你以爲沒有人記得你前世的樣子了嗎?你雙眉之間的皺紋實在太醒目了!”
“你上一世的身份是韃子的大如意僧,這一世則是蓮上星,我曾經仔細調查過你們二十八宿,其中《宿曜經》載,畢月烏胎藏於現圖曼荼羅中,爲右手持蓮花,花上有赤珠,三昧耶形爲蓮上星。”
說到這裡,他看向趙霖問道:“趙大人還記得當初在吉祥縣一處叫做永紅火的飯館裡看到的那具和尚屍身嗎?”
趙霖恍然道:“記得,那和尚叫圓覺,原來……”
王七麟笑道:“不錯,現圖曼荼羅又叫兩界曼荼羅,一界往身、一界來生,來生曼陀羅便是從往身曼陀羅中孕育而出。”
“對於他來說,圓覺是他、畢月烏也是他,其中圓覺便是他的往身,畢月烏則是他的來生!”
“往身破碎,來生誕化,這就是現圖曼荼羅!”
聽了他的話,畢月烏頹然:“怎麼可能,你就知道了小僧的往身而已,竟然就聯想到了現圖曼荼羅?這不應該!”
王七麟道:“我剛纔說了,你太囂張了。”
“上一世做爛頭陀聖僧的時候你就叫圓覺,這一世所選的往身竟然還敢叫圓覺!而且你前世做爛頭陀聖僧的時候喜歡右手持一朵蓮花,還在蓮花上放有紅珠子滾動,這做派豈不是在廣告四方你的身份?”
“不止如此,你竟然還編了那佛偈,此生大如意、來生蓮上星——認真說一句,你爲何不直接在額頭刺上畢月烏三個字呢?稍微有點腦子的就能分析出這回事來!”
滿屋子的人互相對視:沒錯,我分析出來了。
沉一大大方方的表示他沒有分析出來,他還很向周圍解釋:“噴僧沒啥腦子,小時候被鬼害過,變得有點傻。”
武景湛低聲道:“這個大師不用說,大傢伙能看出來的。”
畢月烏嘴脣動了動,嘆道:“白虎聖說得對,小僧讀佛法多年,卻時時着相。可是這說不過去,你從哪裡知道的這句佛偈?又是從哪裡知道的小僧手持紅蓮赤珠之事?”
王七麟說道:“拜見你的人那麼多,你又這麼做了,被人記住還不常見?”
畢月烏搖頭:“小僧沒有一直這麼做,小僧只有到生命的最後盡頭纔會知道來世身份。”
衆人聽到這裡紛紛色變。
生命的盡頭?來世?
武翰林急忙說道:“你修的是……”
李長歌快聲道:“你師傅是誰?”
畢月烏沒有理他們,自顧自的說道:“當時小僧得知來生將得畢月烏傳承大爲欣喜,因爲那一世小僧雖然有知曉萬般如意事宜之能,卻沒有什麼修爲,而畢月烏乃是二十八宿,天生有戰鬥神通,興奮之下才隨口編了那佛偈。”
“沒想到,”他忍不住苦笑,“小僧一時興起竟然爲自己埋下這麼大的禍根,可是你到底怎麼知道的這一切?”
王七麟同情的看着他說道:“你肯定不相信,有一個在你最後的日子裡見過你的人活到了現在,而且她還生了一種怪病,能牢牢記住某一年的所有事。很巧,她正是那一年見了你。”
他說的自然是桃婆婆,當初在俞寧縣與桃婆婆夜談過之後,他便將那些話都牢記在心裡。
回來後他便仔細查了二十八宿的資料,最終有了這個猜測。
前些日子他來爛陀寺查案的時候特意打聽了所謂‘海外高僧’的相貌,得知這高僧鶴髮童顏、身材如幼童且額頭生有三隻眼一般的皺紋時,他便大概猜出了這位高僧的身份。
而剛纔謝蛤蟆帶他藏到屋頂上的時候畢月烏正好出門,他看到畢月烏與劉博在一起、劉博來到平陽府又將帥帳選在爛陀寺,這一切巧合讓他難免生出了一個猜測:畢月烏與劉博有關係。
並且劉博先前提起前朝餘孽的時候用詞一直是‘蒙元’,武氏等其他人全是用了‘韃子’。
從這點也大約能推測出他與前朝餘孽有些關係,因爲人的下意識稱呼往往代表的就是平時稱呼,劉博平時不稱呼前朝餘孽爲韃子,光是這點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不過實際上他們有沒有關係無所謂,只要劉博和畢月烏在一起和平相處那就不行,劉博剛纔說他學會了扣帽子,其實這話說的不對,他不是會扣帽子,他是會扣屎盆子。
這方面他得感謝徐大的言傳身教,有些人在某方面就是有天賦,徐大的天賦比較雜,什麼祖安、中老年婦女和嬰幼兒之友、裝逼、扣屎盆子等等,他在這些方面都表現的很卓越。
聽完他的話,畢月烏呆滯了好一會,最終他擡頭看向佛祖金身喃喃道:“天意,非戰之罪,天要亡我啊!”
