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一輪紅日在西天垂垂欲下。
剩雲殘日弄陰晴。
往西看去,半邊天際都是火紅雲彩。
黑豆蹲在樹下撿樹葉,撿起幾片葉子便急匆匆跑去水溝扔掉,然後再回來撿樹葉。
王七麟問道:“你在幹什麼?”
黑豆抹了抹鼻子嚷嚷道:“水溝發大水,衝了一些螞蟻下來,我放樹葉進去,它們就有小船了,然後就不會淹死了。”
王七麟問道:“那有多少螞蟻被衝下來了?”
黑豆鄭重其事的說道:“很多,一百個!”
王七麟哈哈笑着離開,笑了一會不笑了。
他小時候也做過這樣的傻事,然後不知道從哪個時候開始,便覺得拯救弱小成了傻事,欺凌弱小纔是正常。
人性應該本善。
想到這裡他又回來,問道:“豬谷裡豆,你爲什麼要救這些螞蟻?”
黑豆莫名其妙:“這有什麼爲什麼?我不救它們,那沒人會去救它們,所以我要救它們呀。”
王七麟摸摸他的沖天辮說道:“舅舅幫你。”
陰溝裡不斷有水流出,不少螞蟻漂在水裡掙扎,水裡有樹葉,它們紛紛往樹葉上攀爬,這是它們的諾亞方舟。
王七麟氣沉丹田,不動明王大手印衝向水面,帶起道道掌風將表面一層水全給衝上了水溝兩畔。
這樣螞蟻們便得救了,而且還是被不動明王印救的。
黑豆激動的鼓掌:“舅舅好棒,天下無敵,哼哼哈嘿。”
他學着王七麟的樣子扎馬步,王七麟指導他:“氣沉丹田,把勁往肚子裡使。”
黑豆憋氣使勁憋紅了臉,然後很快捂着肚子往廁所跑。
王七麟這次笑的就很開懷了。
五穀齋在鼎盛樓旁邊,店鋪不大、生意很好,他們家做點心捨得用糖用雞蛋,做出來的好吃,在縣城極受歡迎。
王七麟去買的時候已經有一些人圍在店鋪櫃檯窗口了,旁邊還站着個衣着簡樸、愁眉苦臉的老婦人,有人買了點心出來她就伸出手去囁嚅說道:“行行好,給一塊行嗎?”
看到這一幕王七麟覺得有些古怪,像點心鋪子、飯館很忌諱有乞丐出現在門口,不給顯得不近人情、給了一個還有十個,一家鋪子不可能賙濟的了天下窮人,所以不如眼不見爲淨。
但五穀齋的夥計去沒有驅趕這婦人,而且婦人雖然只是穿着一件簡單的粗布褙子,卻洗的乾乾淨淨,不像是乞丐。
正好一個買棗泥酥的青年好奇問稱量的夥計:“這老嫂子怎麼在你家門口乞討?”
夥計滿含歉意一笑,道:“客官您多擔待,她是個苦命人,唉,男人出意外早逝,自己辛辛苦苦把兒子拉扯大,結果兒子前些天賣菜衝撞了李大人府上的親戚……”
“繩子,你又管不住嘴巴了?做好自己本分事,其他事少管。”一個老師傅悶哼道。
夥計悻悻的將糕點遞給青年。
見此王七麟從正門進去,門口一個膀大腰圓的夥計擋住他道:“對不住,客人,您要買點心那邊走,這邊……”
王七麟遞給他自己的紫檀木大印,夥計下意識推手:“你給我錢也不、臥槽,大人!”
看清大印後他雙腿頓時一軟。
王七麟扶住他問道:“那個婦女怎麼回事?”
夥計偷偷往左右看了看,發現沒人注意自己便低聲道:“她叫朱氏老孃,有個兒子叫朱滿福,平日裡靠去城外販一些蔬菜進城來賣。可是縣老爺家裡有親戚做這買賣,他們不讓尋常人幹這活,朱滿福偷偷賣卻倒黴的被他們抓到了,這夯貨不甘受欺負想反抗,結果被打得最狠。”
“朱家普通百姓,沒什麼錢,以前攢的錢用來抓藥了,現在朱滿福想吃兩口點心,他娘只能舍下一張老臉來我家門口討要。唉,朱氏老孃以前也是個要強的人,明事理、有操守,我家掌櫃知道她爲人,所以就沒趕她走。”
王七麟點點頭,他重新去人羣裡排隊買點心,沒看朱氏老孃一眼。
夥計注意到後暗地裡撇撇嘴,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天下烏鴉一般黑,天下狗官是一窩。
有人挑着擔子來送雞蛋,他忙活了一陣,等回過神來一扭頭,發現聽天監的大人不見了,朱氏老孃也不見了。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王七麟跟着老婦女回了家。
這是外城一座小房子,推開門是院子,裡頭有些爛筐子、爛菜葉,牆角放着兩截被人踩斷的扁擔。
一進屋門有草藥味往鼻子裡衝,老婦女囁嚅道:“大人,家裡簡陋寒酸,還望您莫怪。”
王七麟微微一笑,道:“我去看看令郎,他怎麼樣了?”
