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誰的

冷宮外,急促又有些雜亂的腳步趕過來,穿着和這冷宮格格不入的華衣錦服宮婢前行領路,後面,華服迤邐而來的容纖月在春桃的攙扶之下,急急而來。緊隨其後的是謝妃。

一路上容纖月先還能暫且隱忍,可到了近前,那越來越濃的血腥氣便讓她再也沒辦法鎮定自若瑚。

當看到院子裡一盆一盆的血水之後,容纖月險些腿軟。

“怎麼回事?”

外面早已經有太醫守着,看到容纖月,躬身一輯,“回皇后,恐怕娘娘腹中的皇嗣……”

容纖月擡手,止住了太醫後面的話鑠。

上次她要太醫給容纖染檢查,就知道胎兒的狀態不好,現下的結果她也早有所料,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麼快。

“保德妃!!”容纖月道。

“是!”

太醫應。

想是容纖月的聲音大了些,屋內哭泣的聲音倏的一頓,緊接着歇斯底里的聲音狂恨出,

“容纖月,是你,是你害了我的孩兒——”

幾乎透頂的聲音恨意潑天而來。

謝妃驚的往後退了半步,身後的宮婢連忙的扶住。

容纖月穩立在跟前,目光淡淡的從那敗破的窗子看過去。

“德妃,你忘了,那個孩子纔不過五個月……”

別說她沒有保,就是扁鵲在世,也保不住這個孩子!

屋內,幾乎嘶啞的聲音一滯,再也沒有發出聲音來。

遂,太醫攜衆進去了屋內。

沒多久,幾聲悶哼過後,屋內寂靜。

容纖月閉了閉眼,走出了冷宮。

後面謝妃緊隨着,腳步虛浮,再看,謝妃的臉色泛白,已經微有驚嚇。

“謝妃身子不適,回去吧!”

容纖月道。

“臣妾還能……”

“明兒謝妃封妃大典,還是不要出紕漏的好!”

“……是!”

謝妃應着,退了下去。

……

侍衛守護數丈,左右四下散開。

風兒吹過,帶着隱約的血腥氣籠罩四野。

容纖月擡頭,頭頂上空蔚藍的天色清朗,白雲吹拂,遙繞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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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偏殿。

淡淡的血腥氣,散去,飄蕩。

屋內一牀,一桌,一椅。

並沒有幾樣。

不過比起冷宮卻還是要清靜素雅的多。

畢竟,這裡已不是冷宮。

殿內,牀上。

面色蒼白,兩眼紅腫的容纖染呆呆的看着頭頂上的牀櫺,雙目混沌無神。

身旁,香玉訥訥無聲,

“娘娘!”

“娘娘!”

在不知道喚了多少聲之後,容纖染轉過頭。

呆呆的看着香玉,倏的,眼角滴水滴落。

呼吸也陡然不平。

“娘娘,來日方長!”

香玉握着容纖染的手,眼中也是溼濡一片。

容纖染嘴角動了動,喉嚨裡低低的溢出什麼聲音來,香玉靠的近,還是聽不清楚。

“娘娘,您說什麼?可是要喝水……”

香玉問着,又靠近了些。

這次,終於聽清楚了容纖染嘴裡的聲音。

“……我,還有來日麼?”

“娘娘!”

香玉忍不住抽泣,眼中滴落下淚水。

看着香玉流淚,容纖染心頭的悲憤再也忍不住。

喉嚨裡低低的嗚咽出聲,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噴涌而出。

十一年!

整整十一年!

她處心積慮,好不容易進了宮,好不容易得到了皇上垂青,更好不容易的懷了龍嗣,可結果卻是落得如此的地步。

她本是高高在上,俯睇衆生,只差一步就能登上那個她夢寐以求的位置。

可,一失足,千古恨。

一時的失神,行差錯步,竟是讓那個謝家的丫頭設計得逞。

她知道這當中有那個人的所爲,不然那個謝家的丫頭又怎麼會算漏無遺?

只是那又如何?

忍字頭上一把刀。

只是她忍下去,終還是有機會翻身。

因爲至少,她還有個依仗。

她以爲隱忍下去,終也能翻身。

畢竟父相就在宮城之外,宮內那個丫頭也總掛着“容”家的名頭。

可,她萬萬沒想到……

孩子,她賴以存着的儀仗,沒了。

沒的那般的悽慘!

那般的讓她痛不欲生!!

即便如今,她身在這個勉強不是冷宮的地方,還是那個丫頭寬厚待之。

呵呵!

不甘心!

她真的不甘心!

怎麼能!怎麼可以!

若是有那麼一絲的氣力,她也要狠狠的打那個丫頭一巴掌,即便備受悽慘,也不願受她的憐憫!

什麼容家女兒,什麼容家門楣。

能代替容家的只有她,又何曾是那個庶出的丫頭!

