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柏舟不說話,只是垂着眼瞼用力扯開了酒罈上的封蓋,而後抱起酒罈,昂頭就喝。》>》
他倒得很大口,辛辣的酒水灌進他的喉鼻,嗆得難受,也燒得難受。
但他沒有將酒罈放下的意思,似乎就要這麼一次將壇中的酒水飲盡。
衛風則是將手搭在葉柏舟手裡的酒罈上,一邊拍一邊打着酒嗝催他道:“喂,小舟舟,我和你說話哪,你趕緊回我,什麼時候讓,嗝——讓我喝你和小十六的喜酒?”
雲有心此時已經醉得不行,身子一歪,抱着酒罈臥倒在地,卻還回衛風的話道:“阿風別鬧了,有衛驍在,柏舟什麼都做不了。”
雲有心說完,似乎還覺不夠,又踹了踹衛風,將蹲着的他踹得跌坐在地。
“衛驍?”衛風呵呵一笑,身子一轉,挨着葉柏舟的肩坐了下來,伸出手指一邊戳着葉柏舟的心口一邊醉醺醺道,“不是解毒了?毒既然已經解了,衛驍還有什麼存在的理由和意義?”
“阿風要自己動手?”雲有心問,“衛驍可是你的親兄長。”
“親兄長?呵!”衛風冷笑一聲,“他可從未將我當成過親人,我可沒見過誰個兄長成日就想着將自己弟弟往死裡整的,小心心,你大哥對你可不是這樣吧?”
衛風也用腳踢了踢雲有心。
雲有心笑了,“我大哥對我很好。”
“那不就成咯?”衛風又笑,“要不是因爲小舟舟,根本就不用我動手,那個小饃饃早就將衛驍捏碎了,然後現在呢,輪到我想把他給捏碎了,他傷我不算,竟然還想傷你們三個,既然如此,那我還要忍什麼?”
“你們可都是我的好兄弟,誰人都傷不得,誰要是敢傷你們,老子跟他,嗝——跟他沒完!來,幹一口。”衛風搶過葉柏舟正喝着的酒罈,昂頭大口喝了一口,然後遞給雲有心,“剩下的留給小饃饃自己來喝完。”
“必須的。”雲有心笑着點了點頭。
只聽衛風又道:“哎,不對啊,我可是在問小舟舟和小十六的事情呢,怎麼又說到我身上來了,都怪小心心你打岔了我,自己罰一罈子去!”
“一罈子……在哪呢,你給我找找。”
“我不給你找,你自己找。”
雲有心站起身要去找酒,可他還沒站穩,便頭重腳輕地跌坐在地,便也不站了,反是摸到衛風的腿,將自己的腦袋枕了上去,一邊唸叨道:“阿風你可別踹我腦袋啊,踹開了花就少一個人和你喝酒了。”
衛風沒有理會雲有心,只是用手肘杵杵悶聲喝酒的葉柏舟,“小舟舟,你到底說不說話,衛驍現在有等於無,你和小十六該好就好了,小十六已經十七了,早就可以嫁人了,你也已經二十二,也早該娶妻了,郎有情妹有意的,該怎樣就怎樣,別以爲你和小十六心裡的那點情思什麼的你們不說我就不懂,我可都一直看在眼裡,沒說而已,說了也幫不了你們什麼,如今沒了衛驍,那可就不一樣了,小饃饃這個小媳婦兒,可真是好極了!”
“再說了,咱四個人裡邊,小舟舟你可是老大,小饃饃那隻死兔子最小,別等到小饃饃的小兔子都出來了,你還沒把小十六抱來給我們當大嫂啊,雖然我很不情願就這麼矮了小十六一截,但爲了兄弟的終身幸福,我也就忍了。”衛風說着,伸手推了推枕在他腿上的雲有心的肩,“你說是不是啊,小心心,咱要不要大嫂?”
