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若寒聞言,心頭一凝,笑道:“打算啓程了?”
他知曉十二的性子,原本她就打算在滅了玄女宮後,便立刻上神王殿,若不是他的傷耽誤了行程,恐怕她早就已經抵達神王殿了吧?
“恩,拖延了半個月,是時候了。十二漠然點頭,“你們都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明天我們就去神王殿!”
十二拍板定案。
“好。”衆人齊齊應聲。
吃過早餐,邱樓和雲若水去街上採購一些必備用品,上次購買的東西不少已經用光了,雲若水回房調理內息,十二則坐在後院的石凳上,無聊的曬着太陽,肘邊放着一壺清酒,頭頂上,枝椏蔥綠,層層葉子遮擋住了天上明媚的日光。
一道黑影翻牆躍下,十二眉心一蹙,迅速轉身,手中酒盞直直襲向來人。
“你就是這麼對待對你有恩的人的?”好在墨白機警,在瞬間側身避開,酒盞咔嚓一聲撞上灰牆,瞬間被擲成了碎渣。
他整了整身上的黑袍,擡腳走到十二身側,仔仔細細將她打量一通,手指托住下顎,若有所思。
“是你。”十二看着他,疑惑的問道:“爲什麼會來?”
他走時,不是一副對自己很不感冒的模樣嗎?
黑衣使者墨白聳了聳肩,臉上冰霜稍退:“幫人送信。”
十二眉梢高挑,心底已隱隱有了答案,他既然是神王殿中人,讓他傳話的,恐怕也是神王殿的,除了凌宇寒,她想不到還有誰。
“他讓你傳什麼信?”
墨白微微一笑:“看來你還記得他。”撩開衣襬,隨意的在十二對面的石凳上桌下,他閒庭信步,彷彿置身在自家的後院中,全無半分拘謹。
“請說重點。”十二哪裡會聽不出他話裡的調笑之意?眉頭微微皺起,眸光森冷。
“真是沒耐心。”墨白搖了搖頭,雙手交疊托住下顎,“他讓我轉達你一句話。”
“什麼話?”十二反問,對這種一問一答的模式有些膩歪。
墨白勾脣一笑,臉上的冷意驟然間盡退,彷彿在瞬間春暖花開似的,“他說,叫你不要去。”
十二一怔,眨了眨眼,神色難得呆滯起來。
不要去?
嘴角彎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食指輕輕敲擊着石桌桌面,眉宇間一股傲氣凌然,筆直端坐的身軀,倒影在地上的影子被陽光拉長,隱隱顯得幾分高大、偉岸。
“我知道了。”她淡淡的應了一聲。
“說實話,我很好奇。”墨白坦然開口,“他究竟爲什麼會認爲你會爲了他殺上神王殿?”
十二對上他灼灼的視線,脣線緊抿,忽地,開口:“這個問題你該問他,而不是來問我。”
她也很好奇,爲什麼他會那麼篤定,自己會去神王殿救他?
理由是什麼?
他就這麼自信瞭解自己?
十二不信,可三番五次見面,凌宇寒彷彿將她看透,彷彿對她的每一個想法,每一個動作都瞭若指掌!
墨白被十二的話語一堵,嘴角抽搐幾下,掩面長嘆,要是他能夠從凌宇寒嘴裡撬出答案,還用得着來問她嗎?
“不過,算了,”墨白虛拍着衣袖,徑直起身,“我只想說,可以的話,你最好不要傷害他。”
傷害?
十二嘲弄的揚起嘴角,“這句話似乎輪不到你來說。”
“哼!”墨白冷哼一聲,“若你敢傷他……”
他就算拼了這條命,也必殺她!
這是他身爲凌宇寒至交好友的覺悟!
眼看着墨白的背影即將離開,十二忽然提壺,凌空大口喝了好幾口酒,動作灑脫、利落,帶着她獨有的豪爽!
隨後,五指一鬆,酒壺嘩啦在地面摔得粉碎,她冷冷的開口:“告訴他,在神王殿給我等着!”
等她明日前去救他!
話鏗鏘有力,彷彿在對誰宣誓!墨白臉色驟變,猛地一轉身,驚疑不定的看着十二,她穩坐如山,背脊輕輕依靠着樹幹,墨發在風中上下飛揚,黑衣凜凜,眉目間一股傲氣涌動,清秀的容貌,此刻不知爲何竟變得生動、耀眼起來。
墨白心裡輕輕一動,“我會代爲轉達。”
他欣慰的笑了,至少這一趟沒有白走,至少,他知道了,寒的執着或許是有意義的,不是嗎?
身影在原地一閃,下一刻已躍出灰牆,直到他離開後,十二才側目看向院落左側的長廊,紅漆的走廊盡頭,連接着大堂,有一個人正安靜的站在那裡,悄無聲息。
“還不出來?”十二眸光一冷,她早已察覺有人在偷窺,只是那股氣息太熟悉,以至於她始終未曾出手,若換做旁人,以她的警覺,就算墨白在場,恐怕她也已經拔刀出鞘了。
明夜挪動着步子,冷着一張臉從陰影處走出,身側的拳頭握得咯咯作響,他根本無法形容,當聽到十二與黑衣使者的談話時,特別是提起凌宇寒那段話,他的心有多痛,就像是被人忽然用大錘擊中胸口,悶悶的痛!
一張臉陰沉得能擰出水來,他走到十二跟前,也不說話,只渾身散發着逼人的冷意。
十二也沒問他爲何偷聽,左右他不會害她,不是嗎?
