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先生。”這一日有人踏破富貴香後院清淨客齋門前的薄雪,款款而來,厚厚錦織袍角掠過,銀線織就的暗紋隱隱一段流光。
範亭叩開了門,有人一身家常衣袍帶滿心詫異出來來迎。
“……不知貴人大駕光臨,真是有失遠迎,寒舍蓬蓽生輝。”馮慶逸站在門前有禮地輕輕一揖,不明其來意。
“馮先生高才之人,不必多禮,本宮今日也不過路過,慕名拜訪,不知馮先生可否賞本宮一杯茶喝呢?”那人面目溫和,帶着微微疏離驕矜。
“榮幸之至,幸得殿下不嫌棄茶藝粗陋,殿下快請進。”馮慶逸往旁邊讓開。
看着那人從善如流點點頭進了門。
客齋的門輕輕掩上,留下門外寒風繞起薄雪,紛紛揚揚。
範亭打着手勢,早已在各處小心留意。胡元站在高閣之上,站在窗口,也是早就做了防衛安排,這位未來老闆,可是得罪不得的,按閣主的吩咐半點閃失也受不得的。
胡元偷偷抹一把汗。
“掌櫃,後院周全了。”小夥計推門進來回報。
“讓他們好好把守着,不準任何人進出後齋,這位可一點閃失都不能有。”胡元揮揮手。
“欸,好嘞!”那小夥計也不嫌自家掌櫃神經兮兮地一遍遍反覆吩咐,退了下去。
胡元兜着手,靠在窗口,商人心肝裡盤算着怎麼和未來的老闆套近乎。
“掌櫃。”小夥計去而復返。
“什麼事?”胡元一個激靈站直了。
“沒大事,就是剛剛有撥不長眼的撞進後院,已經處理了。”
“哦……”胡元又靠了回去,“你怎麼還不下去?”
“哦,還有,太子殿下剛纔傳話說,以後他還會常來,不必如此大驚小怪。”小夥計低着頭退下去。
胡元站在那裡,不知心裡是喜是悲。
“來一次就得了,還經常……”
胡元捂了臉,他在京城管事有五年了,印象中太子殿下也就今天破天荒地大駕光臨,還放話要以後經常來光顧……果然不愧是自家姑爺,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可是他壓力很大啊!
“明人不說暗話,本宮今日既是慕了馮先生的才名而來,馮先生約摸也是猜得着是什麼事的。明年春闈,馮先生志在必得。”南宮在桌旁隨意坐了,姿態端直看着站着的人。
“……殿下的意思是要幫草民一把?依草民愚見,這還是不必了,草民雖是抱着求功名的初心來參加科舉,可也並非心心念念硬要爭些什麼,只是改善家境靠自己本事經營罷了。殿下日理萬機,也實在不必爲草民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寒酸書生分心。”馮慶逸斟酌着開口,眼光猶豫,抱拳微揖。
“呵……馮先生莫不是看得你我相仿年紀不信我,紅妖紅閣主既然是告知了本宮你的住處你的來歷,你就應當相信本宮有那個能力也有那個手段讓你從此之後步步青雲,讓你能夠親手平反當年馮家滿門被誅的帝京冤案,馮慶逸。你若還是對我的話生疑,儘可以去找富貴香的掌櫃查證,看看是誰指引本宮到這裡來的。”南宮舒展着眉梢,神情平和看着他,眼若深潭。
“……草民信了。不過,凡事總是要有代價的,草民雖然自己無絕對把握能一鳴驚人步步高昇,但是若是太子殿下伸出援手,只恐良心不安難以安眠,且,草民不知能不能夠給出讓太子殿下滿意的籌碼。”馮慶逸低垂着目光,想了想開口。
“讓本宮滿意的籌碼,你一定能拿得到,因爲那是你的仇人的一切尊榮,名聲、權力、地位,還有性命。”南宮步步緊逼。
“您是說,要我扳倒何賢。”馮慶逸倏地擡眼。
“原來先生還是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誰的。如何,先生若是應了今日之請,改日本宮儘可以鼎力相助。”
“……”馮慶逸突然沉默,臉色沉沉,自己與何賢之間並無抗衡之力,即使是明年登新科狀元之位又能如何,妄圖扳倒他,無異於是螳臂當車,以卵擊石……可是若是眼前這位誠心相助的話……
“冠蓋京華,斯人才幹。馮家小兒九歲便有當年風光,可惜一夕毀於奸人之手。抄家,滅族,流放,逃離。馮先生忍耐了這麼多年,殊爲不易,本宮很是欣賞你歸來的這份東山再起的勇氣。”南宮手指敲敲茶杯,臉上有不耐神色,“可這人忍耐的久了,就容易忘記主動出擊有多重要,馮先生不覺得你此刻的猶豫是不應當嗎?本宮一言九鼎,紅閣主又在背後擔保支持……須知,不論是什麼機會,都總歸是隻有一次的,你這般畏畏縮縮可難當大任,莫非一代驕子就甘心永遠窩在別人羽翼之下俯首帖耳哈腰點頭地寄人籬下?先生從走出紅府擺脫管家身份的那一刻開始,心裡就應當有了思量,若非如此,也不會在琅州廢了好大力氣調換籍貫一意參加科舉,冒着被揭穿罪臣之子的身份而一命嗚呼的風險,在今日,能出現在帝京,更是出現在本宮面前。先生只知道心裡盤算着自己能不能啃掉何賢這根硬骨頭權量本宮的心意,可卻忘了本宮今日來此或許就是上天賜給你的唯一翻身的契機……”
“殿下無需再多言,馮慶逸在此先行謝過殿下大恩。”馮慶逸不再猶豫,驀然撲通一跪,俯首。
“甚好,甚好。”南宮眼神一掃地上跪着的那人,“這天色尚早,那本宮今日就先和明年的新科狀元喝杯茶吧。”
“謝殿下厚愛。”地上那人握緊了拳頭起身,眼裡有熊熊光芒閃耀。
南宮滿意地微挑嘴角。
“那,馮先生就不要乾站着了,今日要好好地見識先生的茶藝纔不虛此行啊。”
馮慶逸微微躬身,眉目稍斂,“獻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