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舟之上, 周景安趁身旁近處無外人,壓着晦暗的眸色看襄玥。
低聲:“誰讓你來的?”
襄玥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掠過陳月儀。
周景安額角青筋一跳,看向無辜站着的陳月儀, 沒壓住心底噴薄的怒意, 呵斥:“胡鬧!”
陳月儀渾身一抖, 忍不住縮了縮肩。
這是第一次周景安毫不掩飾地衝她發火, 僅僅爲了這種小事。
“我沒有讓她來。”陳月儀一下子就委屈了, 眼睛溼漉漉的,“表兄,是王妃姐姐聽聞今日要給楚國使臣踐行就來了, 我攔都攔不住,畢竟楚國太子是王妃姐姐的兄長……”
襄玥不在意地別開眼, 她看向江面。
無波無瀾的江面在陽光下反射出晃眼的光, 分毫瞧不清平靜的江面以下的的地方, 只能根據船身偶爾的一晃猜測。
江面下,許是水草幽綠, 隨着水波搖擺,有魚兒穿梭其間,試圖啃咬這胡亂闖入它們領地的龐然大物。或者,是不見光的濃重的暗色,轉着旋渦, 與江面的平靜安然截然不同。
“你爲什麼要來?”
在耳畔清晰的呼吸讓襄玥回神, 眼角餘光暼見有許多人走來, 周景安俯身幾乎貼着襄玥的耳廓在說話。
“本宮似乎來的不是時候, 離郴你說是嗎?”話雖如此, 秦襄嶺卻毫不避諱地帶着一衆侍從大咧咧地走過來。
離郴沒有答話,只看着襄玥。
襄玥退開兩步, 周景安冷淡地看秦襄嶺,一時氣氛頗冷凝
魏帝身邊的大太監適時出現,笑着給衆人見禮:“王爺、王妃,太子殿下、統使大人,陛下到了,有請諸位入內。”
周景安強硬拉過襄玥的手,拽着人半攏進懷裡,帶着走。
離郴腳步微動。
襄玥恰擡起頭,明媚一笑。
離郴目送着兩人幾乎連爲一體的離開,聞秦襄嶺的嘲諷。
“離統使,不過如此。”
離郴目光下垂,落在空茫江水上,對秦襄嶺一抱拳,意思不言而喻。
所有人離開後,陳月儀死死握住船尾的圍欄,甚至抓出深深的劃痕。
爲什麼?他們都像是看不到她。就連表兄也這樣……
風吹過,船身晃了晃。
下一刻,陳月儀猛地低頭,心有餘悸地後退幾步。
…………
龍舟上,有三層雕花木樓供人休息觀賞,魏帝在三層,衆大臣和家眷已經入座。
襄玥步入內,正聞得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聲,偏咳嗽聲很有幾分無力,像是咳嗽之人早已力竭。
襄玥看去,在座椅上團成一團的人好不容易緩過來,黑沉沉的眼直直看過來。
周景淵面色慘白,脣瓣卻掛着豔色的紅。
幾日不見,原只像是氣血不好的周景淵似一下病入膏肓了。
襄玥和周景安同魏帝見禮。
魏帝擺擺手,關切焦急地怒罵:“你身邊伺候的人怎麼做事的,不過回宮內歇了幾日,怎的又病了。”
周景淵細碎地咳着,眼睫顫抖,弱聲答:“是淵兒不好,讓父皇擔憂了。”
魏帝長嘆,“你母妃知曉,又該傷心了。”
周景淵突兀地一頓,垂下眼,躬身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
又是一通兵荒馬亂。
襄玥與周景安站在一旁,顯出幾分格格不入的冷淡。
周景安握住了襄玥的手。
襄玥仿若未覺。
秦襄嶺進來,見到忙亂的一幕,“瑞王殿下怎麼了?”
