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周景安要留在扶月閣用晚膳,姜嬤嬤高興壞了,親自去小廚房監督着膳食一樣樣做出來,照襄玥往常喜歡的又加了周景安喜歡的幾道膳食。
襄玥用膳很安靜,只專注用膳。
然今日,襄玥有些挨不住。
室內被暖黃的燭火照的明亮溫暖,屋內雖只有他們兩人,小方桌旁的空間在此時卻顯得格外的擁擠。
一道灼熱探究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襄玥身上,襄玥幾次望去都恰看到周景安若無其事地別開頭。
襄玥只能繼續埋頭用膳,不一會兒相同的感覺又會出現。
襄玥隱晦地望去,她碗內的飯已經用了大半,周景安碗裡卻仍是滿滿一碗。
襄玥不解,這人不好好吃飯看她做什麼。
漸漸地,襄玥懶得再看周景安,她自顧拿起勺子盛湯。
湯在周景安面前,襄玥覬覦已久,頻頻看了許多次,是不能指望周景安會理解好心給她盛湯。
灼熱的視線立時移到隨着襄玥動作露出的一截手腕上。
紅蓮映雪,即使燭火的昏黃也中和不了那抹衝突的豔色。
周景安眸色晦暗,驀地深了,握筷子的手緊了緊。
襄玥餘光看到周景安忽然抓緊筷子快速扒了幾口飯,在她驚疑的目光下,一碗白米飯很快見底。
周景安適時停下:“給本王盛碗湯。”
是吃太快,飯太乾?
襄玥還沒見過人是這麼吃飯的。
那時在襄府,衆人熱熱鬧鬧的一起用膳,周景安總是安安靜靜地吃着,慢條斯理,看着格外賞心悅目。
現在……
襄玥看着在周景安身前的一碗湯不知作何表情。
襄玥還是給周景安盛了湯,沉默地遞給周景安,繼而挑揀着膳食小口吃着等周景安用膳。
整個晚膳的過程都十分安靜,周景安本也不是多喜歡熱鬧的人,也早已習慣獨自一人安靜的用膳。
偏偏今晚,就覺得不得勁。
他想,他是想聽她嘰嘰喳喳地說些話的。
可襄玥一句話都沒有說。
周景安隱隱的感到不甘心。
襄玥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家素來規矩少,幼時與家人一同用膳總是閒嘮家常,十分熱鬧。後來在燕王宮,她每日心力交瘁,也沒有人再可以陪她用膳,聽她嘀嘀咕咕。
習慣成自然,現在即使襄玥想說,也感到無力。
這次晚膳用得格外的長,兩個人都不說話,只能乾巴巴地專注膳食。
等周景安停下筷子,襄玥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有些撐着。
藉着小方桌的遮擋,襄玥一時虛虛捂住肚子拖延着不想起來。
周景安瞥過襄玥,些微困惑後恍然地挑眉,眸內隱有笑意,“怎麼,還不起來。”
襄玥懶洋洋擡眼,正要慢悠悠起身,忽然捕捉到周景安眼內爲不可見的促狹,頓時泄了氣,悶悶不肯說話。
襄玥不知道,她此時紅脣自然地微嘟起,眼眸可憐兮兮地下垂,瞧着十分幽怨。
周景安心內一悸,起身時薄脣勾起,露出今晚第一個愉悅的笑。
“走,帶你去走走。”
…………
襄玥隨着周景安在扶月閣內漫步,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後被拉得很長,隨着走動不時交疊在一起。
然兩人之間,始終隔着不遠不近的一步距離。
襄玥不清楚周景安出於何種想法會提出帶她走走,可襄玥不得不承認,這一刻,走在周景安身後,她久違的感到心安。
但襄玥更知道,這一世,真正的心安只有她自己能給。
晚風輕柔拂過面頰,攜着幽香蔓延開來。
周景安不由慢下腳步,等身後走的慢悠悠的人跟上來。
襄玥驀地頓住腳步。
扶月閣不小,此時走完一圈恰到了扶月閣西側。
空蕩蕩的一片顯出冷清。
襄玥想到了她“早夭”的鞦韆架,悄悄磨了磨牙。
周景安隨之停下,一眼望去,神色有些奇怪,很快恢復一片坦蕩。
“本王命人拆了鞦韆架。”,周景安淡淡道,頗爲嫌棄,“撘地真醜。”
襄玥猛地轉過頭瞪周景安。
周景安不明所以,但今晚他心情不錯,也不介意多說幾句。
“原來的鞦韆撘地又醜又不穩當……”
襄玥忍不住打斷,不然不知道周景安還會說什麼,“王爺就命人拆了!”
