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離天肅八年正月十一,東離攝政王下令,全境追捕行刺朝廷重臣未遂後逃亡的瓏瑜公主。
據稱,瓏瑜公主於天肅八年正月十日晚派人入攝政王府行刺,事情敗露之後攜同駙馬逃出皇都盛京,或前往北豐。此次公主行刺攝政王一案背後,是北豐國企圖操控東離皇權的狼子野心,第二日,東離攝政王冷嵐頒詔書罷瓏瑜公主皇位繼承權,並正式與北豐國斷交。
此事一出,原先高調支持公主即位的御史大夫一派極力反對要求徹查行刺一案,朝堂之上呈劍拔弩張之勢,民間亦是衆說紛紜。
懷有龍裔本可繼承大統的公主殿下在此刻做出行刺攝政王這樣不和情理之事,還不若說是攝政王顛倒了黑白誣陷公主以謀取東離皇位更像真相。這樣的揣測的東離之後的長達數年的強權統治下卻是難以根除,成了動搖皇權根基的一顆毒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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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國西域邊境,連綿山脈上終年覆着白雪。山腳之下名爲青湖的湖泊,湖面之上結起厚厚冰層,環繞着湖水的樹枝上掛滿了冰柱,晶瑩剔透很是漂亮。
離開東離已有月餘,兩人一路向北昨日纔到了這處人跡罕至的山域,在獵戶家裡住了一宿,今晨起來,撩開那鹿皮氈子,外面已是白雪皚皚。
東離地處潮溼溫熱的地帶,便是冬日裡也不會下這麼大的雪,初初北上的時候,每逢雪天她都要興奮一場,如今是看慣了北方的大雪,卻還沒習慣這北方的天氣。
伸手將她白狐裘襖的領子攏了攏,繫上封扣,駙馬淡淡勾脣:“這還沒出門鼻子就紅了,當真要同我一道去?”
她點點頭。自昨夜駙馬提起今日要去那青湖下網捕魚起,她就一直很好奇這冬湖捕魚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出了木屋,到了湖邊,湖面上的冰層平滑如鏡,冷風自湖面吹過,果然是寒意逼人。
離開東離之後他們一路北上,走得大多是山林寒地,起初她還擔心駙馬那看着贏弱的身體會受不住,如今看來反倒是她這還不習慣北邊氣候的體質要更加嬌氣些。
鹿皮縫製的靴子保暖防滑,兩人行至湖面中央,駙馬四處看看尋了一處冰面顏色較深的地方,示意她下冰鏟。
凍住的湖面,可以根據透光性來判斷冰層厚度。一般冰面顏色較深的,就表示冰層較厚,而一般較淺的,就說明冰層較薄易碎,要謹慎避開。而捕魚時選擇較厚的地方,雖然鑿洞會多費些時間,但是足夠厚的冰層能確保承受得住漁網的重量,讓他們不至於來收網的時候踏碎了冰面一齊掉到湖裡去。
這是他們走到湖邊的一路上,駙馬細心跟她普及的“常識”。她這一路走來,已是漸漸在駙馬身上發現了許多她以前不知道的優點。比如說知識淵博,再比如對各國地勢地貌十分熟悉,而相比之下,自幼長在深宮沒什麼生活閱歷的她就顯得什麼都不懂什麼都好奇,並且只能在鑿冰下網這樣賣苦力的時候纔有用武之地。
這樣的感覺,讓她有些挫敗卻也有些欣喜,畢竟每天都能發覺駙馬身上新的小優點,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
鑿冰捕魚很講究技巧,首先要在選好的冰面兩側分別鑿出兩個等大的冰眼,分別叫做下網冰眼和起網冰眼;冰眼鑿出之後,用帶勾的長竿將漁網自下網冰眼穿過,再從起網冰眼穿出,最後將漁網兩頭的口接在起網冰眼上,再在兩個冰眼之間鑿出數個小冰洞,增加空氣的流動。
冬天結冰的湖面下,魚羣處於缺少空氣的狀態,活動會很緩慢,亦不需要和平日一樣多的空氣供給;但是一旦冰面被鑿開一個洞,冰面外的空氣便會融入水中,在那處形成一個局部充滿空氣的狀態,從而吸引魚羣過來,進入網中。
下好漁網之後,兩人便回到獵戶的木屋,將屋子內外收拾了一番,之後又趁着風雪間隙在山間遊逛了一下。兩個時辰之後,天色已是漸漸暗了下來,他們再次回到湖面時,看那明顯下墜的漁網,顯然收穫不小。
兩人一齊拉上漁網,相視一眼,心中默唸一二三,齊齊後仰用力,嘩啦一聲,開了數個冰眼的冰層一下碎開,烏黑烏黑一整網的魚一下被拉出水面,兩人均是一個不穩滑倒在地,漁網一下散開,數條一尺多長鱗黑肚白的大魚從網中滑出來,齊齊在冰面上跳騰,好幾條魚一眨眼便從冰縫中滑了下去,逃得無影無蹤。
兩人一陣忙亂,好不容易將剩下的魚重新用漁網罩住提起來,雖然逃掉了幾乎一半的魚,剩下的魚也夠吃上好幾天的了~
夕陽西下,滿載而歸,兩人回到木屋的時候正好遇上進山打獵的獵戶大哥歸家,粗獷豪爽的大哥將兩人看了片刻,大大搖頭:“哎呀這位小哥,不是大哥說你,你怎麼能這麼對你媳婦呢,自己兩手空空回來,東西倒儘讓女人提着?”
