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是在宮裡喝的,就在衛風的寢宮裡,因爲如今的他,沒有辦法離開這個皇宮,那就只能他們進宮來陪他。
衛子衿早已把酒準備好,整整齊齊地在這寢宮內排放着,不下二十壇,倒不知他們四人能否喝得完這二十壇酒。
沒有桌椅,便是連蒲團都沒有,他們四人撩開衣襬就在這殿內席地而坐,誰也沒有說與國事政事以及明日將來之事有關的話,而是如什麼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候他們在醉吟樓裡有說有笑有打也有鬧一樣,你一言我一語,你一拳我一腳地邊說邊鬧邊喝着酒。
喝空了的酒罈扔在一邊,一個,兩個,三個
當他們喝光了整整十五壇酒的時候,衛風、雲有心以及葉柏舟都已仰躺在地,唯有長情還盤着腿坐得好好的,面無表情,便是連面色都沒有一點變化,就好像這些他根本就沒有喝酒似的,可他明明已經自己喝了整整五壇酒下肚,他此時正抱過一罈沒開封過的酒,打開上面的封蓋,繼續喝。
衛風伸出腳,踢踢長情,因酒意而通紅的臉上滿是嫌棄,道:“小饃饃你這張臉真的是太不要臉了,明明醉了,竟然還能像沒喝過酒的樣兒!”
“嗝——”雲有心打了一個響亮的酒嗝,伸手拍拍衛風的肩,一邊笑道,“阿風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長情的臉最會騙人,不然你也不會給他出裝懵懂的主意讓他這麼快就能娶到了媳婦兒。”
衛風順勢抓過雲有心的手,墊到了自己腦袋下邊,將他的手當做枕頭來枕,哼哼聲道:“誰讓這個死饃饃是我的寶貝師兄,哼!明明年紀就沒有我大,竟然排在我前邊當師兄!我讓那個臭老頭兒給我當師兄,說什麼這個死饃饃入門比我早,我就只能給他當師弟,這世上哪有像這個死饃饃這樣專門欺負自己師弟的師兄?”
衛風嚷嚷完,突然坐起身,伸手將長情的肩膀用力往後一推。
這一推,讓長情登時往後仰躺在地,連手裡的酒罈都拿不穩了。
“哈哈哈——”衛風見狀,哈哈大笑,“臭饃饃,醉了就醉了,還裝什麼裝,反正在你媳婦兒眼裡,你就是又呆又傻。”
就在這時,長情忽然擡起自己的腳,塞進衛風哈哈大笑的嘴裡。
衛風一怔,而後暴跳起來,“死饃饃!你竟然拿你的臭腳往我嘴裡塞!”
長情慢悠悠道:“我的腳比你的嘴香。”
“別以爲你是我師兄我就不敢打你!”衛風說完,作勢就要撲到長情身上,誰知長情一腳將醉得站不穩的他一腳踹翻,正正好壓到後邊的葉柏舟身上,壓得葉柏舟十分給面子地張口就吐了他滿身。
“小舟舟你又吐我身上!”
“你壓我肚子上,我不吐你吐誰?”
“吐小心心去!”
“阿風,你這樣可不地道。”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地道的人!”
“阿風你髒不髒!?你居然摳喉嚨來吐我身上!”
“也讓小心心你嚐嚐被吐到的滋味。”
“你要吐應該吐長情身上,是他踹的你。”
“有道理,死饃饃你過來,讓我吐你一身!”