話音落下,他猛的衝王七麟飛來。
神速不可見,只留下一道道殘影!
衆人急忙施展神通,王七麟運行《金剛橫練》護體神功同時厲喝道:“劍出!”
聽雷一觸即至——
但詭異的沒有滾雷轟鳴,它竟然穿進了畢月烏胸膛!
畢月烏苦笑一聲,利刃穿身他停下了腳步,然後右手大拇指點中指捏了個道家手印,莊嚴肅穆的念道:“虛化神,神化氣,氣化血,血化形,形化嬰,嬰化童,童化少,少化壯,壯化老,老化死。死復化爲虛!”
謝蛤蟆從殿外飛身而入,但終究出手太晚,他只扶住了畢月烏,未能保住他的命。
畢月烏堅持着唸完這句話,然後委頓倒地。
西方白虎之第五宿,就此黯然隕落。
王七麟卻並不高興,他驚駭的說道:“我沒想到他竟然是要自殺!唉!”
李長歌道:“無需自責,這是我和太霸大人的責任,我們該料到他會自盡的,否則落在我們聽天監手中,等待他的只會是無盡折磨。”
太霸沉聲道:“我沒想到他會這麼決斷!”
這點王七麟倒是理解,畢月烏不知道活了多久,至少一百年沒問題,活了這個年紀,決斷的勇氣還是有的。
他無暇多想,緊急問道:“不能抽取他的魂魄嗎?”
李長歌搖頭道:“能,但沒有用,除非有大機緣,否則外力抽取而出的魂魄渾渾噩噩,就像那位魚汕汕姑娘的冤魂。”
王七麟心裡頓時有些沉重。
他沒有辦法再來制裁劉博了。
但他小看了高層的鬥爭經驗和所擁有的能量。
沒有了畢月烏的掣肘,武翰林也不用守衛着兒子了,他直接跳出來指着劉博喝道:“劉大人,你竟然勾結韃子!本官一定稟報聖上,有聽天監諸位大人作證,你可無法抵賴!”
李長歌和太霸以掎角之勢盯着他,這次他們就願意出手了。
劉博以朝廷意志行事,即使違法他們也無可奈何。
但勾結韃子意圖謀反可不是朝廷意志,恰恰相反,這是朝廷最忌憚的事。
特別是涉案人屬皇族,這更會嚴懲不貸!
堡壘總是從內部最容易被攻破,不管前朝還是地方造反勢力都容易對付,皇族自己造反才難辦,因爲對百姓和各派系官員來說,皇族造反是皇家的內事,他們這些外人不便插手。
這樣皇族造反相對容易,在輿論上更能站穩腳。
劉博衝着王七麟無奈一笑,說道:“當初本官扶你做平陽府鐵尉一職,還以爲你年輕熱血,是個愣頭青,會在平陽府鬧出一番風波來爲難武氏。沒想到呀沒想到,本官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最終竟然是你毀了本官一切佈局。”
武景湛立馬出門對精騎營厲喝道:“諸將士聽令,太上府知府、代郡守劉博與前朝餘孽勾結、意圖謀叛,爾等速速退出爛陀寺,否則當謀叛同黨處置,滿門抄斬!”
精騎營的將士們一陣嘈雜,執掌全軍的屯騎校尉縱馬走出來喝道:“武大人請郡守大人出來說話!卑職等有軍令在身,請恕不能偏信大人一言之詞!”
劉博倒是灑脫,他走出來說道:“鄭校尉,你且帶兵士們返回上原府軍營,最近幾日未有朝廷軍令,爾等不得出營。”
一聽這話,屯騎校尉請了軍令掉頭就跑。
他能坐到今天高位自然有眼力勁,先前武景湛說的話他將信將疑,現在一看劉博服軟,就知道這肯定是真的了。
所以自己不能跟着瞎摻和,否則自家那十個兒子說不好就得改姓了,倒黴點的話他們得跟着被斬了。
李長歌看向劉博,說道:“劉大人,看來後面的日子我們得待在一起了。咱們先回郡府,你回去好好交代一番,然後咱們奔赴長安面見聖上,如何?”
劉博依然是風度翩翩的文士狀,他沒有抓狂沒有憤怒甚至沒有情緒低沉,依然是面帶微笑:“好,日後就靠子元兄多多照拂了。”
太霸和趙霖去處理畢月烏的屍首。
他們撥開僧袍,背後上出現一隻展翅黑鳥,兩個翅膀展開正好刺在了肩胛骨上。
有些古怪的是,畢月烏人已經死了,可是背上這紋身卻像是活的,羽毛上有光澤流轉。
王七麟站在旁邊看鳥眼,感覺這鳥在看自己,而對面的徐大也有這樣的感覺:“這鳥在看我啊。”
沉一懷疑:“是不是它想告訴我們,你是個鳥人?”
徐大很遺憾,說道:“這個畢月烏真是傻,臨死前爲什麼不拉個墊背的?比如可以抓個和尚給弄死嘛,這樣投胎的路上可以一起辯論下佛法以打發無聊。”
沉一點頭:“有道理。”
他又愣了愣:“可咱們這裡就我一個和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