公主聞言微微一愣,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上提的魚,有些不好意思剛要開口解釋,卻聽身側駙馬淡淡一笑開口道:“無妨,我家娘子力氣大,用不着我幫忙~”
說着便是牽起愣愣發呆的公主,往他們的屋子走去。身後,獵戶大哥微微一愣,顯然對這個白白淨淨一看就是無用書生的小哥給出的答案很不滿,嘆氣搖搖頭,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的力氣很大…所以不用幫忙?原來在駙馬心裡,便是這麼想她的?林中小木屋前的空地邊,茅草樹枝架起的簡易篝火上,一鍋乳白色的魚湯燉得噗噗的,鮮香四溢。裹着狐裘,公主抱着膝蜷在篝火邊,神色淡淡想着心事。
她自幼,的確便是比同齡女子的力氣都要大上許多,之後學了武,就更是力大無窮有些異於常人…就比如她的那柄玄鐵大戟,尋常兩個男子擡來都有些吃力,她卻是能輕鬆駕馭,遊刃有餘。天賦異稟神功蓋世什麼的,原先聽着還讓她有些沾沾自喜,可是如今一想到駙馬竟也是這麼想她的,忽然就覺得沒有那麼開心了…所以說,原來這一路上駙馬那麼自然而然將重物都交給她提,就是因爲覺得她是大力士麼…?
將今日捕到剩下的魚給獵戶大哥送了去,駙馬折回自己的屋子前,卻見他家小公主默默坐在篝火前,神色呆愣盯着一鍋魚湯,似乎有些不開心。
“怎麼了?”他走到她身邊坐下,輕聲詢問。
只是,這些根本就不是能說出口的心事啊…心中嘆了口氣,她微微搖頭,指了指身前那鍋魚湯:“這能吃了麼?我已經餓得都不想說話了…”
那微微不耐的樣子真是無比可愛,駙馬看着勾脣笑笑,持起木勺在鍋裡攪了攪,再往裡頭灑了點鹽:“差不多了,再加一味調料便可以吃了…”
說着,便是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瓶子來,獻寶一樣在她眼前晃了晃。
“這是什麼?”拿過瓶子放到鼻前嗅了嗅,一股奇異的香味,微微有些刺鼻。
“白香草調成的汁,”駙馬淡淡揚眉,笑得有些小得意,“這味調料和魚湯可謂是絕配,加與不加,天壤之別。”
說着,便是小心翼翼從鍋裡舀起一勺魚湯,送到她脣邊。
她看他一眼:“不是還沒加那調料麼?”
“嗯,你先喝一口沒加的,再來喝加過的,比較看看~”
眼前那清澈淺瞳中淡淡含着光亮,饒是平日裡總是一副淡漠清冷的樣子,這種時候反倒是意外的小孩子心性…想着便是勾脣笑起來,就着脣邊的勺子一點一點喝下了熱湯。
鮮美甘甜,油而不膩,已是很好喝了。
然後便是將那白香草汁加進湯裡,木勺一攪,頓時清香四溢,再是舀起一勺湯來遞到她脣邊,那清亮的眸子裡滿是期待。
一口濃湯入喉,整個人便像是從心頭暖和了起來,加了那白香草汁的魚湯,鮮味更濃郁,口感更絲滑,一口嚥下後,脣齒留香,竟是她從未嘗過的美好味道。
看着身側那一瞬欣喜之前低落情緒一掃而光的小公主,清潤桃花目中閃過一道光亮,他亦是咧嘴笑開來。
“怎麼樣瓏瑜?是不是很不一樣?”
嗯!她猛點頭,示意他快點自己嚐嚐:“真的很好喝啊…完全不一樣!”