周景淵止住咳,有氣無力道:“是老毛病,無礙的,莫讓我擾了大家的興致。”
秦襄嶺含笑不語。
宴席開始。
船下碧波粼粼,船上閣樓開着極大的窗扇可以觀賞湖光景色,伴着絲竹雅樂,一道道佳餚和達成協議後尚和睦的氣氛,也確實使這番宴席別有意趣。
如果,沒有突兀升起的濃煙的話。
閣內燃着嫋嫋浮香,紗帳繚繞雅樂不斷,以至於當小太監屁滾尿流的進來稟告走水了,請陛下先行離開,魏帝甚至愣了愣。
魏帝面色鐵青,很多目光隱晦地落向周景安。
龍舟的防衛事宜由周景安負責,卻出了這般大的紕漏。
周景安告罪:“請父皇和太子先行乘船離開,兒臣立刻去查探。”
魏帝忍着怒意頷首。
周景安最後握了握襄玥的手,在她耳邊輕語一句,深深看她一眼後起身離去。
襄玥目光無聚焦地落在茫茫江面,緩緩搖了搖頭。
周景安說:“等我回來。”
在禍及生死時,場面難免混亂起來。
襄玥被宮女護着往外走,混亂中,腰後突然傳來推力。
襄玥聽見宮女的驚呼,還有衣裳承受不住撕裂的聲音,眼前一下充滿刺目的陽光。
襄玥重重砸在船板上,恍惚想:哦,原來恰好摔出了窗扇,可真疼啊……
有什麼滾燙的液體從襄玥的身體裡緩緩流出,連帶着陽光照在身上也不暖了。很快,襄玥感受到了更直接的冷意。
船身一斜,襄玥迷糊見幾隻手從自己眼前錯過,緊接脊背磕上豎條的東西,卻沒有太多阻力。
漫天的冷水包裹住她。
襄玥無力地閉上眼。
…………
魏皇城中最近多了一個傳聞——衛王殿下給衛王妃殉情了。
從衛王妃落入護城河失蹤開始。
魏帝派出士兵沿河搜索半個月什麼也沒找到,最後不得不無功而返。
所有人都覺得襄玥凶多吉少。
只有周景安不管不顧地自己帶着人堅持在河上搜尋。
昨日周景安在衆目睽睽之下突然躍進河裡不見人影,嚇壞了長冽。
要知道,王爺不會游水。
把人撈上來時,周景安面色都青紫了。
衛王府,姜嬤嬤頭疼地豁出老臉死死攔在周景安身前。
周景安昨日落水着了涼還發着高燒,偏生一醒來就往府外跑,聽說還命人備馬要去聽雨淵。
姜嬤嬤勸道:“王爺,您別這樣,不能王妃不在您就一點都不愛惜自己。”
周景安白着臉,聞言冷笑:“這不就是她逼我的嗎。”
話落,周景安徑直繞過茫然的姜嬤嬤。
周景安踹開院門,門內撫琴的男人面無波瀾,彷彿察覺不到周景安滿身風雨欲來的氣息。
“草民參見衛王……”和遠向周景安見禮,話未完就被人攥住衣領扔到了地上。
和遠被長冽按在地上。
周景安緩步走到和遠身前,半蹲下來,聲音堪稱溫柔。
“你可知她在哪?”
和遠平靜:“我不知。”
周景安徹底壓不住心底的暴戾,握拳用力砸在地上,“本王最後問一次,她在哪?”
和遠笑了:“我若還說不知道,王爺要怎樣呢?會殺了我還是對我動刑嗎?”
周景安氣壓極低,一句話也不說。
“看來王爺確實如王妃所說,從不會對無辜的弱者動手。”
默了默,和遠沉靜下來顯出抹憂慮:“我真的不知。”
“你是不知。”周景安起身,睨着和遠,“不若你告訴本王,玥玥每次來聽雨淵是作甚?”
和遠眼睛微微睜大。
牆上的藤蔓仍在無知無覺日復一日地生長着,它們於逼仄中卻有勃勃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