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後面的陸芳汀見狀尖叫一聲,又很快把剩餘的驚叫吞了回去。
正在另外一邊墓室搜尋的蘇道長迅速趕了過來,一看這幅場景,便扼腕嘆息:“糟糕!祭祀最終還是完成了!”
掏心、斷腸、冰凍、火燒、拔舌,四郎掰着手指頭數了一數,驚悚的發現祭祀需要的五類人魈已經集齊了。
就在這時,四郎忽然看到前面黑漆漆的墓道里閃出一個白衣女子的身形,看身形有些像小魚。那女子朝着這邊射了一箭,然後轉身就跑。
四郎退後一步,側身接住羽箭,正想要追上去,地面忽如其來的顫抖了一下,接着,整個墓穴都搖晃起來,好像是一個即將甦醒的怪物,正在伸胳膊踢腿。
霸下從後面跑來,大聲叫道:“地宮復活了。快!墓道里的機關已經被自動觸發,現在我們必須儘快離開此地!”
衆人匆匆忙忙沿着墓道往外跑,一邊跑,霸下一邊召集他的部下。
然而,才跑了一小段路,隨着地道搖晃的越來越劇烈,前面忽然像是下雨一樣,掉下來無數塊巨大的青砂岩,四四方方的,全堵塞在墓道里,阻礙了這一行人出墓的腳步。
陸贄轉身吩咐身後的侍衛上去把巨石拖開或者擊斷。
霸下卻阻止了他:“且慢!這是墓道里的機關,修建時我親自參與設計,就是爲了提前防備今日這種大敵來襲的狀況。估計是女媧的意識想要控制上面的墓道,所以觸動了墓中機關,落下自毀裝置。斷龍石堵塞了整條墓道,馬上還會有鐵汁澆灌巨石縫隙,硬要鑿開的話,不止耗時甚長,而且還有可能觸發墓中其他的機關。”
陸贄喝住了自己的侍衛,但是看向霸下的目光卻充滿了疑慮。
“如果女媧還沒能控制上面的墓道的話,本來按照來時的道路回去最安全,偏偏現在這條路被墓中的機關封堵了。那依墓主的意思,我們現在該往哪裡走?”
四郎看了陸贄一眼,覺得陸公子今日十分奇怪。墓主兩個字被特意加重了一下,語調抑揚頓挫、陰陽怪氣的。莫非是被侯一峰嚇破了膽,所以再難保持大家公子的氣度?
“現在怎麼走?”蘇夔面無表情的注視着前方的巨石,問道。
霸下沉思片刻,帶着這一行人往旁邊的墓道里行去。
墓道里似乎起了霧,時不時的搖晃更是叫人繃緊了神經。
犧牲那麼多同伴,最終還是沒有阻止女媧和地宮的復活。一種沮喪和消極的情緒在這一行人中蔓延開來,沒有誰再講話,大家都沉默的趕路。可是走了不久,四郎忽然聽見前面傳來嘶嘶的怪聲,不論是夢境還是現實,他和蛇人接觸最多,一下子就覺察出不對勁來。慌忙出聲向衆人預警。
果然,不一時,衆人就看到前方黑漆漆霧濛濛的墓道里,影影綽綽冒出來幾隻蛇人。
“不過是幾隻蛇人而已。正好捉來烤熟了吃……”一個滿身血汗的侍衛滿不在乎地說道。
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忽然噤了聲。
只見那幾個蛇人背後,是數不清的蛇人,好像是綠色的浪潮般朝他們噴涌而來。
“往回走!”霸下大叫着。
若是一羣蛇人或許還有一戰之力,可是此時,蛇人的隊伍明顯佔據了絕對的優勢,好漢不吃眼前虧。不用提醒,活到現在的都是聰明人,一行人不約而同的往回狂奔。
氣喘吁吁的回到那座堆滿黃金的大殿裡。霸下按動幾塊墓磚,便從四面轟隆隆地降下大石頭。
“你做什麼?”陸贄憤怒地質問道。“斷龍石一放,我們會被困死在這裡的。”
費無忌不樂意有人對他的君主不敬,這可是春秋亂世裡歷練過的縱/橫家,立馬反駁道:“不放下來,我們全都會被蛇人抓住。陸公子更喜歡被蛇人抓去當兩腳羊活剮嘍?”
