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沈流螢倏地從長情懷裡站起身,警惕地循聲而望。===
卻見溪流淙淙,桃林繽紛,除了她與長情哪裡還有第三人?
可那聲音又是真真切切的傳來,卻又怎的不見人?
長情這會兒握住了沈流螢正要擡起的手,道:“師父,你來便來了,何必嚇螢兒。”
師父?沈流螢一怔,這聲音是呆貨師父的!?
長情話音才落,便見彎彎繞繞的溪流另一側,驀地出現一個人,慢慢朝他們走來,就像憑空出現一般!
當沈流螢看見這人時,很是震驚,忍不住問長情道:“呆貨,你確定這是你師父?”
這男子雖然三千青絲成白,可模樣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哪裡有長情說的年過半百的樣兒,根本就是和他不相上下的年紀!
無念真人聽着沈流螢這話,臉上登時掛滿了滿意的笑,忽地就從溪流邊上來到了沈流螢身旁,笑眯眯道:“怎麼樣,小丫頭是不是覺得老頭兒我忒年輕?比你這饃饃相公還要年輕?”
誰知無念真人話才說完,便遭到坐在地上的長情用力一推,將他從沈流螢身側推開,同時冷冷道:“離螢兒遠點兒。”
“嘿你這臭饃饃!”無念真人遭長情這麼一推,瞬時不意了,一副氣煞煞的模樣,“你竟敢推爲師!你大逆不道啊你!你信不信爲師打你!”
“那你就只管打好了。”長情面無表情毫無所謂,不僅如此,他甚至還將自己的臉頰朝無念真人擡起,一副邀請他來打的模樣。
“你這不肖弟子,你覺得爲師不敢打你是吧!?”無念真人邊說邊擼袖子,而後揚起拳頭就要往長情臉上揍。
沈流螢下意識地擡起手要抓着無念真人的手。
可就在這時,已經擼起袖子要打長情的無念真人突然往後一個轉身,邊往身後方向跑去邊一副哭訴的委屈口吻道:“臭小子!你看看你的好師兄!”
沈流螢這才發現衛風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了這明之幽境中。
只見擡起手,一把頂住正朝他跑來告狀的無念真人的臉,將他往一旁推,一邊嫌棄道:“去去去,別找我告狀,那是你收的徒弟又不是我收的徒弟,我還深受他毒害呢!我找誰告狀去啊我?”
“臭小子!你居然敢這麼粗魯地推爲師!”無念真人跳腳,衝上來就要找衛風拼命的模樣。
衛風不像長情一臉淡漠,反像一根潑了油的燈芯,一點就着,這會兒竟是也惱道:“你這臭老頭兒,你都煩了我一路了!你能不能讓我耳根清淨點兒!?打就打,你以爲我怕你啊!?”
“死小子!你居然敢嫌爲師煩!?你看爲師不將你往殘了打!”
“你捨得你就來啊來啊,你最好別打殘我!你最好是把我打死!”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收了你們這麼兩個就知道和我對着幹的臭崽子!這是師門不幸!”
無念真人嗷嗷着,掌風烈烈,捲起桃林中的無數落英。
這師徒倆,當真說打就打。
沈流螢看得有些目瞪口呆,然後躬下身,湊近長情,將並起的五指擱在嘴邊,小聲着問:“我說呆貨,這真的是你師父?你說的七千年來的牛叉第一人?”
長情雖不懂沈流螢說的“牛叉”是何意,但也想得到說的是厲害一類的詞,是以他點點頭,道:“他的確是我師父,無念真人。”
沈流螢心中爲無念真人塑造的形象瞬間幻滅,她想了半天,竟不知怎麼形容纔是好,最終道:“我怎麼覺得就像是兩個衛風在耳邊呱呱呱叫?”
衛風的性子是和他倆師父的性子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吧?衛風確定是駕崩的皇帝的親生子吧?確定不是這無念真人的私生子吧?
“你不勸勸?”沈流螢輕輕推推長情的肩膀。
“勸也沒用,由着他倆打,打夠了自然就停手了。”長情很是無所謂。
從小到大,阿風和師父打得還少?
“不打了不打了不打了!”忽然,飛舞的桃花瓣中衛風突然收了手,耍無賴般嚷嚷。
無念真人此時一掌揮出,正正好要輪到衛風的心口上,衛風卻在這時忽然收手!