呵呵,他笑出聲來,將那剩下的半勺湯喝了,眉眼彎彎:“的確挺特別。”
她聞言淡看他一眼,有些不解:“怎麼你這話聽上去,倒也像是第一次喝似的?”
嗯,又是舀起一勺濃湯來,他淡笑開口:“的確是第一次——很早前我就聽說,這冬日冰層下的湖魚肉質肥嫩,鮮美多汁,是煮湯的上品;而那白香草調成的汁可以去掉魚肉的土腥味,是搭配魚湯的絕佳調料。於是在得了這瓶白香草之後,我便一直想來嚐嚐這冬湖的魚湯,今日終於有了機會。”
“嗯,原來是這樣,”她聞言點點頭,輕聲感嘆:“駙馬似乎聽說過很多事情,什麼都知道呢…”
呵,他輕笑出聲,將手中魚湯喂到她嘴邊:“來,再喝一口。”
那淡淡望着自己的淺茶眼眸眼神溫柔,這麼親暱的動作自然做來讓她有些羞澀,垂眸避開他的目光,她快快將那勺湯喝了:“…你不用一直餵我了,你自己也喝呀…”
溫暖的篝火烤得近處那白皙秀氣的小臉泛起淡淡紅暈,那個樣子,就像是爲方纔那句勸阻平添了幾分嬌意,清潤目光一寸不移凝着那秀麗如畫的眉眼,他淡淡勾了脣:“可是瓏瑜,明明我餵你的時候,你是笑得最開心的啊…”
那樣曖昧的語氣,說出這般直白的話…這是,要讓她羞愧而死麼!憤憤擡眼瞪他,卻是一瞬對上近處那雙清潤淺瞳,篝火跳躍,映成那抹淺茶中的一抹豔色,在那如繁星般清亮的眸光中,她竟是一瞬,失了心神。
他便是這般淡淡望着她,他便是這般,緊緊,凝着她。篝火明滅中,那抹清淡淺色裡漸漸泛起一抹說不清辨不明的情愫,那脈脈情愫,自他的眸中,點點漫上她的心頭,似輕盈如絮般的溫柔,又似糾纏如藤般的沉重。在那抹深幽之中,她一瞬像是看到了化也化不開的濃情,而下一刻,卻又像是一瞬瞥見了,那席捲而來淹溺一切的癡狂。
陷落在那樣一雙眸中,她呆呆發愣,微微失神,看着他薄脣輕勾彎出一抹如雲煙般的笑意,笑着,他淡淡開口,那清淺的聲線透着一絲無奈,溫柔得不像話。
他說瓏瑜,每次看到你開心的時候,我便會想要你更開心;每次你對着我笑的時候,我便想要你時時刻刻都能像這般,對着我展露笑顏…這樣的感覺我完全控制不了,只是瓏瑜…再這樣下去,我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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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之前完全沒有料到,今夜會像這般,遭遇一場表白。
那輕柔如絮的話語,那清清淺淺的笑意,他的眸子裡是點點如星般的光亮,那裹着淡淡笑意的聲線便是一點一點散在了她的心間。
他問她,該如何是好…明明是他自己說了這般直白到讓人羞臊的話,他怎麼還敢問她該如何是好?
呆呆坐在篝火邊,愣愣看着他的臉,漸漸的,便是連指尖都開始泛起了陣陣涼意。從吃驚忪愣,到一瞬羞紅了雙頰,就在她再也忍受不住這般氣氛準備起身逃離的那一刻,忽見眼前那雙清潤眸子裡泛起一抹好看的笑意,笑着,他輕執起她的手來,淡淡開了口。
他說瓏瑜,那日你收到安王送來的密函,會來找我商量,我真的,很開心…
“因爲我本以爲,在看到了那樣的密函之後,你一定會瞞着我,前去刺殺安王。”
這是他第一次和她討論這件事,而當初她拿着密函去找他,說出可以利用安王的毒計反助他們逃脫的時候,他明明就都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
那雙淡淡望着她的眸子裡,說話的時候,一瞬閃過一絲黯然。那個情緒極淡,淡得讓她一瞬以爲自己看花了眼,再是細細分辨了片刻,卻是什麼都沒有。
握着她的手心,拇指輕輕拂過她的指節,他垂下眼眸,淡淡開口:“瓏瑜,對於安王送來的那封密函,你是怎麼想的?”
當日,當她第一眼看到那封密函之時,的確是一瞬驚怒非常,但是過後,當她冷靜下來細細分析了密函上所列的罪狀之後,便是發現了蹊蹺的地方。
按照密函所述,當年,她的父皇母后均是被安王冷嵐毒害,只是,雖然父皇過世之時她只有六歲,雖然對那段時光她腦中只剩下一些模糊的片段,但是在她的記憶裡,她的父皇卻不是那種,能夠輕易被人下毒的人…而她的母后當年是死於難產,若是一個宮女都能發覺皇后的難產是毒藥所致,試問她的父皇又怎會不知曉,又怎會,饒過那可以輕易除掉的安王?
