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帝王心結

次日,林笙在昏昏欲睡的混沌中晨起。因着昨夜只睡了不過兩個時辰,如今醒來時還是感覺頭悶悶的發痛。又想到一會兒要去給皇后請安,林笙不由得苦笑着揉揉太陽穴,暗叫苦不堪言。剛喚了服侍自己更衣洗漱,紫蘭便進來回稟道:“選侍,皇后身邊的碧苓來了。”

林笙的神志一下清明起來,想到昨夜皇后的絕望和勞累,心中也明白了幾分。碧苓是皇后的心腹,雖是宮女身份也頗爲貴重。她親自前來,必是有什麼要緊事。林笙就算再累,也只得上前應對,淺笑着對紫蘭說道:“皇后的人怎可怠慢,快請進來。”

靈芝攙着林笙入座,林笙坐定後,隨即紫蘭帶着衣着精緻的碧苓進殿。碧苓見到林笙,輕輕福了一禮,禮貌而客氣地笑笑說:“奴婢參見林選侍。”

林笙笑得和煦,語氣中似有幾分尊敬:“碧苓姑娘請起。我身子懶怠,起得晚了些,叫姑娘見笑了。姑娘前來可是皇后娘娘有什麼旨意?”

碧苓見林笙這樣客氣,倒也生了幾分好感,笑笑說:“選侍真是太客氣了,奴婢怎麼擔當得起。奴婢此次前來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告知林選侍一聲,今兒個娘娘身子不爽,林選侍和蕭才人就不用去拜見了。”

林笙從碧苓的話中聽出了試探的意味,這皇后,死了個袁晴不足惜,還想要利用袁晴的死來拉自己下水。如此狼心,怎能讓她輕易得逞?林笙定了定神,面露疑色,一副恍若未知的神色躍然於臉上,忙不迭地追問道:“那袁小儀呢?還是不曾找到?”

碧苓的臉上有一瞬的發愣失神,隨即露出一臉的哀傷悽婉,真真是做足了一出好戲,眼看眼淚就要掉下來,碧苓吸了吸鼻子,低低的聲音顫抖着說:“選侍還不知道吧…袁小儀昨夜失足落水,皇后娘娘哀傷過度。陛下今早已經下旨追封小儀爲嬪了…袁嬪未承恩寵,陛下就給予追封,足見陛下愛重袁嬪娘娘…”

林笙看她這一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架勢,要不是性子沉靜,都能笑出聲來。既然對方要演,自己怎麼能掃了對方的興?林笙示意靈芝給碧苓遞上一隻手帕,面露難過之色道:“陛下愛重袁嬪,也是愛重皇后娘娘的緣故。我與袁嬪同日入宮,聽聞她遭此橫禍,心裡也是不忍。陛下雖體恤袁嬪與皇后娘娘,讓袁嬪死後極盡哀榮,但終歸逝者已逝。皇后娘娘舐犢情深,袁嬪是娘娘的親表妹,娘娘心中的痛,林笙明白。”

碧苓見林笙聰慧,話說的滴水不漏,也有點不甘心。眼珠一轉,哭哭啼啼地說道:“選侍說的有理,只是皇后娘娘體恤林選侍與袁嬪娘娘的姐妹之情,想着袁嬪娘娘早逝。林選侍在悲痛之餘,定是有什麼心愛的物件要交給袁嬪娘娘隨其入棺的。所以囑咐奴婢一定要跑這一趟,不讓林選侍有所遺憾。”

林笙心下真是被這個皇后折服了,栽贓不成又拿着死人的名義逼得她放血。只是與袁晴姐妹情深的話已放出去了,不由淡淡一笑,褪下腕上一枚滴溜溜玉質上乘的鐲子,命靈芝包好交於碧苓手中,哀而不傷地說道:“不勞姑娘提醒,林笙早有意將此玉鐲贈與袁嬪娘娘,還望碧苓姑娘回去多多勸慰皇后娘娘,叫她無需過於傷懷,節哀順變。”

碧苓拿了鐲子,就算再有什麼詭計也使不出了。匆匆擦了眼淚告退。靈芝看着碧苓遠去的身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咬牙切齒地對林笙說道:“小姐,那碧苓真是和皇后一樣壞!”

林笙也噗嗤一聲笑出來:“可不是,你看她那哭哭啼啼的鬼樣子。真不愧是皇后□□出來的人。”

紫蘭有些心虛地看看門外,唯恐碧苓再殺回來。林笙看懂了她的心思,笑笑道:“紫蘭謹慎,靈芝活潑。你們二人也算得上是我的左膀右臂了。”

紫蘭叫林笙的話說的有點羞澀,稚嫩的小臉也紅了起來。林笙與靈芝一同調笑着紫蘭,夕梨宮中也算其樂融融。

黃昏時分,林笙正於夕梨宮中用膳。傅歆身邊的首領太監李拓進殿,禮數週全地福禮道:“奴才李拓見過林選侍。”

李拓是從小服侍傅歆長大的太監,比太后都瞭解傅歆的脾性,又是一衆太監的領班,在宮中的地位不容小覷。這樣的貴人,是林笙無論如何都得罪不起的。林笙給靈芝使了個眼色,靈芝立刻上前塞了一個金燦燦的元寶在李拓手中。看着李拓溢於言表的笑容,林笙客客氣氣地請了李拓起來,笑呵呵的說:“李公公路途勞累了,這點心意只當請公公喝茶。”

李拓連忙躬身說道:“林選侍太客氣了,奴才不敢當啊…奴才今日過來是想通知林選侍一聲,今夜陛下已點了蕭才人侍寢,望林選侍早點歇息。”

林笙愣了一秒,旋即理解的笑了笑:“多謝公公告知,陛下記掛嬪妾,也有公公的功勞。林笙感激不盡。”