與此同時,只見無念真人揮出的一掌亦往回一收,旋即又撤向一旁。
“轟!”無念真人掌風掃過之處,十數桃樹轟然拔地倒下,便是旁側的溪流都被震起了一片水幕,可見他這一掌的氣勁有多強勁。
下一瞬,無念真人跳腳罵衛風道:“臭小子!你想死了你!?這時候收手做什麼!害得爲師差點打到你!”
“你不就是想打死我咯。”衛風一臉傲嬌。
“你們兩個臭崽子!真是氣死我了!”無念真人突地掠到沈流螢面前,瞪她道,“看什麼看!沒見過別人師徒打架啊!?你這個搶了我的小饃饃的小丫頭,我都還沒有找你算賬呢!”
沈流螢不懼也不怕,反是撇撇嘴,道:“你自己留不住,怪我搶咯?”
無念真人一怔,然後竟是撲到長情懷裡,一邊朝他肩頭蹭眼角一邊委屈巴巴道:“小饃饃,你媳婦兒欺負爲師,你必須給爲師做主!”
“……”沈流螢覺得自己心中有一萬匹馬狂奔而過。
這個無念真人,現在是二哥附體?
衛風此時伸出手,抓住無念真人的後衣襟,像拎小雞一樣將他從長情懷裡拎起來,嫌棄道:“行了啊臭老頭兒,你適可而止啊,別老這麼丟人現眼,一大把年紀了,你不害臊我還替你臊得慌。”
“爲師害臊?”無念之人不服氣地指指自己的鼻尖,然後又指向長情和沈流螢,“剛纔這倆親了那麼久抱了那麼久就不臊啦!?他倆都沒臊,我臊啥!?”
沈流螢眼角直跳,敢情這師徒倆剛纔一直在她和呆貨感覺不到的地方瞅着他們呢?
看來這無念真人的確如呆貨所言,道行深不可測,否則他們二人怎麼可能一點兒都沒有察覺到有人在盯着他們瞧?
“行了!說你的正經事情!說完了再鬧。”衛風按住無念真人的肩頭,不許他再鬧,讓他面對着長情和沈流螢,竟是用一種斥責的口吻道,“你是要把小饃饃困在這兒困多久你才滿意?你不心疼我可心疼呢啊。”
“去去去,誰說爲師不心疼爲師的饃饃,爲師可是心疼死了!”無念真人做出一副心痛的模樣,沈流螢一臉嫌棄。
就在這時,他忽然正了臉色,盯着沈流螢,滿意道:“你對我的小饃饃倒是情深不壽,不錯,老頭兒我很滿意。”
沈流螢這纔想起還沒有正式拜見過無念真人,遂趕緊朝他躬身行禮道:“長情之妻沈流螢,拜見師父。”
“哦?”無念真人微眯起眼,笑了起來,很是滿意的模樣,“倒挺是懂禮。”
“好了好了,這些虛禮就不要講究那麼多了。”無念真人淺笑着,“你對小饃饃的情義,在暗之幽境裡,爲師已經真切地感受到了,既是如此,你的這個忙,爲師就幫了你了。”
“忙?”沈流螢擡起頭,不解地眨眨眼,“我的什麼忙?”
“怎麼,你自己打算要做的事情自己都不記得了?”無念真人挑挑眉,“你以爲爲師將小饃饃帶回雲夢山將他困在這暗之幽境中只是爲了考驗你對小饃饃的情義?”
沈流螢認真思考着無念真人話裡的話,可她想了好一會兒,還是覺得想不出個所以然,最後竟是一臉懵地擡手撓了撓頭。
無念真人白她一眼,嫌棄道:“太笨!”
衛風趕緊點點頭附和:“對對對!我也是這麼覺得!”
“……”沈流螢心裡不服,合起夥來欺負人啊!
長情卻是握緊沈流螢的手,沉聲道:“我不嫌棄就行,有你倆什麼事兒?”