周景安暼突然激動的襄玥一眼,理所當然的點點頭。
不安全,留着做什麼,讓她受傷嗎。
襄玥等了周景安半晌,泄氣地垂頭,委屈又喪:“那是我撘地鞦韆。”
周景安驚詫望來,突覺不安。
襄玥幽幽控訴:“我搭了一下午,還磨破了手,沒來得及坐一下,你就命人拆了。”
襄玥說着擡手張開手掌,放到周景安眼前。
藉着燈火的微光,周景安看見眼前白軟的掌心有兩處稍暗。
襄玥卻不給看了,收回手藏到身後,整個人站得筆直,嚴肅道:“所以,王爺您得重新給我搭個鞦韆。”
周景安神色微動。
襄玥:“不若就讓長冽來搭吧。”
襄玥滿臉認真,是我在努力給你講道理你要好好聽的樣子,但顯然周景安不會配合。
周景安盯着襄玥,些許煩躁。
長冽撘地鞦韆有什麼好,都是醜。
周景安語氣不耐:“長冽不在府中。”
襄玥不信:“下午還在的。”
周景安擡頭看月亮,“晚上。”
襄玥好氣,周景安就是在敷衍。
許是襄玥眼中情緒太明顯,周景安沉吟:“長冽是我身邊的侍衛長,他離府辦事。”
襄玥頷首,些微遺憾。
“那改天。”
周景安接的很快:“不用。”
襄玥自然道:“那王爺給我撘。
“嗯。”
襄玥愣了愣,她本就是隨意一言,全然沒想過周景安會應。
……
半個時辰後,襄玥看着眼前左高右低搖搖欲墜的鞦韆架,識趣地轉過頭,認真賞月。
周景安舒了口氣,面無表情。
一個時辰後,風吹過孤零零散落一地的木棍繩索,襄玥打了個哈欠。
周景安面色青了一瞬,瞥見襄玥神色不善。
襄玥立即打起精神,在周景安暴怒前上前一步,主動握住他的手。
“夜晚風大,王爺冷嗎?不若我們先回去。”
周景安打量襄玥,惱怒又好笑。
現在的襄玥,可真是乖極了。
周景安輕輕把手貼到襄玥臉上,停住不動。
襄玥:“……”
周景安頷首:“是有點冷,回去吧。”
…………
第二日,襄玥醒來在院中見着嶄新的甚至纏了細細花藤的鞦韆,毫無意外。
襄玥習慣繞着扶月閣走完一圈回屋,又路過鞦韆,襄玥說服自己要有良心。
襄玥進了小廚房,不久後,遣姜嬤嬤將她剛做的茯苓滾餛飩送去雲竹院,順帶無意提了一嘴想過兩日去京郊附近的馬場。
姜嬤嬤利索地把餛飩送到。
周景安一早已經在書房處理公務,昨天在襄玥那耽擱太久,且不日楚、吳兩國使團將至,由他負責,京中護衛、談判籌碼他都要細細衡量。
姜嬤嬤到時,周景安正撐着腦袋閉眼稍歇,面色疲憊。
他昨夜,竟真的和一個鞦韆槓上了。
姜嬤嬤:“王爺,這是王妃親手做的膳食,奴婢瞧着味道十分不錯。”
姜嬤嬤最樂於見到兩人和睦的樣子,她直直把餛飩端出來放在周景安能一眼看到的地方。
誘人的香味一陣陣躥進鼻中,周景安耐不住睜開眼,他還未用早膳。
也沒想過襄玥會給他做早膳。
看着飄着蔥花,白滾滾的大餛飩,周景安眸底淺淺浮了層光。
還算有良心。
姜嬤嬤想到襄玥的話,心想是王爺總唬着張臉,王妃不敢和王爺提想去馬場,便道:“王爺,王妃後日想去馬場。”
周景安眉梢微挑,囫圇嚥下口中的餛飩,示意姜嬤嬤有話直說。
姜嬤嬤:“王妃年歲不大,就獨自來到異國他鄉,也沒有熟識的姐妹,同我們這些奴婢去馬場哪有意思,不若王爺同去?”