緊着,又是衛風被踢翻的聲音。
酒罈骨碌碌滾了一地,酒水也被灑了一地。
這四個大男人呆在一塊兒,似乎每一次都會鬧騰得不行。
也不知他們鬧騰了多久,安靜下來之後都呈“大”字沒形象地躺在地上,頭髮溼了不介意,衣裳髒了也不管。
一會兒後,只見長情站起身,將自己身上被酒水打溼的衣裳脫了下來,就只着一件裡衣,朝這寢宮大門走去,跨出門檻後,面對着外邊的夜色在門檻上坐下了身來。
衛風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一副懶洋洋的模樣,也坐起了身,低頭看一眼自己藏得不行的衣裳,而後果斷地衣裳脫了下來,袒着上身,走到了長情身旁,垂着眼瞼一臉嘲諷地看着長情,哼聲道:“是男人要脫就脫光,還留着一件做什麼,應該像我這樣。”
衛風說完,朝自己結實的胸膛上拍了拍,然後一臉得意地在長情身旁坐下。
長情一眼都沒看他,對他說的話,更當充耳不聞。
而就在衛風就要坐到門檻上的時候,他與長情之間忽然擠進了兩個人來,生生將他擠到了一旁,甚至還將他擠得差點跌個狗吃屎。
是雲有心與葉柏舟。
雲有心正拽着葉柏舟的手,拉着他一起坐到了門檻上,一邊笑道:“是男人就要脫光?那看來我和柏舟不脫是不行了?”
雲有心說完話,竟然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衣裳脫下,便是連裡衣都脫了下來,末了還拍拍葉柏舟的肩膀,笑道:“柏舟,脫。”
只見總是一臉冷漠的葉柏舟竟真的將自己身上的衣裳脫了下來,與雲有心以及衛風一樣,袒着上身,袒着他一直以來都覺得骯髒恥辱的身子。
長情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三人,像看着三個傻子一樣,深深嫌棄道:“你們今夜是不是把腦子都給喝沒了?”
“你有腦子,有本事你不脫啊。”衛風瞪着長情。
誰知長情前一瞬剛嫌棄完衛風三人,這一瞬他竟是擡手解開了自己的裡衣衣帶,竟也將自己的裡衣脫了下來,“既然沒有腦子,那便只有一齊沒有腦子了。”
就在這時,只聽葉柏舟低聲道:“只有你們,不覺我髒,願與我兄弟相稱,坦誠相待。”
“現下可是真的袒着的。”雲有心笑道,而後將手握成拳,在葉柏舟心口落下輕輕一捶。
雖是笑着,但他的笑容裡,卻帶着一抹沉重,一抹傷愁。
“明日就走?”長情轉頭看向葉柏舟。
“嗯。”葉柏舟微微點頭,“明日就走。”
“可還有後會之期?”雲有心問。
“若屆時我還有命在,我會回來,再與你們一起坐下喝酒。”葉柏舟微微笑了一笑,淡然道。
雲有心握成拳的手有微微顫抖,“你要走的路,非這一條不可了麼?”
“是。”葉柏舟毫不猶豫,“我要走的路,非這一條不可,要麼我選擇走這一條路,要麼我選擇今夜就死在這召南,除此之外,我別無選擇,我也不想再選擇。”
雲有心沒有再說什麼,而是別開頭,似乎如此,就不會看到葉柏舟決絕的神情似的。
可明明,他本就什麼都看不見。
“選擇忘記,忘記一切,你也不願意選擇?”衛風盯着葉柏舟。
“若是周北沒有向召南宣戰,或許,我會選擇忘記,忘記所有恥辱的過往。”葉柏舟沒有逃避衛風的問題,“現如今,我不想忘,也不能忘,我若忘了,不過是自欺欺人地活着而已。”
“我們尊重你的選擇。”長情也將輕握起的拳頭落在葉柏舟的心口上,“不管何時,你都是我們的兄弟。”
葉柏舟又笑了,只見他拿起方纔脫下衣裳時放下的酒罈,昂頭喝了一口,而後遞給衛風,“來,喝酒!”
夜色濃黑,夜空中沒有月,亦沒有星辰,黑壓壓的。
但,有兄弟。
就像六年前初秋的那個夜晚一樣。
那是除了遇到她之外,他覺得在召南國最美好的一天。
那個夜晚,也與今夜一樣。
‘小饃饃小心心,我呢,作爲這個皇宮的四皇子,雖然誰都不喜歡我,但帶你們進宮逛蕩逛蕩的權力還是有的。’這是十五歲的衛風和十五歲的雲有心以及十四歲的長情說的。
小長情面無表情道:“沒有你這個什麼都沒有四皇子,我和有心也一樣能在宮裡隨意行走。”
雲有心則是淺笑道:“長情,你就給阿風一點面子,你們才從雲夢山回來沒多久,嗯進宮瞭解瞭解也是好。”
“你個死饃饃,你不和我作對你就活不下去了是不是!?”衛風瞪着不給面子在的長情,咬牙切齒。
“算是吧。”長情想也不想就道。
“信不信我現在就替師父揍你一頓!”衛風掄起拳頭就要揍長情。
長情站着不動,倒是雲有心攔住了衛風,“阿風!這大晚上的,你別整得大動靜讓巡守的侍衛把我們扔出去。”
“看在小心心的面子上,饒你一回,哼!”衛風收回拳頭。
“你除了廢話多,你還會做什麼。”長情煽風點火。
雲有心趁衛風跳腳前趕緊將他攔住,就在這時,一旁有細微的動靜傳來,衛風眼神一凜,“什麼人!?”