這樣的危急關頭,霸下不欲多事,便出言解釋道:“此處的機關建來就是爲了防止這種情況。我剛纔說過了,斷龍石一放,能砸死整條墓道里的蛇人,而且馬上會有鐵汁澆灌巨石縫隙,將他們徹底焊死在墓中。同時還能阻止之後的蛇人繼續涌來。給我們爭取逃跑的時間。”
似乎在印證霸下的話,他的話音剛落,果然有被地下黑河的火焰烤化了的鐵汁順着墓道頂部的縫隙流了出來,澆築在巨石之間,有幾滴滴落在了大殿裡,發出嗤拉嗤拉的聲響。
儘管隔得很遠,四郎依舊能夠聽見極遠的墓道中傳來蛇人嘶吼的慘叫,還有身體被巨石砸扁的沉悶聲響。
因爲暫時安全下來,四郎趁着沒人注意到他,偷偷拿出剛纔小魚射過來的羽箭,取下箭頭上帶着的一塊白布條。
展開一看,上面寫着:小心身邊。然後沒有了。
四郎皺起眉頭,心中一時驚疑不定。
就在四郎對着白布條發呆的功夫,大殿裡的人已經吵了起來。
四郎走過去,就聽見陸贄冷笑一聲,道:“這法子阻住了蛇人,可是楚昭王如此驚才絕豔的一代霸主,不會想不到,如此機關設計卻也把我們困住了吧。莫非,這纔是墓主您真正的目的?”
這話雖然有挑撥的嫌疑,但是說的也的確有些道理。衆人剛放下來的心又提了起來。
“我自然有辦法。”霸下道。
“什麼辦法?”陸贄立馬追問。
可是霸下卻閉上了嘴巴,固執地不肯回答。
衆人心中的疑慮更大了。
陸贄道:“好,既然昭王您不肯說,那麼我們就只好搬開堵住大門的石頭。不然要從哪裡離開呢?”
霸下依舊沒吱聲。
四郎一時也迷惑起來,在內心最深處的某個角落裡,他開始擔心霸下的融合不成功,現在依舊爲女媧辦事。如果真是這樣,他們這一羣人可就成了甕中捉鱉裡的那隻大烏龜啦。
胡恪倒是完全信任自己的哥哥,可是蘇道長似乎也有所疑慮。左看看右看看,四郎也拿不定注意了。
氣氛一時詭異的沉默起來。
終於忍受不住這種僵持,陸贄命令身邊的侍衛都去搬開斷龍石。霸下依舊不言不語不作爲。
蘇夔失望地看了霸下一眼,運起飛劍過去幫忙。黑衚衕安頓好鄭大夫,也跟過去幫忙。
四郎的腳步忍不住挪動了半步,偏頭看看。
霸下的眼睛閃過金黃色的重瞳,直直瞅過來的眼神彷彿一個被同伴拋棄的小孩子,看上去可憐巴巴的。
四郎忍不住嘆口氣,又停了下來。“究竟是怎麼回事?”
霸下終於開口了,他低低聲和還留在自己身邊的兩隻狐狸解釋道:“我的墓室裡有條暗道,女媧不知道,從那裡便是墓中所有機關啓動之後,唯一安全的出路。女媧以爲取走了我的記憶,我便會成爲她腳下一隻忠順的狗,那可就太小看我們始龍一脈了。其實當年一擊不中之後,我就給自己留了後手。你和被女媧關起來的小霸下應該接觸過吧?”說道這裡,霸下側頭看四郎。眼睛裡有一種惡作劇得逞般的愉快光芒,看上去很是眼熟。
難怪自己先前覺得奇怪——被女媧囚禁鎮壓在地宮裡的霸下擁有更多更沉重的記憶,可是先前遇見過的小霸下無論是年齡還是心智似乎都停留在幼童時期。被女媧利用奴役地反而是更加成熟多謀,能夠成爲春秋霸主的另外一個靈魂。
四郎恍然大悟:或許對於霸下而言,從來就沒有認賊作母一說。始龍族血統果然強大,天生就沒有任人拿捏欺負的軟包子。即使是包子,也是豆沙餡兒的。
“這麼說,那個靈魂是你僞裝出來,故意要讓她剝離,騙她安心而已?”
