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的父親叫敬開安,他是敬氏上一任的族老。
他們家發生的事在許多大戶人家很常見,家主還是少爺的時候與女僕有染生下了孩子。
不過敬開安染的是媳婦陪嫁來的丫鬟,而他的媳婦爲人脾氣暴躁且善妒,操蛋的是她當時正懷着敬銀堂……
衆所周知,孕婦的情緒往往不穩定,這樣一個脾氣暴躁的孕婦那情緒的威力……
聽到這裡的時候王七麟想到了夢中見過的一種叫核彈的玩意兒。
敬開安無奈之下將景明的母親給趕出了敬氏,結果很快他們發現景明的母親也懷孕了。
最終敬銀堂出生,後面景明也出生了,但兩人一個爹卻不是一個命運,敬銀堂是敬氏大少爺,景明卻是個被人戳後脊樑骨的私生子。
敬銀堂在敬氏培養下唸書求學,最終考出秀才,成爲鄉紳。
景明沒有這麼好命,不過他根骨不錯,自小有陰陽眼,少年時候就出去打拼,最終學成斷魂刀進入聽天監。
毫無疑問,大柳樹鄉對景明來說就是個屎坑,他對這裡毫無留戀,可學成後他卻不得不歸來,因爲他娘還在這裡。
說到這裡,景明無奈的苦笑:“我娘啊,她是個很傻的女人,她就覺得自己是敬開安的女人,所以一生對其他男人再不看一眼。”
“她畢生夙願就是被敬氏接納,但她這願望也不是爲了自己,我知道,她是爲了我,爲了能讓我認祖歸宗,爲了能讓我死後進祖墳。”
“爲了讓敬氏接納,你們不知道她這輩子活的多苦,做了多少低賤的事。可是沒用,敬氏就是鄉里的土狗,骨頭沒啃過兩根,狗屎卻拉的很硬。”
“他們敬氏規矩多啊,我娘從被趕出敬氏大門到她死,再沒進過敬氏大門,她死的不甘啊,一直到下葬都沒有閉上眼睛。我知道,她想回敬氏,也想讓我回敬氏。”
“但我不願意回去,我只想讓敬氏給我娘陪葬!”
說到這裡,景明又愉快的笑了起來。
他衝王七麟拱手道:“多謝王大人堅持查詢此案,你完成了我的夙願,是我的恩人,所以大人還有什麼想問的,我都知無不言。哦,背後奪丁酉大命途的人,你最關注這事是嗎?那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答案,就是武氏,不過你敢去抓他們?”
敬氏族老悲憤絕望,他憤怒到渾身發抖,站起來後便要去撕扯景明:“你這喪盡天良、狼心狗肺的畜生!你身上流的終歸是敬氏的血啊!你怎麼能這麼做?”
景明一巴掌將他給甩翻在地,族老歪頭,混着牙齒吐出來一大口血。
敬氏其他人和敬銀堂反應過來,紛紛上來撕扯景明。
但他們只是鄉下的尋常百姓,怎麼能是聽天監一個小印的對手?
景明以一敵多挨個揍他們。
九六和八喵坐在一起看熱鬧,看的津津有味,八喵一邊看一邊揮爪:整他!就這麼整!下狠手,對了,必須得吐血!使勁,都使勁啊,沒吃飯還是咋地?怎麼就吐了一口血?
徐大看到公堂亂七八糟便問道:“七爺,要不要把他們拉開?”
王七麟心煩意亂,道:“不用管,這是狗咬狗,兩口毛。”
九六站起來委屈的看着他‘六六六’的叫了幾聲。
王七麟趕緊改口:“不用管,這叫——”
他看向徐大,徐大咳嗽一聲說:“這叫屎殼郎打拳,胡抓亂撓;城隍廟裡搞內訌,鬼打鬼;黃鼠狼咬狐狸,兩口騷;算了,還是這個合適,兩坨屎打架,他們在奮鬥!”
九六坐下。
王七麟衝徐大伸出大拇指敬佩的說道:“徐爺厲害了,你這是老狐狸撒隔夜尿,好騷啊。”
徐大沖他伸出中指笑道:“多謝七爺誇獎!”
等到景明將敬氏的人全打翻在地,王七麟上去摁着他又是一頓打:“膽敢衝撞公堂?給我打!”
他厭惡敬氏但更討厭景明。
景明得報大仇後像是把一切都看開了,被王七麟打了後他昂然笑道:“王大人你只要開心,那怎麼打我都行,卑職心甘情願捱打!甚至卑職還要提醒您一句,打我要趁早,等到武氏到來,您可就控制不住卑職了!”