臥室裡躺着個青年,頭上綁着布帶、手臂上綁着吊帶,身上也綁了不少布帶。
不管是哪裡的布帶都帶着彤彤粉紅,這是洗不掉的血色。
王七麟走近,一股混合着臭味和藥味的古怪味道戧面而來。
他問道:“令郎有沒有傷着內臟?”
朱氏老孃抹着眼淚說道:“天老爺保佑,他死去的爹保佑,請來的郎中先生說內臟沒什麼事,但筋骨傷的厲害,不好治,說是有外邪入侵什麼的,我也不懂,反正說不好治了。”
王七麟放下點心又掏出一枚九草大補丹遞給她道:“這是專治跌打損傷的丹藥,對筋骨創傷有奇效,也能補氣活血。你給令郎吃下,後面會有人來給你們賠錢的,到時候再給他找個好郎中瞧瞧,他年輕身子壯,不會有事的。”
聽了前半截話,朱氏老孃激動道謝,聽完後面的話她又急了,一下子跪在地上含淚說道:“大人好意我們娘倆心領,大人好人,老婆子知道。但賠錢什麼的就算了,這事就當過去吧,是我家娃不長眼衝撞了老爺……”
她不傻,明白了後面那半截話的意思。
“你起來。”王七麟扶她起身,“老夫人你放心,我只向你說一句,舉頭三尺有神明,天地之間公道尚在!”
他轉身離去,朱氏老孃叫道:“大人,你的點心還在這裡。”
“留着給令郎吃吧。”
王七麟頭也不回的出門,朱氏老孃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出門之後他直奔衙門,這會衙役還沒有收工,幾個人在說說笑笑。
看見王七麟露面,衙役們急忙叉開腿抱拳行禮:“王大人。”
王七麟問道:“竇大人呢?”
一個衙役說道:“回稟王大人,竇大人還沒有回來。”
王七麟皺眉:“他還在庸水縣?”
那衙役苦笑道:“他在哪裡我們也不知道,好幾天沒信兒了。”
王七麟又問道:“那楊副捕頭呢?”
“回家了。”
“去倚翠樓了。”
兩個衙役異口同聲的說完後趕緊彼此對視一眼,又修改了自己的話:
“去倚翠樓了。”
“回家了。”
王七麟拂袖:“什麼亂七八糟的?把他給本官叫回來!”
他斬殺石周山的消息被聽天監給壓制住了,可是衙門消息靈通,衙役之間早傳遍了,他們都知道新來大印功力高強、心狠手辣,所以見王七麟生氣,有衙役急忙慌張去找人。
另一個衙役小心的送來一張椅子,王七麟一腳踢在椅子上,椅子粉碎!
衙役們嚇得靠牆站。
楊大嘴、肖十四等人急匆匆趕回來,看見他後便堆笑着抱拳:
“王大人您來了?”“我聽說今夜知縣大人請您做客,您沒去?”“早知道這消息有誤,那我們應該請您賞臉一聚啊。”
幾個人歡聲笑語兩句,然後發現他臉色不對、衙役們狀態也不對,便趕緊收起笑容試探的問道:“王大人?”
王七麟說道:“外城有個賣菜青年叫朱滿福,他被人快給打死了,案犯呢?”
楊大嘴愣了愣,明白他的來意了:“那個、那個案犯是個潑皮,我們已經拿下關在小牢了,大人要去看看?”
王七麟衝他森然一笑:“楊大人,再來一個惡煞我可保不住你們的命了。還有,你們膽子真肥,對十八地獄毫無所懼!”
衙門那點小動作,他以前不懂現在還能不懂?
想起冤死的家人,在場不少衙役下意識的哆嗦了兩下。
楊大嘴苦笑,他抱拳道:“王大人,我們弟兄不像您,功力高強、實力出衆。我們也不是顛倒黑白的惡徒,就是幾個看人臉色吃飯的小嘍囉,爲了一口飯,有些事沒辦法啊!”
王七麟冷冷的說道:“這口飯是誰給你們的?”
楊大嘴一愣,肖十四趕緊說道:“是當今聖上。”
“吃了聖上的飯卻不給聖上辦事,你們膽子真大,連聖上都敢糊弄!”王七麟面無表情的上去揮手,將楊大嘴的官帽一把拍掉了,“我要去拿人,你們樂意跟着就跟着,不樂意就算了。”
楊大嘴咬咬牙,轉身叫道:“王大人,我老楊發自內心敬重您,您救過我們弟兄的命。可有些事,真的,王大人,這世道不是非黑即白啊,您何必非得去得罪李大人?”
王七麟繼續往前走,腳步沒停頭沒回,只有一句話隨着夜風往後飄:
“心不正,劍則邪!王某不求一生無偏無黨、防意如城,只求日後揮向妖魔邪祟的每一刀都能光明磊落、無愧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