“哼!”衛風與無念真人異口同聲。
只聽無念真人這才又認真地對沈流螢道:“你既是小饃饃之妻,便是小饃饃信任之人,關於小饃饃的事情,告訴你便也無妨。”
“我用阿風的帝王血在小饃饃體內結下一道封印藉以壓制小饃饃身上的帝王血印,同時能壓制他的妖血之力以給他人類之面貌,如今這道封印崩毀,你等許是以爲對小饃饃的影響不過是讓他再也無法維持人貌而已,卻不知崩毀的封印還會對小饃饃進行反噬,輕則讓他便是連半妖之形都無法維持,重則與他體內的帝王血印發生衝撞,屆時,折磨將會不休不止,生不如死。”
“唯有回到這當初結印之地,天地靈氣最盛的幽境之內,才能讓他體內封印情況維持現況不至於生變,若非如此,倘小饃饃體內封印情況有變,便是我,都無能爲力。”
無念真人的話讓沈流螢有些後怕,帝王血印生變……她從不知這個情況,倘真的發生了封印生變的情況……
“這明之幽境,便是師父您當初爲長情結印之地?”因爲後怕,以致沈流螢的聲音有些輕顫。
“正是。”無念真人的話止於此。
沈流螢此時驟然明白,“師父是要爲長情重新結印!”
墨衣墨裳曾說過,只有回到呆貨當初結印之地,用她的血,以當初的方法再結一次印,便能讓呆貨重新擁有人貌,而無念真人將呆貨帶到此處並且將她引到此處,自然是要爲呆貨重新結印!
“你這顆鈍腦子總算還沒有一鈍到底。”無念真人微微點頭,“在小饃饃對面坐下吧,聽小饃饃與阿風說,你的血能如阿風那般壓制得了帝王血印的力量,且讓我看看能不能再次結印吧。”
“老頭兒——”衛風面上此時露出不安之色,他想要說什麼,卻被無念真人打斷,“臭小子先出去等着吧,要是等得無趣,就到觀中吃吃喝喝睡睡去。”
衛風欲言又止,終是轉了身,離開了這明之幽境。
小麻雀站在他頭頂上,從未離開過。
此時小麻雀轉過身,一瞬不瞬地盯着長情瞧。
它從方纔見到長情開始就一直盯着他看,它的眼神,竟像是第二次見到衛風時那般驚駭,那般不敢相信!
他身上的氣息,他身上的氣息——
衛風是揣着一顆惴惴不安的心離開明之幽境的。
只因有一件事情,長情不知,但是他知。
當初師父是用了禁忌之術才爲小饃饃結下那一道封印的,而禁忌之術,必有反噬之力,當初師父所受反噬有多嚴重,小饃饃不知,但是他知。
儘管師父想方設法地瞞住他與小饃饃,他還是發現了,不過當時師父讓他指天發誓絕不可告訴小饃饃而已。
如今,師父竟又要再次使用禁忌之術……
而上一次的反噬,至今還在影響着師父……
衛風出了幽境,擡頭仰望着湛碧的蒼穹,陽光刺眼,使得他不得不閉起了眼,任陽光照面。
師父啊師父,你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
明明非要阻止小饃饃解開封印不可,卻爲何寧願一次又一次地傷了自己也要保護小饃饃?
既然註定了終有一天會兵戈相向面對分離面對痛苦,何必不在一開始就除掉小饃饃?就算一開始沒有除掉,在小饃饃前往西南之谷之前也可以下手,依師父的力量,要除掉而今的小饃饃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畢竟維繫人世安平誅妖淨世是師父的大任,在師門用血起誓的一生大任!
師父不是他,他在天下與小饃饃之間,他可以義無反顧地選擇小饃饃,而若是讓師父選擇的話,師父是不會如他一樣的。
而師父之所以將小饃饃媳婦兒引到暗之幽境,可又僅僅是爲了考驗她對小饃饃的情義而已?
衛風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小麻雀瞧着四下無人,跳到了衛風肩頭,小小聲問他道:“你幹什麼嘆氣?”
“哦?你聽到我嘆氣啦?”衛風伸出指頭逗小麻雀,忽笑了起來。
“當然了,雖然你沒有發出聲音也沒有做出嘆氣的動作,但是我感覺到了。”
“你感覺倒是挺準。”衛風笑。
“那是當然的!”小麻雀得意地擡了擡小腦袋。
只聽衛風道:“那我問問你,你說人心怎麼就那麼難猜?”
小麻雀哼哼聲,“我哪裡知道你們人類的心裡老裝着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要是不難猜的話,你們人類怎麼有一句話叫做什麼人心什麼測的?”
“人心叵測。”衛風替小麻雀把話說了。
“對對對!就是這個詞兒!”