看着他得意的樣子,王七麟冷笑道:“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啊,景大人的腦子不是一般的厲害。”
景明道:“沒辦法,從小就被人欺負,沒點腦子活不到現在。”
王七麟道:“那你腦子還是不夠用,你以爲武氏會救你?不,他們會殺了你。”
景明沉穩的笑道:“不,王大人,卑職可以與您打個賭,他們一定不會殺我,他們會救我!”
看着他穩操勝券的樣子,王七麟有些狐疑,武氏爲什麼會救一個小印?
他暫時壓下了這疑惑,對謝蛤蟆說道:“道長你先上來廢了他修爲。”
景明第一次露出慌亂之色,他叫道:“王大人,卑職有問必答,按照聽天監的規矩、按照本朝律法你們不能動用私刑……”
“不,本官可以,因爲你答出來的話讓本官不滿意,本官覺得你在說謊!”王七麟微笑道。
謝蛤蟆上去在他丹田上拍了一巴掌,接着將一張黃符貼在他丹田上。
景明慘叫一聲,雙眼鼓脹、連連倒吸涼氣。
王七麟讓力士和遊星們看守敬氏,讓徐大去找了一輛馬車,然後將景明和敬銀堂兩兄弟一起關了上去,他們迅速上路。
大柳樹鄉沸騰了。
鄉里最有權勢的敬氏一朝之間全族覆滅,對於一輩子接觸不到外面世界的鄉民來說,這是天塌地陷的大消息!
路上王七麟就讓徐大再度放出青蚨蟲,他刀劍出鞘騎馬在前,做好了迎接武氏攔路截殺的準備。
徐大打馬上前問道:“七爺,用得着這麼緊張嗎?殺官可是造反啊,武氏不至於會造反吧?”
王七麟搖頭道:“武氏又不是沒殺過朝廷命官,再說,殺官的確是造反,可只要殺了官不讓人查出來,那自然就不算造反了。小心爲上,你把青蚨蟲都放出去了?”
徐大凝重的說道:“全放出去了,該通知的都通知了。”
馬車行駛的慢,他們爲了防止武氏攔路設下陷阱於是選擇了來時一樣的計策,走小路、不規劃,這樣他們的行程就更慢了。
上午從大柳樹鄉出發,他們一直到次日下午纔回到府城,但是這樣一來確實安全,整個回程除了車輪掉落了一次,此外再無異常。
武氏沒有露面,他們就像是不知道這件事。
但他們不可能不知道王七麟已經橫掃了大柳樹鄉這回事。
所以這時候武氏按兵不動,王七麟就有些看不準了。
他們回到平陽府城,府城內一派平和。
徐大縱馬看向城池,他沉聲道:“七爺你有沒有感覺到一股暗流在涌動?”
王七麟感覺了一下,搖頭道:“沒有感覺到。”
徐大凝重的說道:“黑雲壓城城欲摧啊。”
讓他這麼一說,王七麟心裡難免泛起了嘀咕。
天樞鎮似乎確實不對勁。
整個城區歌舞昇平、海清河晏,安寧的就像暴風雨來之前的平靜。
他們先回到驛所。
看見他們出現,沉一風風火火跑出來叫道:“二噴子二噴子,三噴子來了!”
徐大不悅道:“你踏娘以後再叫我二噴子,那我就……”
“就怎麼了?就要打我嗎?”沉一轉了轉手中伏魔杖,鐵環撞擊發出清脆的響聲。
馬明聽到他們聲音也迎了出來,他的身後跟着個魁梧壯實的青年郎。
這青年郎頭扎仕子巾、身穿白長袍,環頭豹眼、面帶橫肉,大臉大眼大嘴大胸大手大腳。
王七麟依稀回憶起了第一次見到徐大的情景……
徐大看到他後大喜,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一把抓住他肩膀笑道:“二弟?哈哈,你是什麼時候來的?七爺快過來看我二弟,怎麼樣,他長得威風不威風?”
青年郎高大壯實,但行事文雅有禮。
他看到王七麟便要作揖行禮進行問候,結果徐大又着急的說道:“先別說話,哈哈,七爺,你能不能猜到我二弟的名字?提醒你一下,跟我的名字息息相關。”
王七麟衝青年郎抱拳,聽了徐大的話他心裡一動,道:“他叫徐二?”
徐大大笑着搖頭:“不,三個字,與我名字息息相關,我都這麼提醒你了難道還想不到?”
王七麟驚呆了:“徐、徐老二?”
青年郎苦笑道:“王大人別聽我哥瞎說,一般人猜不到我的名字,實際上我叫徐小大。”
王七麟驚上加驚。
謝蛤蟆聽到後忍不住咳嗽:無量他個天尊,這名字起的,神了!