霸下點點頭,繼續說道:“我們一族是有種族記憶的,從我出生那一刻開始,我就得到了父親的所有記憶。但是因爲當時年紀實在太小了,還是沒逃過被女媧殺死煉魂的結果。自那以後,我就忍辱負重,一直在想辦法給自己報仇。千年前在地宮的那一次,我雖然破壞了祭祀,導致伏羲長眠,卻沒能徹底擊敗女媧。打蛇沒打中七寸,必定會被反撲,我當時就知道情況不妙,趕忙在魂魄中僞裝出來一個心懷不滿的幼童形象,讓她剝離掉了。之後我明面上修建墓穴,幫女媧殺了不少人,另一方面,我也在墓中修建各種機關,目的就是爲了防着有朝一日女媧要放她的蛇人軍隊出來。”
“如今墓室裡的蛇人軍隊都殺光了嗎?”胡恪問道。
霸下搖頭道:“不,只要有人族在,蛇人就是殺不盡的,因爲女媧隨時都可能造出更多的蛇人,就像當年她捏泥人一般。而我能做的,就是將昭王墓壓在地宮之上,王墓組成了一個巨大陰陽八卦,有這個鎮壓着,地宮便很難升到地面上去。雖然也鎮不了多久,但是總能幫女媧的對手們爭取時間,到時候自然有人替我收拾她。”
四郎驚訝的合不攏嘴:我爲甚麼會認爲霸下是個老實的小可憐,這貨壞得流油了好嗎?還知道敵人的敵人是朋友的大道理,真懂事!我喜歡!
另外一邊,多了蘇道長和黑衚衕這兩個有生力量,加上能活下來的陸家侍衛也是各個身懷絕技,很快,還真的被他們將一個方向的斷龍石移開一塊,打出了一條一尺長的石頭通道。
胡恪擔心地指了指那邊,問道:“任由他們打洞,不會有問題吧?”
霸下聳聳肩,無所謂地說:“沒事,墓道里已經全部都是斷龍石,他們挖開一塊還有更多。除非……”
話還沒說完,蘇夔他們正在挖的石頭忽然像是融化了一般,變成暗紅色細沙粉撲簌簌的往下落。那流沙緩緩沒過最前面一個陸家侍衛的腿,那高大的侍衛就好像是遇火的蠟像般融化掉了,連手上的青銅劍都化爲了銅水。
“快退!”霸下大聲喊道。
那邊正在挖洞的一羣人都嚇了一跳,趕忙後退。四郎認出來了,這種沙塵應該也是粘液怪的一部分。
“轟隆隆隆——”伴隨着此起彼伏的巨響,那一面的堵塞墓道的所有石頭全都消失了。騰起的暗紅色沙礫沾到殿內的黃金珠寶上,連黃金都被看似不起眼的小小沙礫溶出一個小坑。
暗紅色的灰塵消散之後,遠遠的墓道上便出現了一隊青色的蛇人。
拿着火把一照,墓道里到處是密密麻麻的蛇人,而且還在不停的涌進來。
一行人各出法寶,死守着被粘液怪腐蝕出來的那條墓道。雙方呈現出一種僵持的狀態,血腥的僵持。
新出來的這羣蛇人似乎更加成熟完美一些,侍衛們手中的凡刀根本不能破開蛇人的皮膚,只能留下一道淺淺的白色印痕。
持刀砍過去的兩個侍衛反而被蛇人握住刀刃,一把拖了過去,活活撕成了兩半!
霸下的面容冷肅下來,他將胡恪從墓道前面一把推開,吩咐費無忌道:“你帶着他們從我的墓室裡走,快走!這些斷龍石撐不了多久的。”
“是!”費無忌明白蛇人的厲害:“所有人都跟着我走!”
