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用整個木青寨人的性命和永生輪迴結成的血禁之陣再次啓動意味着什麼,方纔達木已經說得很清楚,長情不傻,也不是聾子,他聽得很清楚。
這意味着他們守護了整整五百年的寶劍要現世。
只是,爲何?
“因爲這是巫神的指引。”巫姑蒼老的臉上寫滿了恭敬與虔誠,“木青寨到了該將寶物交給它所等待的人的時候了,我們木青寨,不用再守護着它了。”
巫姑說這話時,渾濁的老眼目光灼灼地看向長情。
接着,她又用苗語將這句話對身邊的衆人重複了一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長情身上來。
巫姑的話說得很簡單,卻已足夠長情聽得明白。
她所說的寶物所等待的人,是他。
莫說沈流螢與秋容還有小若源震驚不已,就是長情自己,都覺不可思議。
他從不曾與木青寨有過交集,亦不知木青寨所經歷的事情,在此之前更不知木青寨守護着一把曾經引得無數人想要得到的寶劍,爲何他會是木青寨及寶劍所等待的人?
“你不明白爲什麼會是你對不對?”巫姑似看出了長情的疑惑,她不緊不慢地接着道,“其實我也不明白爲什麼會是你,爲什麼會是你這樣一個來自大山外邊的人,爲什麼會是毀了整個木青寨的大山外邊的人,可我的卦象顯示的就是你,巫神所指的人就是你,你就是我們木青寨苦守五百年所等待的人。”
她留在寨中這五百年而沒有選擇在當初將自己渾身的血肉獻祭給血禁之陣,就只是爲了等待巫神的指示,因爲整個寨子除了身爲巫女的她能從卦象中卜得到巫神的旨意外,再沒有人能擔當此任。
所以她不能死,她必須和棵裡和寨子一起“活”着,等待着。
巫姑說這話時面上只有蒼涼與釋然,而無一絲一毫的怨恨與不甘。
他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很久了,以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活在這世上太久了,他們不擔心自己麻木,只怕自己撐不住,撐不住外邊的人再來攻擊再來血洗木青寨。
沈流螢等人此時也才明白,巫姑爲何將他們當做貴客請進他們這從不歡迎外人的寨子裡來,明白她白日裡爲何單獨要見長情,明白她爲何要將他們請來參加寨子的篝火大會,明白寨子裡的這些人爲何見到他們來參加篝火大會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
因爲他們都知道這一次的篝火大會意味着什麼,這或許將是在這世上存在了千年之久的木青寨舉行的最後一次篝火大會。
“連巫姑也不知道爲何巫神所選之人是我嗎?”長情迎着巫姑的目光。
只見巫姑緩慢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巫神的指示不會有錯。”
長情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再問什麼。
沈流螢忽然間覺得她看不透她身邊的這個男人,看不透她這個相公,他總是能將所有的情感藏得讓旁人看不出任何異樣,也讓人根本看不出也猜不透他心中想的是什麼。
沈流螢此時就不知道長情心中在想什麼。
任何人遇到這樣的事情,都絕不可能沉默得了,可他偏偏只是問了兩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問題後便緘口不再問,就像他心中不再有疑問一樣。
可他心中真的不再有疑問麼?
就在這時,只聽巫姑對坐在她身後之前將她攙扶過來的那名女子道:“來,扶我起來。”
女子趕緊站起身,將巫姑扶了起來。
老族長這會兒也一邊拄着柺杖一邊由人攙扶着站了起來。
那些本是端端正正坐在地上的所有人此時也都紛紛站起了身來,長情便也扶着沈流螢站了起來。
站起身後的巫姑顫顫巍巍往後轉身,面對着上千年來一直廕庇着木青寨的巨樹,然後輕輕拂開了攙扶着她的女子,慢慢朝巨樹跪下了身。
她跪下身的動作極爲吃力,或者說她那一雙本就彎曲無力的老腿根本就跪不下去,可她還是跪下去了,不管有多艱難。
而她一跪下身,所有木青寨人也跟着她齊刷刷地朝巨樹跪下了身。
沈流螢則是拉着長情退到了一旁。
只見巫姑將佝僂的背匍匐到地,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記響頭,然後竟是高聲道:“請守劍聖女請出古劍!”
“請守劍聖女請出古劍!”明明不過四五十人而已,可他們齊齊喊出的這一聲卻讓沈流螢覺得震耳欲聾。
下一瞬,只見巨樹的樹幹如暗門一般突地朝旁打開,那本該實心的樹幹竟已被掏空!而在那被掏空的樹幹中,坐着一名小姑娘,一個十歲出頭模樣的小姑娘。
這個小姑娘沈流螢並不陌生,正是那個熱情好客對他們有說有笑的棵裡!
棵裡就跪坐在被掏空的樹幹中,雙手托起在胸前,她的雙手手心上託着一柄劍。
沈流螢在看見棵裡的一瞬間,她忽然緊緊抓住了長情的胳膊,緊得她的指甲都嵌進了長情的胳膊裡。
竟是棵裡,那個生生忍受骨骼與肌肉收縮的由二十歲模樣縮小成十歲模樣的姑娘,竟然是棵裡!
難怪她覺得棵裡的眼神看起來總不像是一個十歲小姑娘應該有的眼神,難怪達木看棵裡的眼神給她的感覺很奇怪,那種眼神,明明就是看自己心愛之人的眼神!
棵裡稱巫姑爲巫姑奶奶,達木說巫姑將她自己的兩個親孫女獻給了血禁之陣,她剛纔就應該想得到那個鎖陣的孫女是棵裡纔對。
沈流螢從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容易流淚的人,可她此時此刻卻覺得自己喉間有些哽,有一種淚水將要奪眶而出的感覺。
只聽長情輕聲對沈流螢道:“螢兒若是不忍看,便站到我身後吧。”
誰知沈流螢卻果斷地搖搖頭,堅決道:“我要看着。”
她想要看着這個寨子,想要看着這些堅強的人。
當衆人再一次喊出“請守劍聖女請出古劍!”後,棵裡站起身,雙手捧着古劍,神色虔誠地從巨樹中走了出來。
每隨着她走一步,以她所在爲中心陣眼的血禁之陣便隨着她移動。
她沒有走得離巨樹太遠,她不過是走出了巨樹五步便停了下來。
篝火明亮,足以讓所有人瞧得清她,也瞧得清她捧在手心裡的古劍。
古劍不再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