若是有那麼一絲的力氣,她也要衝到那個謝華婉的跟前,狠狠的折磨她,讓她比自己要痛苦一千倍,一萬倍,讓她知道她容纖染即便身入地獄,忍受千刀萬剮之刑,也要拉着她。

她不過是謝家一個丫頭,不就是仗着年紀稍大幾分,仗着陪在那人的身邊久遠一些時日,竟敢這般肆無忌憚!

可,現在——

貴妃之位,沒了。

孩子,也沒了!

沒了!

什麼都沒了!

她又能怎麼樣?

忽的,心頭一陣急促,容纖染身子控制不住的顫抖,剛剛恢復了一些血色的面容越來越蒼白。

“香玉,香玉……”

香玉慌了,亂的擦去了臉上的淚溼,“主子,身子要緊,主子,身子要緊……”

可即是這麼說着,容纖染的面色還是越來越白。

身子顫抖的也越來越劇烈。

“來人,來人……”

香玉慌亂的大喊,跑到了外面。

“來人,快來人,救救我家主子——”

“來人……”

外面,香玉的聲音嘶啞的幾乎變了聲音。

屋內,顫抖的容纖染眼中透着深深的恨意,清晰的視線漸漸的變得模糊,直到,眼前慢慢的暗色籠罩。

難道,她就是要這樣死去麼……

不,不……

不可以!

就在容纖染的眼前終於要陷入一片的黑暗當中之時,一道低沉的聲音在她的耳邊似若的響起。

像是隔着千山萬水,又像是隔着九重雲霧。

淼淼而來。

是夢?

還是她最後的不甘讓神仙垂憐?

容纖染使勁睜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

可終身上沒有絲毫的力氣。

再度沉寂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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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

光線幽暗。

寬大的龍案後,皇帝夜凌璟伏案而坐。

常總管在旁,恭敬着,屏息而立。

書房之內,只有沙沙聲作響。

“都處理乾淨了?”

忽的,夜凌璟開口。

下面常總管忙應聲,“是!”

“皇后呢?”

“皇后回鳳儀宮,進了書房……”

常總管說着,小心的擡頭瞅着主子。

果然,瞧着主子的面色一沉。

常總管忙又低了頭,當作沒看到。

沒一會兒,耳邊窸窣聲響。

一本冊子從龍案上遞過來,“給皇后送去!”

“是!”

常總管雙手接過來,冊子扉頁無字,裡面並看不到寫的是什麼。

不過就是不看,他也知道這是主子閒來無事抄寫的心經。

只是手裡的心經還沒有揣到懷裡,龍案之後,皇帝主子的眼中已然掠過一道狠色。

“容纖染是罪有應得!朕,不過是讓她嚐了喪子之痛!略施薄懲!”

常總管點頭,“可不是,奴才以爲是皇上大度,不然像是這般的女子,總也是要千百的刑罰,至少也得拔舌,剪刀,鐵樹,刀山,冰山,油鍋,……”

後面常總管還要說什麼,眼瞧着主子看過來,忙噤了聲,嘿嘿的笑。

夜凌璟瞥了他一眼,繼續翻着自己手裡的卷宗摺子。

常總管悶了悶聲,腳下無聲的就要撤出去,只是走了幾步,又走了回來。

“主子,可是要告訴皇后其實那位腹中的孩子……”

夜凌璟手裡的動作一頓。

遂,轉頭看他。

常總管瞪大了眼睛,仔細着主子的意思。

只是主子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便繼續忙着手裡的摺子。

“……”

常總管滯了滯。

“主子,奴才告退!”

遛了出去。

………………………………………………

鳳儀宮。

書房內。

靜謐,美好。

檀香淼繞。

緊閉的房門內,容纖月坐在案几之前,手邊,心經平擺。

手中墨筆筆下字跡清晰灼灼。

“皇后娘娘,常總管求見!”

門外,春桃道。

容纖月手中墨筆稍頓,“讓他進來吧——”

……

常總管跪倒在地,雙手捧着一本冊子,恭敬奉上。

“皇后娘娘,這是皇上要奴才送過來的!”

容纖月接過來,翻開。

上面字跡和她筆下的字跡相似,只是比她寫的更加的俊逸挺拔。

正是她此刻正抄寫的心經。

容纖月彎了彎脣,把冊子放到自己手邊。

“皇上可還說了什麼?”容纖月問,

“皇上說要娘娘好好保重身子!”

“嗯!”

容纖月點頭,扭身繼續去看自己案上正寫着的心經。

她這邊剛寫,那邊便已經送了過來,可見,這一切早就是在他的臆斷之中。

“回去吧!”