也不知道他按了哪一處機關,地下忽然裂開一個暗道,衆人魚貫而入。
四郎走到門邊,回頭看去,那三堵牆已經不同程度的開始往下掉落細碎的暗紅色砂石,北邊的一堵牆甚至已經被打通了一個小洞,有蛇人迫不及待地從縫隙裡不停的遊進大殿。
明珠閃爍如星辰的寬廣大殿內,彷彿有一雙高高在上的眼睛,俯視着底下爲了生存而苦苦戰鬥着的螻蟻們。
轟——的一聲巨響,另外三面牆終於灰飛煙滅。
霸下的眼睛裡,金色的重瞳一閃而過,然後那雙眼睛裡的金光越來越濃郁,越來越濃郁,一股強大的壓迫感傳來,幾個侍衛忍不住跪了下去。
霸下慢慢舉起手,想要故技重施,控制着進入殿內的蛇人自相殘殺。而領頭的蛇人緊緊握住自己的長戟,抵抗着那種來自血脈的威壓,雙方再一次陷入了僵持……
“喂——快一點,不趁着現在走就來不及了。你們做事能不能果斷一點?想要害死我們嗎?”陸贄憤怒的咆哮起來。
因爲四郎和胡恪遲遲不肯進地道。忠於楚王的費無忌也就不再領着他們前行。
陸贄大聲命令道:“快把我們先送下去!他們要死是他們的事,可不要拉我們陪葬!”
費無忌看他一眼,依舊一動不動。
四郎覺得這個陸贄很是不對勁,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可是這話卻不知哪裡打動了狐狸表哥這個爛好人。
胡恪皺着眉,吩咐費無忌:“先帶他們下去吧。我留在這。”說着,他轉身朝着霸下走去:“我已經丟下他一回,怎麼能再次丟下他不管?”
四郎趕忙跟上去,申明道:“我也要留下來。表哥不用勸我,霸下是我侄兒,我不可能丟下他不管,不然他叔叔……”四郎的話忽然頓住,他覺察到一個自己可以忽略淡化的事實:地宮已經甦醒了,女媧的力量達到了巔峰,可是二哥卻一去不復返……不敢再想下去,胖狐狸的心中亂成一團。
貪生怕死是生物的本能。重義輕生四個字寫起來容易,要做到卻很難。
胖狐狸怕死怕痛怕孤單,卻也明白什麼叫做雖千萬人吾往矣,什麼叫做知其不可而爲之。
他傻傻里傻氣的重複叨咕着:“霸下是我侄兒,我可不能將他一個人丟給蛇人,就算力量不值一提,我也該和他並肩戰鬥。”
“我知道了,你真囉嗦。”胡恪毫不留情的打斷了四郎的車軲轆話。
胖狐狸氣嘟嘟地鼓了鼓臉,又轉頭對蘇道長叮囑道:“師兄,你送他們上去吧。順便告訴陸師父這裡的情況,讓他有個心理準備。人族未來該何去何從,也請他早作打算。至於我,你提都別提,就當我跟着二哥已經偷偷離開此界了吧。省得他替我這不孝徒兒難過。”
蘇夔的臉上有痛苦和不捨的深情一閃而過,不過他也知道現在不是推脫的時候,沉默着一言不發得點頭答應。然後就一馬當先地祭出飛劍,在前面開路。
黑衚衕本來殿後,卻偷偷從隊伍的末尾溜到四郎旁邊,拉住他的胳膊。
四郎以爲黑表哥是來捉自己回去的,戒備的看了他一眼。
黑衚衕露出一口小白牙,笑道:“放心,不是讓你不去,而是要和你一起去。”
“那你的鄭大夫怎麼辦?”
黑表哥聳聳肩:“我要是把兩位弟弟留在這裡餵了蛇人,出去我娘能把我活剮了。”
胡恪和四郎對視一眼,都覺得很是過意不去,正待要勸他。黑表哥卻一臉無所謂地說道:“沒關係,反正這次沒有瓊玉膏,我家大夫是沒指望能活着了,我戰死也好,總是和他同生共死,同穴而葬了。”
說話間,表兄弟三個化爲三隻毛色各異的巨大多尾狐,利爪間寒光閃閃,飛快的收割着蛇人的性命,這些蛇人被霸下控制住,沒有絲毫反抗之力。狐狸們每次一揮爪,就有一大片蛇人倒下。
三毛團打怪打得正爽,爲首那名俊美高大地綠皮膚蛇人竟忽然擺脫了霸下的控制,朝着胡恪的爪子看去。
與此同時,霸下卻緩緩地倒在了地上。蛇人如綠色的洪流般淹沒了他。
“不——”花白毛色的老狐狸大聲嚎叫起來,那聲音裡充滿了叫人潸然淚下的悽惻和絕望。
此文馬上完結,請各位大大就別再養肥了吧。斷斷續續連載了大半年,作者菌在此誠懇地邀請所有看到此文的讀者,都來大丁丁網三無家裡作客,陪着胖狐狸走完這段最後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