周景安眸光微動,姜嬤嬤趁熱打鐵:“而且奴婢們都不善騎術,也沒人能好好照顧王妃,或者讓善騎術的府衛照顧……”
周景安皺緊眉,想到襄玥單薄的身板,還有周身縈繞的幽香,果斷抗拒。
“不行。”嗓音乾澀,周景安話落就咳嗽起來。
姜嬤嬤嚇到,一下下給周景安撫着背。
周景安咳了會兒停下,面上顯出抹殷紅,他擺擺手,“昨日有些着涼,嬤嬤勿擔心。”
隨後道:“準備準備,兩日後一同去京郊馬場。”
京郊周圍雖有許多馬場,但稍有身份的達官貴人,共識的京郊馬場只有一個,出東城門南行。
姜嬤嬤此時卻是有些猶豫,周景安幼年身體並不好,直到六歲開始習武才漸漸好起來,此後雖甚少生病,然一旦生病便要拖上許久才能好。
周景安明白姜嬤嬤在擔心什麼,神情些微無奈:“嬤嬤,本王清楚,真的無礙。”
…………
當日下午,襄玥收到兩件合她身的騎裝,聽姜嬤嬤道周景安也同去,襄玥如願鬆口氣。
魏國重武,時人無論男女都興騎射。
在周景安將那套頭面給襄玥後,就命人給她準備騎裝了,以備不時之需。
這些襄玥並不知道。
兩套騎裝一套豔色,白綴紅若血中白梅;另一套是大氣沉穩的沉香色,都是襄玥喜歡的。
兩日後,衛王府門前,停着輛熟悉的馬車。
姜嬤嬤送襄玥和喵兒出來,她年歲大了,此次並不同去。
襄玥看一眼,沒有看到周景安,眸色微變。
長冽拿着件披風匆匆從府內跑出,遞進馬車內。
車內的人說了什麼,長冽回身對襄玥道:“王妃請上馬車,王爺在馬車裡。”
隨後對姜嬤嬤道:“嬤嬤,您回去吧。”
襄玥敏感覺得不對。
姜嬤嬤欲言又止,複雜看相約最後輕嘆口氣。
罷了,總歸王爺王妃夫妻一心就是好的。
“小姐,您慢些。”
這時,府內突然走出個窈窕身影。
襄玥思索間陡然被人挽住胳膊,冷眼看去。
陳月儀被襄玥毫不掩飾冷意的一眼瞪得瑟縮。
襄玥收回目光裡的侵略性,同時避開陳月儀的手。
府前衆人的目光都被之前的動靜吸引,衆目睽睽之下陳月儀不好發脾氣,強笑道:“王妃姐姐,您要去馬場怎麼不叫我呀?”
襄玥奇怪反問:“我沒有叫月儀去,月儀是怎麼曉得的?”
襄玥話落便徑自走向馬車,掀開車簾上去。
陳月儀瞥見車內露出的一角玄色衣袍,忙跟上,將將扶上馬車壁,車內傳來周景安微啞的聲音。
“月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