衛風話音才落,瞬間朝響動之處掠去,待他重新回到長情與雲有心面前時,他手裡多了個人,一個長髮披散,身上裹着一方薄毯,連鞋子都沒有穿的高瘦少年?
這樣的人,不管是誰,遇到這樣的情況,定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將自己藏起來,可眼前這個披頭散髮脖子上盡是被啃咬過後留下的紅點的狼狽少年,他非但連頭都沒有垂下,甚至還直視着衛風與長情的眼睛,儘管將下脣都已咬出了血來,他卻還是冷靜着冷冷道:“你們覺得我像什麼人?”
整個皇宮,無人不曉他是什麼人,不過都是心照不宣罷了。
衛風、長情與雲有心皆是心思細膩敏銳之人,雖然從未見過眼前這與他們年紀相仿的少年,但稍加猜想,便能猜得到他是誰。
長情看着眼前連衣裳都沒有穿的少年,似在打量他,可他的眼眸,卻是一瞬不瞬動也不動,只聽他淡漠道:“像是一個沒吃飽飯且還迷路了的人。”
“沒吃飽飯?”衛風忽然笑了起來,“小饃饃小心心,不如就到我那兒去吃夜宵如何?我還命人準備了好酒,順便——帶上這個迷路的人。”
衛風說完,拖着這抓來的少年,與長情還有云有心走了。
“我不需要你們的施捨。”少年冷冷道。
“施捨?”衛風輕輕一笑,“我們可沒想過要施捨你,不過是覺得你這人似乎不錯,交個朋友。”
“朋友?”少年一怔,面上滿是嘲諷,“我是太子衛驍的禁臠,朋友?可笑。”
“那你可還是一個人?”長情盯着少年的眼睛,“既然還是一個人,有朋友,又有何可笑?抓着你的這個是我師弟,他大概與我一樣,喜歡你的眼神,所以,我們師兄弟以及我們的兄弟,與你交個朋友。”
這時只聽雲有心溫和淺笑道:“我叫雲有心,我雖看不見,但我感覺得出,你是個不錯的人,你放心,這師兄弟二人雖然惡劣了些,卻都是好人。”
“你們是好是歹與我無關。”少年態度依舊冷得像冰霜,“放開我,否則我要喊人了。”
“喊人?行啊,你喊啊喊啊,你要是不喊,我幫你喊。”
“”
“走走,請你喝酒。”
“你放開我!我不喝酒!”
“你不喝?那你就看着我們喝吧。”
“”
“阿風,將他揍暈,扛着走更快些。”
“你們敢!?快放開我!”
“你是想把衛驍引來,把我們的命都取了麼?”長情冷冷道。
少年一怔,登時緊握雙拳,不再做聲。
過了少頃,才聽長情又道:“放心,衛驍不會發現今夜的事情,也不會發現你有了朋友。”
“我沒答應和你們做朋友!”
“你方纔沉默,沉默就是答應。”
“”
葉柏舟擡起雙臂,貪心地一下攬住了長情、衛風以及雲有心的肩,他攬不到衛風的肩,便只能用力攬着他的脖子,使得衛風嚷嚷不已。
那個夜晚,像今夜一樣,雖然吵鬧,但,他很開心。
因爲他不再是孤單一人,他有朋友。
有兄弟。
明日之後,但願還有後會之期。
莫府裡,沈流螢睡不着,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天闕山,明日該啓程去了。
那兒,會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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