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終於擡頭看向這個鬍鬚和頭髮都花白,明顯是強撐着精神在與他周旋的人。
“你是個玲瓏剔透的,日後繼位必爲明君。南駿那小子心性單純,你還是得護着他些,畢竟是他兄長。我記着,他小時候就愛粘着你要你陪他玩,嗯……還有一個小宮女。朕的身子骨近來越發地不太好了,人家說,人在死前要把這一輩子應當說的話都說完,哼哼……看來這句話是對啊。”南明厲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自己最出色的兒子。
“父皇身體還是康健異於常人,萬不可如此消沉,有傷聖體。”南宮低聲勸慰。
南明厲打量着他,半晌一笑。
“真不知道我是怎麼樣養出你這樣的兒子來的,哈哈……對着外臣的那些客套也習慣加在自己的父皇身上。太子,你本不必活得如此辛苦。”
“承蒙父皇厚愛,只不過於情於理,本是父尊子卑,君貴臣賤。兒臣既身在其位,只能顧得周全完備,不敢疏忽。”南宮微頷首,視線低垂,看着皇帝黑色便衣衣襬處葳蕤的花紋。
“嗯……你這性子也是認真過頭。罷了,你去城門跑了一遭,想必已經乏了,朕就不拉着你說話了,早些回府上休息吧。”南明厲揮揮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南宮躬身一禮,正欲轉身。
“對了,朕還有一個心願未能了結,趁今日就知會你一聲。”南明厲突然想起那一樁事。
“是。”南宮頓住步子。
“朕問駿兒何時娶妻生子,那小子有辦法,說什麼西北未定安能以私情先於家國……可是,太子啊,你這安安平平地待在帝京裡頭,弱冠之後一推四年,不,到今日當五年了。朕知道你聰慧過人兼之眼光高,可朕還是想着能及早爲你主婚哪……”南明厲來回踱着步子,臉上帶笑,眼底卻無半分笑意。
“……謹遵皇命。”南宮一如既往對此一笑了之,遵命是遵命,可到頭來,到底遵不遵得成,則未可知。
南明厲深深看了他一眼,邁着步子兀自走開去了。
南宮許久之後直起身來,望見一代皇者微微佝僂的背影。人之爲人,宿命不過如此。深潭般的眼裡起了層層漣漪。
幸而,他本非人。
南疆,紅妖孤身一人大大咧咧跟在大祭司柒諳身後,時不時揪一揪身上花裡胡哨的南疆本地的服飾,這七零八落丁鈴噹啷的衣服真是彆扭至極。
柒諳墨綠色的長袍映出他懶懶披散在身後濃黑微卷的頭髮,這傢伙和她一樣懶,在腦門上栓一色抹額就罷。紅妖暗自腹誹着,沒注意到前方人突然停下轉過身來。
一根手指虛虛一點,將她定在距離他一指的距離。
紅妖身形一僵,十分不愉快地瞪他一眼,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能得閣下投懷送抱,不勝榮幸,不過時機未到,交情且淺,閣下還是放矜持些好。”柒諳一本正經地解釋,眼裡點點波光,倒映出她寫滿咬牙切齒四個字的臉。
“閣下總是能輕而易舉地讓人產生把你的舌頭割掉的想法啊……”紅妖暗暗磨牙,還時機未到!放矜持些!
“私以爲,這也是一種難得的本領,不是嗎?”柒諳面不改色,轉身繼續往前走。
“毒舌男,去你丫丫的本領……”紅妖張牙舞爪地在他身後比劃一陣,尋思尋思之後怎麼樣過河拆橋給這廝一個這世上最不痛快的死法。
“前面就到了,我應付守衛,你只管低着頭不要出聲跟着我就是。”柒諳邊走邊囑咐。
紅妖一一應了,畢竟是要闖人家的禁地,還是收斂些的好。
兩個守衛很快就出現在紅妖視線裡。
南疆最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的就是這種處處可見的簡陋防衛措施,就連最了不得的聖地也是這樣?
不過走近了,紅妖才發覺出這地方的防衛的不同,比如那兩個簡陋的守衛,清一色的一席厚厚青灰顏色的斗笠遮得嚴嚴實實不露一絲皮膚,這大熱天的,不容易。
柒諳似乎對這兩人也是格外的尊敬,邊行禮邊嘰裡咕嚕地操着花昔土語打着招呼。其中一個指了指柒諳身後的紅妖,語氣頗嚴厲,儘管紅妖聽不懂說的是什麼。
柒諳嘰裡咕嚕地又解釋了一通,這二人似乎終於放下心來,竟然還特意要和紅妖搭個話,被柒諳不知怎的攔了下來,紅妖不懂南疆話,開口就不免露餡。
走得遠遠的,紅妖還能感覺到身後射過來的兩束灼灼目光。
“你跟他們說了什麼?”紅妖小心翼翼地問,聲音低了一個八度。
“說你是虔誠於花昔之神,自願要將自己的生命奉獻給聖地的活祭品——童貞女子。本座被你的虔誠感動,將你帶到此處來幫你了結生命,祭祀聖地。”柒諳的聲音倒是不遮掩,似乎很放心。
“什麼……”紅妖突然又想磨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