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謀

……

鳳輦在後,鳳儀宮的宮燈在前鑠。

容纖月在春桃香蘭的扶持下往鳳儀宮的方向而行瑚。

此刻,宮中燈火明亮,耳畔清風浮動。

似若清明。

就好像先前來儀宮那番似若是血雨腥風的事情根本就沒有出現過,又或者只是曇花一現。

容纖月擡頭,深嗅了口撲面而來的清涼氣息。

瞬時,整個人精神了不少。

“皇后娘娘——”

這時候,耳邊低柔聲起,香蘭給容纖月披上帶來的斗篷。

那隨之而來侵襲的涼風被擋到了斗篷之外。

容纖月垂眸看着香蘭低垂眉首的相系,直到香蘭繫好,就要退下的時候,容纖月忽的開口,“那個人,私*通的是誰?”

香蘭一顫,似有遲疑的擡眸,“皇后是要奴婢查一查麼?”

容纖月看着香蘭,眼中似若閃過什麼,倏的,一笑擺手,“罷了,既然交給了宗人府,本宮就不費這份心思了!”

“是!”

香蘭應諾,往後退了一步。

旁邊守着,便是把容纖月和香蘭的對話聽了個清楚的春桃有些憤憤然,趁着香蘭退下,扶住容纖月。

“皇后娘娘,奴婢覺得……”

春桃還沒有說完,容纖月淡淡的扔下一句話,“相煎何太急!”

春桃瞬間噤聲。

雖春桃不是學富五車,可這學步兒童就會默背的詩詞,她還是懂的。

“奴婢錯了!”

春桃道,

容纖月也不看她,繼續前行,“錯在哪兒了?”

“錯在不該恣意妄言!”春桃道。

容纖月點頭,眸光落在前面的一片深濃夜色之中。“還有呢?”

春桃愣了愣,咬脣,“今兒的事兒,事出有因!”

容纖月腳下微微一頓,看了她一眼,“明白就好!”

今兒晚上這一幕擺明了是一場算計,可那個“禍*亂宮闈”之人確真是她容纖染知曉的,不然她也不會在聽聞那個人招供之後,就不省人事。

所以,看上去皇帝的處罰還算公允。

可實際上,已經懷了龍嗣的容纖染會這樣做麼?

——除非,她傻瘋了!

容纖月彎了彎脣,似輕嘲,更似冷諷。

…………

就在一行人慢慢走過去,就要到鳳儀宮門口的時候,後面隱約的腳步聲靠近。

“前面什麼人?”

低低的聲音從容纖月後面傳過來,很快,宮燈亮堂了稍許。

熟悉的聲音也低訝而起。

“皇后娘娘——”

是小常子。

容纖月聽出了聲音。

身後鳳儀宮的一衆宮婢宮隨也早就在看到後面靠近而來的皇帝駕輦前面懸掛的龍紋宮燈時,跪倒相迎。連帶容纖月身邊的春桃也隨之跪倒。

容纖月回頭,就在身後一衆跪倒的宮婢宮隨之中,一道人影緩緩的走了過來。

他的面容霽月。

他的髮絲輕揚。

他的眉宇如黛。

他的目光如螢。

就那麼踏風而來,衣襬在風中蕩起漣漪,像是仙子,出塵若謫。

“纖纖!”

他走到她的面前,輕喚。

容纖月的眉角微微一跳。

這是他第一次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喚她的名字。

容纖月彎脣,臉上帶出淺淺的笑意。

雖不深濃,可在她以爲已經是她能夠給予的最溫柔的笑容了。

“璟!”

她道。

夜凌璟頜首,習慣的執起她的手。

在察覺到她的手心微涼之餘,沉聲低問,

“這麼涼!”

春桃香蘭幾乎齊聲,“皇上恕罪!”

“不關她們的事,是我想要走一走的!”容纖月道。

夜凌璟看向她,幽深的眸子如天邊的悠遠星辰,看不清,看不透。

“可是生氣了?”夜凌璟問。

容纖月失笑。

這倒是想起來問她了,當時當着宮中上下衆多美人兒的面兒把處置德妃的事兒交給謝昭儀的時候怎麼不問!