如此想來,這份密函便是處處透着不合情理,她拿了密函同駙馬商議,再是經過一番調查,發覺了安王誘她行刺的陰謀。
而這些想法,在當初他們商議如何將計就計實施逃亡計劃的時候,她就已經提出過,如今駙馬卻是再次問到她的想法…便只會是,和那密函之上的第三條罪狀,安王設計讓皇叔遇伏,直接導致皇叔寒毒復發一事有關了…
原來,在他心裡,竟是覺得她會爲了給皇叔報仇,哪怕知道是個陷阱,也會奮不顧身前去刺殺安王麼?
心中輕嘆了口氣,望着那雙清淡眼眸,她淡淡開口:“當日之事明知是個陷阱還非要去闖,做出如此魯莽之事,皇叔知道了定是會生氣…”說到這裡,她頓了頓,輕輕回握上他的手指,淺淺勾了脣角,“而且,駙馬爲了逃亡一事做了這麼多準備,瓏瑜既是說了信你,既是答應了要一同離開,又怎會輕易反悔?這麼看來,倒是駙馬不夠信任瓏瑜…”
一番話,淡淡的語氣說來,鳳目之中帶起一抹清淡笑意,讓人看着只覺安心。被那麼一雙眸子凝着,清潤眼底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垂眸笑開來,竟是一瞬有些羞澀的樣子:“嗯,的確是我不對。”
如畫般清雋的容顏,配上那般的表情,直叫人看得移不開眼。心中淡淡一笑,又是長長嘆氣,他這個樣子,讓她既是高興又是有些無奈,想着自己先前卻是從未注意過,原來他竟會這般不安。
交握在一起的掌心,溫暖的溫度緩緩傳遞,她微微偏頭,臉上帶起淡淡紅暈,輕聲開口:“既然今日把話說開了,那從今往後,瓏瑜便會永遠相信駙馬,駙馬也應該同樣相信瓏瑜。瓏瑜沒有什麼是駙馬不可問的,駙馬亦不該有任何事情瞞着瓏瑜…今後,我們便這般在一起,再不相疑。”
一番話說到最後已是細如蚊吟,臉上的緋色愈盛,鳳目輕揭,對上那雙清潤桃花眼,墨瞳清亮淺眸含笑,眼底點點的光亮均被火光染成了琉璃色。
那個冬夜,山間木屋前,一簇篝火正旺,一鍋魚湯飄香。共同經歷了歡笑和痛苦、磨難和幸福的兩顆年輕的心,一步一步,慢慢朝着彼此靠近,漸漸的,遠離了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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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青山環繞的一處別院,夜半時分涼風習習,便是在正月裡,依舊是氣候溫熱百花齊放,一派春夜撩人的景象。
別院湖心水榭,層層白色帷幔在夜風中飄蕩。帷幔紛飛間,間或傳來一兩聲嬌弱的呻|吟喘息,夾雜在徐徐晚風中劃過湖面,爲本就多情的春夜又添了數分奢糜。
一襲黑衣面色沉靜的男子便是在這樣讓人臉紅心跳的氛圍中自懸橋走到了這湖心水榭處。
“啓稟宗主,影者來報,已是探得公主行蹤。”
低沉的男聲,話音剛落,忽聞那紗幔之中傳來一聲輕響,一聲尖利嗚咽卡在喉頭還來不及叫出來,一切便是迴歸死寂。
半晌,終聽那帷幔之後傳來一陣慵懶人聲,清冷中帶着媚意,竟是一時雌雄莫辯:“將這攤濁物收拾了。”
話落,風起影動,還未待看清那人面容,黑色的身影已是淡在了夜色中。
被風撩起的帷幔一角,露出一秀目圓瞪死狀悽慘的美人,原本絕色的容顏已被猙獰扭曲代替,那雪白頸項上,一抹紫黑掐痕,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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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某白正色:“今日加更,時隔一世之後宗主大人再次出場,大家撒花歡迎~”
衆:“宗主是who啊?帝女裡面有這號人麼?”
嘿嘿,某白得意:“不記得的親請自撮第一卷第一章,裡面最後出場的神秘人物就是宗主大人~這是白一早埋下的伏筆,有木有很厲害!”
衆齊齊鄙視:“尼瑪整整一卷60多章纔出現兩行的人物能叫做伏筆?!伏你妹啊!”
哈哈,總之,今天加更一章,新人物登場,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