“呵呵,有道理啊有道理,這世上啊,向來就是人心最難猜也最難測。”衛風輕笑一聲,踮腳掠到了不遠處一株老樹樹枝上,身子往後一仰,穩穩躺在了樹枝上。
小麻雀當順着他的肩膀往前一跳,坐到了他胸膛上,誇讚道:“你身手不錯。”
衛風得意地擡擡下巴,“那是必須的。”
只聽衛風又道:“索性在這兒等着也是無趣,不如……你給說說你們妖界的事情如何?除了小饃饃,你可是我見到的第一個妖類。”
衛風說着,又擡起手,用手指撓撓小麻雀的腦袋。
小麻雀沒有將衛風的手撲扇開,似乎這幾日和衛風形影不離的相處讓它已經習慣了衛風總是動不動就撓它戳它,卻不曾做過什麼傷害它的事情,相反,他還救了它。
“不好。”小麻雀想也不想就拒絕。
“爲什麼?”衛風眨眨眼。
“要是你知道了我們妖界的情況,對我們不利,那我就成了罪人了!”小麻雀道。
“呵呵。”這話,衛風倒是贊同,“說得真對。”
“我不告訴你,你爲何還笑?爲何還要說我說得對?你不是應該生氣嗎?”小麻雀很是不解。
“防人之心不可無,你說得很對,爲何不讓我說?”衛風輕笑着,將小麻雀的腦袋撓得更厲害,“小麻雀啊,你可真是個單純的小妖,你這麼單純的小妖要是放在人世當人,可活不下去喲。”
“你不說也行,那我就……和你說說我吧?怎麼樣,你是不是很想聽?”衛風一臉嘚瑟。
誰知小麻雀卻想也不想便道:“你想多了!”
“哎呀?你非常想聽啊?那我就告訴你好了!”
“我說了我不想聽!”
衛風卻不管小麻雀不意聽,只笑眯眯道:“我啊,可是當爹了呢!一個大胖兒子!長得像我,好看得很!現在還沒有一個月大。”
小麻雀忽然覺得這人腦袋有點問題。
衛風緊着道:“當然了,我可是有媳婦兒的啊,你別以爲我隨便找個女人來生娃的,我媳婦兒傻乎乎的,還招人喜歡的模樣,就是有些愛哭,一見着我動不動就哭,那眼淚啊,你不知道我一見着心就慌,那感覺亂糟糟的,捋都捋不順。”
本是拒絕聽衛風叨叨的小麻雀這會兒竟是接他的話道:“那是你喜歡她當然一見到她哭就覺得心裡亂糟糟的咯。”
顯然,這小麻雀嘴上說着不聽,其實很認真地聽着。
衛風不否認,反是得意地笑了,“我媳婦兒,我當然喜歡了。”
雖然還不知道這媳婦兒什麼時候纔會原諒他接受他。
“話說小麻雀,你是公還是母啊?你是公的吧?”衛風好奇地又戳戳小麻雀。
小麻雀立刻跳了起來,怒道:“我叫褐羽!不叫小麻雀!還有,我是雄性!雄性!看我這健勁的身姿,雌性纔不可能有我這樣的身姿!”
“噗哈哈哈——”衛風哈哈直笑,十分不給面子,“就你這丁點兒的小樣,還健勁的身姿,我一個巴掌就能拍飛你!”
“你竟敢取笑我!”小麻雀怒不可遏,將小翅膀握成拳頭的模樣,直朝衛風胸膛上掄,爪子也不閒着,拳打腳踢的,一邊罵道,“要是我變成人形,你鐵定不夠我打!”
“哦?”衛風挑挑眉,“那就等到你變成人形時,咱倆比劃比劃?看看是你不夠我打,還是我不夠你打。”
“比就比!”小麻雀昂首挺胸,很是有氣勢的模樣。
“一言爲定?”衛風笑着將自己的拳頭湊到小麻雀面前。
小麻雀便也將翅膀握成拳,碰到了衛風的拳頭上,“一言爲定!”
“哎呀呀小麻雀,你可真是太好玩兒了!你們妖界的妖可都是像你這麼好玩兒?”衛風一把將小麻雀攏到了手心裡來,手指還不停地輕戳它的腦袋。
“不給這麼戳我!我生氣了!”小麻雀用翅膀拍掉衛風的手指。
“成成成,不戳你,男子漢。”衛風笑着將它放下。
“其實……”小麻雀坐回到衛風胸膛上,欲言又止,終是道,“其實,告訴你一些也是可以的,不過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問咯。”衛風笑眯眯的。
“剛剛……幽境裡的那個男人,就是沈流螢的相公?”小麻雀用一種緊張不安的口吻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