靜坐了一會兒,待到正午陽光傾斜而下,熾熱的烤着大地,十二才拂袖起身,準備回房靜修。
“主子!”明夜忽然出手拽住十二的手腕,力道重得似要把她的手骨捏碎,一雙漆黑的瞳眸,深深凝視着她,裡面似暗藏着千言萬語。
十二反手一揮,輕易掙脫了他的桎梏,眉宇間掠過一絲不悅,“有話就說!”
她最不喜的就是被人動手動腳,即使是跟隨着她的明夜也不行!
可十二未曾細想,每每她與凌宇寒相處時,再親密的舉動那廝也做過,她總叫囂着要殺了他,可他卻依然安然無恙活到了現在,這其中的意思究竟是什麼?
十二不願想,或者說不敢去想,心底總有一個聲音在提醒着她,若她再探究,有些東西會脫離她的掌控!
“主子,那神王殿的凌宇寒……”明夜澀澀開口,“你當真只是把他當做普通的朋友嗎?”
如果是普通朋友,爲什麼提起她時,你的表情會如此生動?
如果是普通朋友,爲什麼你可以容忍他曾經屢次對你舉動親密?
如果是普通朋友,方纔你對那人所說的最後一句話,爲何會堅定得讓他心痛?
如果是普通朋友……
看着沉默不語的十二,明夜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千萬只螞蟻在啃咬,他慘白了一張臉,眼中涌動着無邊無際的痛苦。
他早該知道……
腳下一個踉蹌,明夜倒退一大步,險些摔倒,手掌撐在石桌之上,五指死死扣着桌沿,“主子,”聲線裡有明顯的顫抖,他極力剋制着心頭的絕望與淒涼,艱難揚起一抹笑:“你真的只是把他看做一個……”
“不然呢?”十二拒絕去聽明夜後面沒說完的話,心有片刻的怔忡,彷彿她極力逃避的東西,快要破土而出,眉頭狠狠皺成一團,她視線冰冷,眸光犀利,就這麼盯着明夜,“不然,你以爲還能是什麼?”
果然……
十二心頭大痛,或許他該拿出一面鏡子,給自個兒的主子看看,她此刻的表情,分明是欲蓋彌彰!利齒在下脣上重重咬着,口腔裡甚至有一股血腥味在蔓延,可明夜卻不覺得痛,與這相比,他心裡的痛,多過千倍百倍!
“是明夜逾越了。”絕望的低下頭,陽光灑在他脣紅齒白的臉頰之上,細長微卷的睫毛忽上忽下的撲閃着,爲他眼簾周圍灑落一圈圈深深淺淺的暗色,整個人帶着濃濃的淒涼,身影落寞。
十二一時有些心煩意亂,她冷哼一聲,不看明夜一眼,轉身就走,唯留下一抹冷漠的背影,生生刺痛了明夜的雙眼。
主子……
嘴脣一張一合,卻難再喚出聲來,聲音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卡住,呼吸不順,明夜痛苦的捂着胸口,撐着石桌,渾身在巨大的悲痛之下,顫抖着。
嘴裡發出一聲聲細碎的嗚咽,宛如野獸在哀鳴!
院落中,涼風呼嘯而過,地上落葉在空中打着旋兒。
主子,你當真知曉,在你心底凌宇寒代表着什麼嗎?
明夜苦澀的閉上眼,一滴清淚,無聲的從他的眼角滑出,悄聲落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他的愛,還未開花,就已經結束。
主子,你在意他,喜歡他,你知道嗎?
心底大痛,脣瓣揚起一抹淒涼至極的笑,耳畔,彷彿有什麼東西咔嚓一聲碎成了殘渣。
邱樓詭異的發現,今天好像明夜和如意都不怎麼對勁,一個一臉冷色,雖然平時她也沒怎麼笑,可從沒有過,只是站在她身邊,就讓自己覺得會被凍傷的感覺,而另一個呢?她看了眼始終低垂着頭,默不作聲扒着白米飯的明夜,嘴角一抽,另一個彷彿三魂掉了七魄,整個人頹廢、落寞、甚至隱露幾分絕望。
難道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
邱樓的視線不住在十二與明夜之間打轉,總覺得他們倆之間有什麼貓膩。
原本總是熱熱鬧鬧的飯桌,此刻安靜得落針可聞,不僅邱樓察覺了兩人的不同尋常,雲氏兄妹也是心知肚明,只不過他們掩飾得極好,不像邱樓這般好奇罷了。
安安靜靜吃完晚飯,十二徑直起身,回房修煉,邱樓看着她的背影進了房間,才挪着屁股挨着明夜坐下,戳着他僵硬的手臂,悄聲問道:“你是不是和如意吵架了?”
明夜渾身一顫,牙齒緊咬住嘴脣,悲痛的擡起頭來,看向十二的房間,一言不發,只是身側的悲愴氣息,彷彿又濃郁了許多。
雲若寒伸出手重重在邱樓腦袋上一拍:“吃完了飯就自己找事做,稀裡糊塗的亂說什麼?”
他是明眼人,自然看得出明夜這是情傷!一如當初他被十二拒絕時一樣,從骨子裡蔓延出的悲傷,因爲經歷過,所以他能懂,能感同身受。
邱樓撅着嘴,憤憤不平的瞪了雲若寒好幾眼,最後要不是雲若水眼疾手快把她拽走,保不定她會說出什麼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