“必須要。”雲有心想也不想便道,“呵呵,還有阿風你的這個二嫂,也必須要。”
“去去去,沒有二嫂。”衛風很嫌棄說胡話的雲有心,雲有心這會兒雖是在笑着,腦子卻已經不清醒了。
他倒是想要大嫂和二嫂,但是——
“阿風,二嫂她——”雲有心想到了什麼,正要與衛風說,就在這時,沉默的葉柏舟出聲了,打斷了雲有心的話。
只聽葉柏舟聲音沉沉道:“她嫁人了。”
“嗯?”衛風眨眨眼,沒聽清葉柏舟說什麼,便問道,“小舟舟你說什麼?”
“我說,她嫁人了。”葉柏舟沉聲重複道。
“她?嫁人?”衛風擰起了眉心,“誰嫁人了啊?”
“公主。”雲有心又替葉柏舟回答了衛風的問題,“寧心公主,嫁人了。”
“不可能。”衛風想也不想便否認了雲有心的話,“小十六心裡裝的就只有小舟舟,小舟舟還在這兒跟你我喝酒呢,小十六嫁什麼人,嫁給誰,小心心你邊去,別在我和小舟舟交心的時候來添亂。”
衛風壓根就不相信雲有心與葉柏舟說的話。
“我的話阿風你都不信,那你還信誰?”雲有心醉意濃濃,連聲音都變得輕了。
可卻是雲有心這句小聲的話,讓衛風緊緊擰起了眉。
顯然,他相信了雲有心的話,卻又不願意相信,更不願意接受。
只見他死死盯着葉柏舟,問道:“小十六嫁給誰了?”
“西戎,恆右皇子。”葉柏舟沒有看衛風,他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手裡的酒罈,聲音低低沉沉。
“什麼時候的事情?”衛風又問。
“昨晨,已經同恆右皇子離開京城,上路了。”葉柏舟將酒罈舉起,昂頭,朝自己喉間猛灌了幾口辛辣的酒,才又道,“聽聞恆右皇子人不錯。”
“小十六有沒有找過你?”
“沒有。”
“那你有沒有去找過她?”
葉柏舟不做聲,只繼續喝酒。
“說話!”衛風搶過葉柏舟手裡的酒罈,甩到了一旁,酒罈撞到地上的空酒罈,碎了滿地。
葉柏舟才低沉道:“沒有。”
衛風眉心擰得更緊,“你爲何沒有去找小十六?”
“都說恆右皇子人很好,會好好待她的。”葉柏舟緩緩道。
就在這時,衛風突然揪住葉柏舟的衣襟,用力往上提着,迫使葉柏舟不得不擡眸看他,只聽衛風冷冷道:“你是在騙小十六還是在騙你自己?你爲何沒有去找她?你爲何沒有去把她追回來?只要你去,哪怕你要帶她去的地方是刀山火海,她也會義無反顧地跟你走,你爲何沒有去?你爲何沒有去!?”
“你明明知道小十六鍾情的是你在乎的是你,你明明知道她此生唯一想要同白首的人只有你,你居然說別的男人會好好待她的,你什麼意思!?”衛風愈說愈激動,激動得將葉柏舟的衣襟揪扯得更用力,用力的將他整個人都上提了起來。
“阿風你總是這麼聰明,什麼你都看得明白,我心裡想什麼,你還不知道麼?”葉柏舟沒有反抗,任衛風提着他的衣襟,任衛風對他大喊大叫,“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們都再清楚不過不是麼?”
“這不過都是你自己的藉口!”衛風眉心擰得好似亂麻,心中滿是怒火,將葉柏舟的衣襟提得更高,愈吼愈大聲,“小十六從來就沒嫌棄過你!她要是嫌棄你,就不會總是念着你想着你!她要是嫌棄你,就不會總是想着如何才能幫到你!她要是嫌棄你,就不會將你送給她的那個破爛手鐲當成寶貝一直小心翼翼地守着護着!她要是嫌棄你,就不會覺得自己對不起衛驍那個混賬!她根本就不在乎你有怎樣的過往!”