他對王七麟說道:“七爺,你日後或許可以跟徐大人的父親認識一番,你們倆起名的這個本事……”
他想了想,詞窮了。
以老道士見多識廣的本領,竟然也想不出既能表達他的意思、又能不得罪王七麟和徐大兄弟的詞語。
八喵和九六對視一眼,然後不約而同的坐下咧開了嘴:我們以爲自己的名字很絕望,原來這還是水準之上了。
徐大開心的笑道:“道長你此言差矣,哈哈,我知道你們覺得他的名字很兒戲,但這名字可不是我們爹孃取的,是這傻小子自己給自己取名叫徐小大,不讓他用這名字他就生氣……”
“休要亂說,我何曾給自己取名作‘徐小大’?”徐小大不樂意的說道。
徐大笑道:“對,你想佔我名字叫徐大。哈哈,我爹給我取名叫徐大,給他取名叫徐小,結果這傻小子小時候覺得我這名字佔他便宜,於是便想搶我名字叫‘徐大’,然後我爹給他折中了一下,改名爲徐小大。”
謝蛤蟆聽後也忍不住的笑:“你們一家都是人才。”
徐小大尷尬的說道:“少不更事,各位大人見笑了。”
王七麟笑道:“小時候看是一段玩笑,現在來回憶卻是一段美好的童年往事。來,咱們不要站在門口了,一起去驛所坐下聊,然後我有許多事要再做安排。”
徐大將敬銀堂和景明兩人給帶下馬車,衆人對於他們外出辦案帶人回來這種事已經習以爲常,並沒有多問。
馬明彙報道:“七爺,太霸大人來過咱們驛所了,他將軫水蚓屍體給帶走了,爲表嘉獎,他給咱們驛所送來十枚金銖和一隻冥鴉。”
“他給咱送了一隻冥鴉?”王七麟感興趣的問道。
馬明點頭道:“是的,這冥鴉能感知屍氣、追尋妖邪,也能日飛千里,通風報信。”
王七麟大喜,說道:“太霸大人真是急人所難!快,去把冥鴉帶來,我有要事相報!”
徐大也很感興趣的問道:“冥鴉在哪裡?它跟普通烏鴉有啥區別嗎?”
漆黑冥鴉就待在院子裡的石楠樹上,它傲然站在樹頂最高的枝頭,迎風獵獵,眼神睥睨。
然後它察覺到身後樹枝搖擺,便回過頭去看。
看到一張比自己臉還要黑的小餅臉,八喵不知道何時上樹了……
一鳥一貓對視。
冥鴉感覺到此時的寒風更冷了。
它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往左右看了看,猛的振翅就要飛走。
說時遲那時快!
八喵一甩尾巴,小尾巴變成黑毛長繩子,一端綁在自己尾巴尖上,一端綁上了冥鴉一條爪子……
冥鴉哇哇大叫起來,瘋狂掙扎瘋狂被綁。
馬明喝道:“八喵,莫要嚇唬它!”
八喵賊眉鼠眼的看向王七麟,看到王七麟撿了塊石頭在瞄自己。
它悻悻的的收回小尾巴從樹上跳下,冥鴉嚇得在院子上空亂飛。
還好冥鴉與普通飛禽就是不同,馬明呼喚過後,它最終落了下來,站到了馬明肩膀上。
但這下子它可不傲然了。
抓着馬明肩膀,這小東西小心翼翼的看着王七麟,兩顆黑漆漆的小眼珠躲躲閃閃,兩條瘦巴巴的小短腿夾在一起,哆哆嗦嗦。
它與普通烏鴉一樣大小,唯一區別就是羽毛,它雖然也是一身漆黑羽毛,可是羽毛上有隱隱約約的紋路,仔細去看這些紋路像是一幅地獄小鬼圖。
但它氣勢太差,王七麟狐疑的問道:“這是冥鴉?怎麼看起來比鴿子還要膽小?”
謝蛤蟆笑道:“這就是冥鴉,它之所以害怕是因爲有飛僵在此,烏鴉能感知屍氣,冥鴉對此更是敏感,所以它們最適合用來追蹤死屍和殭屍,但若是殭屍太厲害,它們血脈受到壓制就會反過來恐懼。”
“不止如此,貓是飛鳥的剋星,玄貓是靈獸,更是冥鴉的大剋星,這冥鴉一定是發現了八喵和九六,所以才如此恐懼。”
王七麟恍然,他衝辰微月擺擺手,辰微月立馬閃身而去。
他又讓八喵和九六去找黑豆和夜光玩耍,以防嚇到冥鴉:鳥類過於恐懼會引發應激反應,這樣會死掉的。
可是辰微月和八喵九六都走了,這冥鴉在他跟前還是瑟瑟發抖。
王七麟失望的說道:“這不會是個膽小鬼吧?還有它腿有問題嗎?怎麼老是夾着啊?”