容纖月頭也不擡,從桌上拿起筆。

常總管眼精,進來的時候一眼就瞄到了桌上這位皇后娘娘寫的是什麼。

心下微一思襯,就知道這或許就是皇上和皇后的約定。

而只剛纔過來時,聽着主子話裡的意思,也大概的猜出來這心經所爲何來。

於是,常總管又怎麼能就這麼走。

咬牙,“噗通——”

常總管跪下。

“奴才有話,不吐不快!”

容纖月手裡的筆墨險些落到紙上。

她訝然轉頭,連帶在外面伺候的香蘭也是嚇了一跳。

“常總管,你——”

“皇后娘娘,請屏退左右!”

常總管急急而言。

容纖月深看着常總管,點頭,

……

房門關合。

鳳儀宮的書房內,唯容纖月常總管兩人。

門外的腳步聲漸遠,容纖月看着常總管,嘴角輕抿。

“想說什麼,說罷!”

“皇后娘娘,今兒那邊沒的那個孩子不是主子的!”

什麼?

容纖月明明聽着他的聲音入耳,可偏偏那聲音又像是轉了圈,方又飄飄蕩蕩的冒進來。

眼前只看着常總管的嘴巴一張一合。

他說什麼?

剛纔到底說了什麼?

“奴才知道皇后娘娘心善,見不得血腥,只是皇后娘娘若是爲那個孩子抄寫心經,卻是平白的委屈了皇后娘娘的精神。連奴才都以爲那位性子暴虐,任憑是在皇上身邊,奴才也都是忍着的,何況那位對皇后娘娘又是那般狠毒,皇上又怎麼能輕易原諒了,就是不把她千刀萬剮也是便宜了她,又怎麼會碰他!所以,那孩子萬不是皇上的!”

說着,常總管“咚”的就在地上叩了頭。

容纖月心頭一顫,也隨着常總管叩在頭上的那一下,砰然而跳。

“那,那是……”既然不是皇上的,那又是誰的。

“是皇上從……”

常總管幾乎脫口而出,話到嘴邊上,又猛地頓住。

容纖月盯着他,眼中灼灼發發亮。

而常總管終還是緊緊的閉上了嘴巴,

“奴才不能說——”

……

書房的房門關合。

寂靜,幽然。

容纖月坐在書桌之側,眼中湛清,卻無焦。

手中筆墨明明擡起。

卻是久久的放不下。

直到筆尖的筆墨落在紙上,激起那抹漣漪墨痕。方乍然回神。

眸回紙墨,看着上面的墨痕,容纖月的嘴角淺淺的泛開一抹弧度。

她知道他是爲了她,可饒是早已經有了預料,可當親眼看着那一幕時,心頭的震動並不比那個謝妃輕鬆多少。

於是,她吩咐給容纖染安排了住處,便回來了鳳儀宮。

當心經在手,心頭乍起的煩躁便輕鬆了許多。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

隨後在看到他抄寫的心經,心境就更平復和緩。

他,終還是心有憐惜。

畢竟那個孩子……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小常子竟給了她這麼大的一個驚喜。

她曾心心念唸的那個未曾出世就不見天日的孩子,竟然不是他的!

呵呵!

不是他的!

不是他的啊!

她歡喜!

她是真的幾乎要不可置信的掐一掐自己的胳膊來確定這是真的,而不是夢。

呵呵!

容纖染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他的!

而既不是他的孩子,她又是何必的這麼揪心!

即便這也是一條無辜的性命。可因爲不再關己,即便心有憐惜也沒有了往日的壓抑。

所以,她何曾不歡喜?

哪怕小常子沒能說出來那個孩子到底是誰的,她也歡喜。

甚是壞心眼的想既然那個容纖染的孩子不是他的,那其他的美人兒呢?

——心頭的邪念一個勁兒的往外冒,那一直壓抑在明亮光色之下的黑暗也異常的涌動而出。

就是手邊上明明擺着這本心經也有些控制不住。

什麼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有什麼是五蘊皆空?

不過就是求之不得,而不得不以。

可她現下身邊有他,她又何懼?

於是,這心經到底還是抄不下去。

容纖月起身從座位上起來,走到了房門口i。

……

房門拉開。

明亮的日頭罩在頭頂上。

雖有秋風過,可那飽滿的氣息還是充盈而來。

“娘娘?”

守在門口的春桃過來,奉上剛備好的茶水。

容纖月轉頭看向她,在春桃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眼中掩飾不住的欣色。

容纖月彎脣,接過暖茶。

入口入喉的霎那。

腰腹下的某處似若也倏的一動。

容纖月一頓,旁邊瞧着主子臉上神情的春桃也是一驚。

“娘娘?”

“……”

容纖月似是無察,只愣愣的低頭瞅着。

春桃順着看過去,主子的腰腹此刻已經顯出了懷,身上的綢緞撐着微微腆起的腰腹,正中繡着的那枚牡丹圓潤,美好,再映着日頭的光線,就像是活的一樣,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