容纖月看着他,脣角的笑意更深,“臣妾有什麼好生氣的?雖然此事乃臣妾份內之事,可臣妾如今身懷有孕,又事關臣妾家人,臣妾自是不便!”

賢淑之意,展,露,無,遺。

“還是纖纖明事理!”夜凌璟攬她入懷,“放心,朕會查清楚的,不會冤枉了德妃!”

就在容纖月整個人困入他懷中的一刻,容纖月又撐開他的懷抱,揚眉淺笑的看着他,“臣妾明事理,那謝昭儀呢?”

似乎她根本就沒留意夜凌璟後面的話。

夜凌璟眼中微光一閃,勾脣,一手刮過她的鼻頭,

“吃醋了?”

“怎麼會,臣妾問的是心理話!”容纖月巧笑嫣然。

聞言,夜凌璟也是笑,“若是都如纖纖這般,朕的後宮豈不是要很多皇后?”

“噗——”

容纖月笑出聲,作勢的在他的身上拍了下。“皇上慣是喜歡說這些話來哄臣妾的,就不怕臣妾真的當了真!”

夜凌璟揚眉,一手攬着她的腰身,一手抓着她的手,並把她的手放置到他的嘴邊,輕聲低喃,“就是當真,纖纖也是朕眼裡最特別的!”

幽幽的聲音裡,無盡深情。

容纖月看着他,脣角的笑容也越發的燦爛。

……………………………………………………

帝后並沒有在外面停留太久。

相攜着就回去了鳳儀宮。

時候不早,鳳儀宮的宮婢準備了就侍奉帝后洗漱更衣。

先容纖月已經洗漱過了,所以只是簡單的淨手潔面之後,容纖月就回去了屏風之後。

當一衆的宮婢們退了下去,容纖月臉上再也掩飾不住的困怠。

“臣妾困了!”

容纖月翻身,背對着外面,閉上眼睛。

此時,夜凌璟剛換下衣衫。

他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微閃。

“纖纖知道朕爲什麼這麼做!”

低低的聲音從容纖月的背後冒出來,閉着眼睛的容纖月忍不住嘴角一勾。

他,還真是直白。

“嗯!”

容纖月沒動,還是要睡下去的樣子。

身後的牀被掀起,熟悉的溫度靠過來。

之前她好不容易把被子捂熱乎了,又出去了一圈兒,現在被子又有些涼,所以他一鑽進來,就像是暖爐一下子靠近了。

不是說美人兒如玉,冰涼沁骨?

所以說,這個美人兒其實也不是真的美人兒。

“朕會護你!”

低喃聲起,他的手臂已經靠到了她的身上。

容纖月不用回頭,他的呼吸就已經隨着耳際的細小絨毛傳了過來。

容纖月呼了口氣,轉過身。

靠到他的懷裡。

他的手臂順勢一緊,熟悉的攬住了她的腰身,大掌所落,更是他最經常流連的腰腹。

如今她的腰腹也顯出了一些,昨兒晚上他還說“越發的圓潤美好了”。

“纖纖現在只想着安胎,就是有什麼也要等生下睿兒再說!”

容纖月喃喃的說着,聲音雖是從兩人的胸口溢出來的,可她確信他能聽清楚。

果然,她也就是剛說完,他就又攬了攬她,

“好!”

低低的清朗之聲,讓容纖月的眉頭稍皺。

胸口壓着的惱火也險些的抑不住。

生氣嗎?

生氣!

明明她早就說了她的仇,她自己報!

就算是他有更大的事情要謀劃,那事先是不是要告訴她呢!尤其他還口口聲聲的說什麼“並肩而立”!

可結果不止她被矇在鼓裡,他反還找了謝昭儀幫忙!

謝昭儀的兄長是他的“忠貞”臣子,她就算是怎麼和他“並肩而立”可也還是容家的女兒,所以他找謝昭儀似乎也是理所應當!