徐大道:“莫非這是個二椅子冥鴉?來,大爺給你檢查一下身體。”
他接過冥鴉伸手往它兩腿之間猛掏。
冥鴉驚恐的哇哇大叫,眼前依稀浮現出前些日子看見他們折騰武威來的場景。
王七麟搶回冥鴉讓徐大寫信,然後掛在它爪上問道:“你能聽懂人話嗎?”
冥鴉點頭如啄米。
“那你知道太霸大人的位置嗎?”
冥鴉點頭如啄米。
“去,把這封信交給他,越快越好!”
冥鴉撒丫子就飛。
看到冥鴉遠去的身影,王七麟高興的笑道:“這下子好了,咱們也有信使了,徐爺,以後你來管着它。”
他一直覺得聽天監很兒戲,像人家竇氏不過吉祥縣的商戶而已,都有傳書鷂子這種傳信鳥,他們聽天監竟然只有青蚨蟲這小東西能傳消息。
青蚨蟲飛翔速度快、目標小,可是讓它們帶信太費勁,每次只能帶上幾個字而已。
沉一拍拍徐大的肩膀說道:“二噴子,你現在混的可以啊,你成爲咱們當中第一個有鳥的人。”
徐小大低聲問馬明道:“馬大人,你們聽天監內部平時說話,都這麼有辱斯文嗎?”
馬明親熱的摟着他說道:“徐二爺說啥呢,什麼‘你們聽天監’,是‘咱們聽天監’,咱以後自己人了!”
周圍響起鬨笑聲,徐小大依稀感覺自己掉入賊窩。
王七麟臉上在笑心裡卻是沉甸甸的,他對徐大招手叫進屋子裡,說道:“徐爺,你先別讓你二弟入職咱們聽天監,讓他找個地方避避風頭。”
徐大明白他的意思,道:“七爺你別小看我弟弟,我弟弟是有才氣的,他也有功名在身,咱們跟武氏要開幹,他能幫上忙。”
王七麟搖頭道:“這事與他沒有關係,讓他先離開。”
徐大怒道:“七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就是我家老二的事,他既然來了,必須得幫你的忙!”
“你小心點聲說話……”
“我們已經聽見啦。”沉一的聲音在院子裡響起。
這樣正好有了由頭,王七麟就把這次在大柳樹鄉的所見所聞給詳細介紹一遍。
聽到聽天監要捉拿武氏,徐小大朗聲道:“王大人好意學生心領,但此事休要再提,我們徐氏耕讀傳家、滿門忠烈,祖宗教誨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沒有道理遇上武氏作惡我徐氏子弟卻怯懦逃跑!”
舒宇握緊雙刀沉聲道:“我舒氏也當如此!”
謝蛤蟆稱讚道:“好漢子。”
魚罩罩的聲音在後面響起,她激動的說道:“七爺算我一個!我雖然修爲平平,可我乃是妙音閣嫡傳弟子,武氏若敢對付我,那就等於打我們妙音閣的臉,我看看他有沒有這個膽量。”
王七麟笑道:“打架是男人的事,女人不要摻和。你在家裡好好帶孩子,別的不要管。”
徐大道:“不錯,這裡沒你什麼事,小魚兒你來摻和什麼?”
魚罩罩怒視他道:“不要看不起我們女人,可惜我大師姐不在這裡,否則她一定打得你滿地找牙,讓你見識女人的厲害。再說,我纔不是來摻和的,我找七爺有要事稟報!”
王七麟問道:“什麼事?”
魚罩罩說道:“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妹妹與我爹爹的事,然後我找道長要了一枚醒腦丹,逐漸的想起了當年我爹爹與周愈說過的一些事。”
“他們當時談論了許多事,其中談論中最重要的是大將軍黃無慾於復漢四十八年投降韃子一事,我父親等人當時正是因爲此事而遭到貶黜,周愈也是因爲此事而被驅逐出朝廷……”
聽到這裡,衆人頓時爆炸了——
徐小大很詫異:“大將軍黃無慾投降韃子?他不是北伐韃子時候遭遇塞外百年難遇的大暴雨,全軍覆沒了嗎?”
馬明很激動:“休要亂說,黃大將軍怎會投降韃子?徐二爺說的對,他是敗於蒼天之手,困於水澤之中,兵敗戰死!”
謝蛤蟆厲聲道:“閉嘴,都閉嘴!”
王七麟、舒宇、沉一面面相覷:他們在說什麼啊?
徐大最驚愕:“你們關注點好新奇啊,小魚兒說這話的重點不是在她父親被貶黜、周愈被驅逐上嗎?這兩個人挺倒黴,因爲這事被從神都趕出來了?”
魚罩罩說道:“他們可不是最倒黴的,最倒黴的是當時幾位皇族世子,世子們本來在神都做官,結果全被髮配到邊疆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