“可是我在乎!”一直低聲說話的葉柏舟此時也失控了,只見他瞳眸變得有些紅,微睜着,死死盯着衛風,也朝他大吼道,“我知道她不嫌棄我,可是我嫌棄我自己!我太髒,可她就像是最美的槐花,我配不上她,我配不上她!我就連正眼看她的勇氣都沒有!就算沒有了衛驍,我身上的骯髒也洗不掉!我沒有辦法面對她,我沒有勇氣面對她!我不想她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受天下人恥笑!你懂麼!你懂麼!?”
葉柏舟說到最後,失控得竟也揪住了衛風衣襟,將他用力提起。
“葉柏舟……”神色陰沉的衛風雙手緊握成拳,抓捏得手背上青筋暴突,而後失控地將暴怒的一拳狠狠地朝葉柏舟臉上揍去,打得葉柏舟白淨的臉立刻變得紫紅,甚至吐出了一口腥紅的血。
只聽他怒吼道:“你還是不是男人了!?你連面對自己過往的勇氣都沒有,那你將來的幾十年你又該怎麼活!?難道你要將你一直埋在過去的陰影裡過以後的日子嗎!?”
“這個世上,從來就沒有誰配不上誰!只有你願不願意!你所謂的沒有勇氣面對小十六,你所謂的自己配不上她,全都是你自己想的!全都是因爲你自己走不出你的過往!”
衛風的話音才落,他的臉頰上也遭來了葉柏舟極盡全力的一拳,揍得他眼睛發花,嘴角破裂,臉頰高腫。
“你讓我怎麼走得出來!?”葉柏舟失控得渾身輕顫,大吼的聲音也帶着隱隱的顫抖,“六年,整整六年,我有着人的模樣,過着的卻是非人的日子!若不是爲了周北,若不是爲了我的母妃,我根本就不想活!我是在苟且偷生般地活着!過去就是事實,事實就擺在我的眼前!骯髒的事實,你讓我怎麼走出來!?哪怕世上有一種藥能讓我忘掉所有痛苦不堪的過往,也洗不掉我身上的骯髒!這樣的我,只能是天下人的笑柄!難道你要讓她和一個笑柄生活在一起嗎!?”
“我知道她痛苦,可我能怎麼辦!?我不捨得她嫁給別人,可我又能怎麼辦!?可這在我心裡,就是最好的選擇!身份尊貴的皇子,纔是她最好的歸宿!”
“她既然選擇遠嫁他方,就證明她放下了我放下了過往,不相見,纔是最好的!阿風你懂麼!?”
“放屁!”衛風將葉柏舟用力推開,“這不過都是你們自欺欺人,這不過都是你們在爲自己的怯懦找藉口!放下!?呵!你一個大男人都放不下,小十六一個女子又怎麼可能放得下!”
“自欺欺人,呵……”葉柏舟擡手擦掉嘴角的血,自嘲地笑了,“若是不自欺欺人,我又能如何,我還能如何,我根本就沒有勇氣面對她,曾經沒有,而今沒有,將來也沒有。”
“葉柏舟你真是孬!”衛風酒高氣大,吼得天崩地裂,“你不去追小十六是吧,你不去我去!我要問問她爲什麼不嫁給你而去嫁給那什麼狗屁皇子!”
衛風說完,蹭地站起身就要走。
“阿風你回來!”葉柏舟也激動得站起身,抓住了衛風的手臂。
然,他們才走出一步,便雙雙趴倒在地,不省人事。
雲有心此時已無力管大喊大叫的衛風與葉柏舟,只是抱着一個空酒罈當枕頭睡,忽然想起了什麼,呢喃道:“阿風,忘了告訴你了,你娶回家用小豬和其拜堂的那個小王妃,就是你口中的那個黃毛丫頭。”
但,此時的衛風,壓根就聽不到。
莫凜不知從哪兒走來,看着醉倒在地的三個年輕人,對身後的初一及一旁的衛子衿道:“擡回屋去,莫讓他們着涼了,順便打些溫水幫他擦擦臉與手腳,再準備些醒酒湯,待他們醒來時當是需要。”
“是。”
只聽莫凜輕嘆一口氣,“酒不醉人,人自醉,情之一字,最是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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