可,謝昭儀畢竟也是他後宮的女人!

他忍得住嗎?

他能忍住嗎?

“纖纖?”

頭頂上訝然聲起。

容纖月回神,這才發現自己的呼吸竟有些急促。

“怎麼了?”

他板起她的肩膀,想要看看她臉上的神情。

容纖月不想讓他看到,硬是整個人往下鑽,又往他的懷裡靠過去,“璟,還是要和謝昭儀親近嗎?”

板在她肩膀上的力道一頓,他似乎在沉吟,

“……這陣子還是要。只是小坐!”

容纖月扯了扯嘴角,他這是在解釋了?

“我不喜歡她,的味道!”

容纖月道。

頭頂上似乎有喉嚨的滾動聲,他低笑出聲,“朕喜歡纖纖這般直白!”

容纖月低垂着的眼瞼顫了顫。

若是先前或許她會心情愉悅的抱抱他,說“只要璟在身邊就高興”之類的話哄哄他,也哄哄自己。可現在此刻,她只覺得累。

“璟,我想出宮!”

容纖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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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華苑。

點點的檀香縈繞,別樣的靜謐四顧。

纖細的手指從浸泡了玫瑰花瓣的水中移出。

柔軟的指端白皙如玉,每一處都完美的堪若天作之成。

小心擦拭着的宮婢滿眼止不住的驚歎,最後到底還是忍不住的說道,“娘娘的手真漂亮!”

謝昭儀謝華婉彎脣一笑,若是出塵的姣好面容自若華美。

“自本宮六歲起,就是用隔年的玫瑰浴手,如今已經十一年,如凝脂,如蝤蠐,柔若無骨,焉能可比一堪!”

宮婢連連點頭,“奴婢看皇上也是最喜歡娘娘的手了!”

謝華婉的眼中得色飛掠,旋眉宇中陰鬱霾過。

“來儀宮那邊怎麼樣了?”

謝華婉問。

“回娘娘,已經到了冷宮,還是皇后住過的!”宮婢說着,語氣裡似有解氣。

謝華婉頜首,眼角瞧着她臉上的神情,壓下了脣角淡淡彎起的弧度,

“這樣高興?”謝華婉道,

宮婢吐了吐舌頭,不過顯然是和謝華婉親近,說話也有些沒有顧忌,“不止是奴婢,奴婢以爲說不準這宮裡大半兒都會歡喜!”

聞言,謝華婉搖頭,似有嘆息,“不與人相爭,克己而從人,後己而先人,則善莫大焉。德妃不與人善,最後落魄,不止沒有人相幫,反而人人歡慶!就是歷來的那些惡人也不過如此!”

宮婢在旁聽着,連連的點頭,“娘娘的話總是發人深省!”

謝華婉低笑,“小丫頭就會討好本宮!”

“吩咐下去,可別凍着德妃!”

宮婢有些愣,“娘娘,爲什麼?”

謝華婉纖纖玉指一手杵到那個宮婢的額頭上,美好傾城的面容似嗔似嬌,“還能是什麼,總不過是皇上的意思!……不要說容相還尚在朝中,就只是因皇后,就不能怠慢了!”

…………………………

冷宮。

漆黑,冷寥。

寂寥頹廢的宮廷樓閣環繞。

院子正中的亭子,敗破不堪。

幾株雜草縮在角落,上面冒出來的三兩花朵兒也枯萎頹敗。

冷風而過,藏在黑夜當中的淒厲呼嘯而來。

殘破的窗櫺,搖晃的燭光,蒼白了面容的女子無力的倒在地上。

雜草堆在她的身下,凸起的腰腹裹着薄薄的衣衫,髮絲含溼,狼狽淒涼的貼在身上。堪堪的露出了半掩之下的面孔。

正是容纖染。

“娘娘!”

