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瑤不可置信地步步後退, 攤着雙手驚魂未定。她明明沒有推她,掙扎間亦無反駁之力,她竟鬆開了她的手, 縱身一躍了結殘生。蕭婕的墜落令內監紛紛驚惶上前查看, 傅瑤的眸中盡是震撼的驚慌失措。跌跌撞撞地扶着階梯快步下樓去, 正叫李拓瞧見滿面倉皇的自己。傅瑤的神經近乎崩潰, 只連連搖着頭反覆道:“不…我沒有推她!”
李拓的懷中存了一抹明黃, 忙欣慰笑着上前攙扶道:“娘娘受驚了,陛下早已擬好旨意。只要見到灩貴妃娘娘的屍身,便即刻宣旨。這對娘娘而言可是大大的喜事啊, 娘娘快拾掇拾掇接旨罷。”
傅瑤的眸中是迷茫的渾濁,身子鈍鈍地跌跪在地, ‘砰’的一聲膝及地的聲響令人心顫, 卻感知不到一絲疼痛。李拓站定, 展開聖旨神色肅穆宣道:“夕梨宮淑妃傅氏聽旨。”
傅瑤鈍鈍道:“臣妾接旨。”
李拓挺直身子,莊重肅穆宣道:“奉天承運, 皇帝詔曰:夕梨宮淑妃明懿皓德,淑靜婉約,侍奉君上,產下皇子一、公主一,功績卓絕, 今特冊爲大堯繼後。望其宜室宜家, 綿延子嗣!”
他的聲響拖了很遠很遠, 渺遠的好似從遙遙的天際傳來。世事變遷, 傅瑤擡首, 皇后?她終究做了他的皇后,母儀天下, 受萬世敬仰。往昔若雲煙在眼前緩緩流過,她緩緩起身,將聖旨牢牢攥在手心。
傅瑤緩緩走下高聳入雲的淑寧宮,一步一步,好似見證了蕭婕由高處墜落的幻影。傅歆便在危樓低端守着蕭婕的屍身等待,她的屍身早已辨不明生前的美貌、傅瑤幾乎不敢相信,方纔絕倫美豔的一張臉,竟一瞬化爲了一攤鮮血淋漓的肉泥。
傅歆蹲下身來,面色悲痛欲絕地命宮人將蕭婕好生安葬。傅瑤不禁心生蒼涼,原來多年寵愛,半生疼惜,也不過如此了。
十月初九,曾琬產下死嬰,爲表安撫,晉爲正二品琬妃。
十月廿四,黃道吉日,乃傅瑤冊後大典,後宮同慶,曾琬晉爲從一品琬德夫人,順選侍晉爲正七品順常在。
卯時一刻,天尚未大亮,傅瑤便已起身梳洗。正赤色皇后鳳袍加身,金線所繡鳳凰展翅紋樣怒目圓睜,不再是昔日繾綣多情的神色。內着金牡丹大紅祥雲邊紋肚兜,描金九鳳活現欲飛。三千青絲高高束起,作朝天髻,赤金紅寶皇鳳御釵襯於中央,旁以赤金碎珠流蘇點綴,耳掛赤金紅寶金鳳出雲耳墜。臂上挽迤柔色金紗,皆以紅寶相墜。做工精細,恍然望去只覺貴不可言。
額間以赤紅胭脂點染一抹硃砂,如血般嫣紅。輕掃娥眉,作一輪窈窕新月。一雙明眸猶若深井,沉靜時難辨喜怒。雙脣烈焰如火,對鏡自照,此刻封后,已是另一番心境了。
靈湖穿着喜氣,沉穩上前小聲道:“娘娘該啓程了。”
傅瑤緩緩起身,回首再望這奢華迷醉的夕梨宮,被靈湖攙着一步步出殿。
求鳳台,整整五百二十層階梯,傅瑤的眸沉靜如水,只步步穩健向上。一身的沉重金飾給了她至高無上的榮耀,亦是鎖盡她任性妄爲的枷鎖。從此以後,她是皇后,是大堯母儀天下的母,是天下女子淑德賢良的典範。
呵!原來母儀天下,便是踩着他人的屍身向上,便是帝后之間看透彼此的無止境糾纏。
傅歆一身赤紅龍袍,遠遠望去貴氣非凡。他的眸,是沉寂萬年的深潭,她亦辨不明他的心事。高處不勝寒,登至臺頂時,她將纖纖素手放至他的掌心。萬千臣民於下轟然歡呼,傅歆湊在她耳際,含了一抹笑意真心道:“瑤兒,你可記得你我初次相見是在梅林。而後,因一盤殘棋結緣,你我的情,便由此而生?”
一如往昔啊,那曾是她困惑時問他的話,時至今日,他竟全然記得。
傅瑤擡首,與他四目相對,一如他當初的堅毅:“臣妾,永誌不忘。”
十月廿八,傅鈺與蕭承嗣兩敗俱傷,屍身被運回京城。
傅瑤立於窗櫺前,一雙眸浸染蒼涼。靈湖端了茶上前勸道:“這外頭涼,娘娘可當心凍着。”
蒼白的天穹有雪飄落,染了滿地銀霜。傅瑤靜靜凝望,終是緩緩慨然長嘆:“不過十月,竟已飄雪了。”
靈湖有些明瞭她的愁緒,輕嘆着問道:“娘娘可是想念允王了?”
傅瑤的神色漸漸肅穆,連同最後一抹感傷皆化爲烏有,語氣森冷:“不,本宮是皇后。”
約是過了半個時辰,李拓入了殿來躬身笑道:“皇后娘娘金安,今兒是初雪,陛下邀您一同去御園賞雪吶。”
傅瑤含笑以對:“是,本宮這就去。”
取了大氅披於身上,傅瑤將寒風盡數抵禦在外。傅歆便着了一身便裝在無邊的冷霜中等待,她緩緩上前,輕輕牽過他凍得有些冰涼的手。
極目遠眺,還是有幾分心酸涌上心頭:“歆,你說若有報應,該當如何?”
傅歆的聲嗓亦有些難言的感傷,眸中卻堅毅異常。
他說:“若真有報應,就讓朕來罷。”
遠處傳來野馬的嘶鳴,傅鈺之棺已運至宮門了,傅瑤的心卻在這一瞬得到沉寂。
傅鈺的面容,穿過高山,滑過細水,終究凝結在了她頰邊的一行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