旁邊的宮婢哽咽着扶起她,卻又是香玉。

容纖染撐着身子,喝了香玉喂到她脣邊的水,迷濛的眼中總算是顯出了幾分清明,可當看到了眼前四周的擺設,容纖染咬牙,把跟前的水碗給撥了開。

香玉沒想到,手裡捏的不緊,那水碗就落到了地上,摔成了數瓣兒。

“娘娘——”

“不,不!”

容纖染掙扎着就要從地上起來,眼睛直定定的瞪着外面漆黑的庭院,蒼白的面龐似哭似泣。“本宮是冤枉的,本宮要去見皇上!”

“娘娘——”

香玉從後面拉住容纖染,死死的拽着她。“娘娘,您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要讓相爺知道啊!”

幾欲想要掙扎出去的容纖染倏的頓住,近乎茫然的眼中失神呆愣。

“是啊,我在做什麼?”

“就是見了他,又有什麼用!他根本就不在乎本宮的孩子,根本就不在乎!”

“……”

容纖染嘴裡喃喃,有些呆愣的低頭看向自己已然凸起來的腰腹,忽的,容纖染的臉上詭異閃現。

下一刻,她挺着肚子就往門楣撞過去。

後面的香玉眼明手快,先一步攔到了容纖染的前面,

“娘娘,不要!”

香玉喊着,容纖染還是結結實實的撞到了香玉的身上。

香玉悶哼。

咬牙拉着容纖染坐回到牀上。

“娘娘,醒一醒,您就是再怎麼痛心也不能嫉恨孩子,他是無辜的啊!”香玉喊。

容纖染呆呆的看着香玉。

眼中透着的迷茫,幾乎讓香玉以爲她神遊天外。

“香玉,你說,他,真的是皇上的孩子嗎?”

幽幽的話從喉嚨裡溢出來,

淒涼哽咽。

淚水,也沿着容纖染的眼角滑落。

香玉一呆,聲音也有些啞。

“娘娘,您在說什麼?”

容纖染生硬的扯着嘴角,美麗的面孔上已然絕望。

“在說什麼?呵呵,本宮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四個月了啊!若是他的孩子,他怎麼能不聞不問?都是容家女兒,他只對她那麼好?嗯?”

“就當他們是自小的情意,就當他從不把本宮放在眼裡,就當讓本宮進宮也是因爲容家,可如今本宮懷了身孕,就是面子上的工夫,他也懶得做了麼?”

“說什麼私*通,本宮是容家的嫡女,懷的是又是皇嗣,又何必做出這般辱沒我容家名聲的事情來。他不是精明嗎?他就看不明白這根本就是那個間人的手段?”

容纖染的眼中無神,說的也混亂,可似乎又是一下子明白了什麼,驀的,她站起來。

香玉一驚,忙扶住她。“娘娘——”

容纖染視若無睹,又像是什麼都沒聽到。

“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沒錯,就是他!還有她!”

香玉緊緊的拉着容纖染,臉上慌亂不已。

“娘娘,您在說什麼?”

這次,容纖染似乎總算是聽到了香玉的話,緊緊的抓住了香玉的手,眼中盈光瞬閃,

“是他,一定是他和那個見人勾結,他們就是想要本宮身敗名裂!”

“他們先是勾*結了太醫,讓本宮疑神疑鬼,然後趁着本宮心神恍惚,又讓人在本宮跟前說什麼世外也有高人!本宮爲了孩子,就派你把那個高人請過來!可偏偏就這天,皇上去了那個見人的芳華苑。”

“這原本也可以稱爲巧合,可那個自稱什麼高人的竟敢說什麼本宮的孩兒有恙,本宮正忍着怒氣,又聽說漪荷那個丫頭竟敢背裡說本宮的惡言。本宮哪裡能容忍,自當就是小懲大誡好了——偏就這時候,皇上派了人來!他日理萬機的,除了在鳳儀宮待着,這好不容易去了芳華苑又怎麼會管這些小事!還又正巧的抓到了那個‘高人’!”

“哈!一樣或可成爲巧合,可這麼多的巧合在一起,那就是陰謀!沒錯!一定是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