李拓見林笙這樣懂事,剛要轉身出門復又折了回來,躬身對林笙恭恭敬敬地說道:“選侍若不嫌奴才多嘴,奴才願多說一句,助選侍一臂之力。”

這樣的結果是林笙始料不及的,也是又驚又喜:“公公但說無妨。”

“奴才自小伺候陛下,對陛下也算了解幾分。別的不敢說,奴才想告訴選侍,陛下喜歡女子穿水綠色,選侍可以一試。”

林笙見李拓這樣照顧自己,忙叫靈芝又賞了兩包雪頂含翠,再三謝過後,紫蘭送了李拓出門。

是夜,傅歆果然召了蕭婕侍寢。

鳳鸞春恩車今日因路滑而繞了遠道,也經過了夕梨宮的門口。林笙百無聊賴間也與靈芝和紫蘭出來看看。那車子果然精緻,一衆人擡着一個小小的轎子,前面掛了一大排燈,墨色的天幕下好像只有那一處在灼灼發亮。碌碌的車聲愈來愈近,林笙聽到車中有鈴鐺碰撞着叮叮作響,銀鈴般曼妙的聲音煞是好聽。林笙不由得想起《阿房宮賦》中所寫:‘雷霆乍驚,宮車過也;轆轆遠聽,杳不知其所之也。’形容的便是這樣的排場吧。

只是這樣一方小小的天地裡,卻承載着天下女子不約而同的歡夢。坐於其中的女子的嬌態橫生,在外縵立遠視而望姓焉翹首以盼君恩的萬千紅顏。那麼多的歡欣與淚水,也只在帝王易變的君心和一方渺小而搖擺不定的宮車上所繫了。

見林笙有些傷感,靈芝以爲是未能侍寢而致。就小聲勸慰道:“小姐,我們還是有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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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笙暗笑,這小丫頭的心思總是這樣簡單,拍了拍靈芝的手說:“我乏了,你扶我回去歇息吧。”

靈芝得令後,趕忙扶了林笙回宮,怕她的小姐再多想什麼。林笙躺到牀榻上,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什麼都沒想,入睡的也是出奇得快,甚至次日給皇后請安也精神十足。

次日,又是給皇后請安的時辰。因着袁晴剛過世不久,林笙也不好穿的太過招搖。擇了月白色素繡荷葉暗紋宮裝,面上寥寥幾筆襯得清新可人也就出了門去。

林笙今日比蕭婕到的早些,皇后還是沒什麼精神,臉色向石灰一樣難看,過重的脂粉顯得她好像又老了幾歲。林笙暗自覺得,自與傅歆的‘爭吵’過後,本就色厲內荏的皇后好像被秋風掃的只剩一個風乾的驅殼,再也沒了狂傲的資本和折騰的力氣。才過了幾日,就恍若隔世。

林笙還在思襯着怎麼與皇后搭腔,皇后有些沙啞的聲音便從上方傳來,聽不出悲喜,卻有顯而易見的疲憊:“林選侍,方纔陛下晉了蕭才人爲貴人。”

林笙的表情淡淡的,並沒有什麼反應,心裡卻都明白得很。從袁晴的死不予追究,只一句失足落水就草草結案。再到昨日黃昏李拓特意每個宮都宣旨要蕭婕侍寢,今早又晉了位份。其實陛下要寵誰,一向只去相應宮中宣旨便好,這樣興師動衆的彰顯他對蕭婕的寵信,不過是間接地告訴宮裡人,袁晴、皇后他通通都不在意罷了。

林笙微微一笑,並無半分嫉妒地說:“那倒是恭喜蕭貴人了。”

門外的內監高聲報蕭貴人到了,林笙轉過身去對遲來的蕭婕福了一禮。

今日的蕭婕真正稱得上是風光無限。一身茜色鸞舞廣袖煙波翠爽裙,也用了金線勾勒出芍藥的圖案。拿鍛制極好,彷彿拿在手裡就會滑落。配以亮面的橘紅色無紋緞帶,真正的豔色逼人。頭梳考究的飛仙髻,蕭婕的美貌本就適合這樣仙氣十足的髮式,再配以新制的鑲寶鳳蝶鎏金銀簪與一整套鎏金紅寶蝶型首飾,襯得蕭婕華貴美豔,明豔動人。

面妝比從前更加嬌媚,選以硃紅色脣彩更顯肌膚白皙,彎彎的柳葉眉畫的精緻,細長的丹鳳眼上施以妃色的眼影,在濃黑纖長的睫毛映襯下更爲出衆。額間同樣用了妃色的額飾做點綴,嬌而不妖,甚是好看。

蕭婕款款上前,輕盈的小碎步讓林笙覺得她今日心情不錯,嬌滴滴地福了一禮道:“貴人蕭氏給皇后請安。”

眼下皇后潦倒,根本沒有心思去與蕭婕計較。草草交代幾句今日的晨昏定省也就免了。林笙感覺很是輕鬆,與蕭婕在御園中走了走。

今日皇后沒有興致,二人出來的時候時辰尚早,天氣倒也涼爽。蕭婕拉着林笙的手非要去自己宮裡坐坐,一定要把內務府賞的東西分給林笙兩件纔好。林笙推脫不過,也只好笑着跟了去。

淑寧宮。

直到今日林笙才知道何爲差距,如果說自己宮中尚可居住,那蕭婕這裡可真是奢華的可以,完全不像貴人之位該有的規制。林笙心下了然,想必又是陛下的主意了。林笙坐定,蕭婕喚她的侍女冰兒爲林笙沏了壺上好的龍井,二人也就開始聊起了天。

“還未恭喜蕭姐姐晉位貴人,是林笙的不是。”林笙笑盈盈地對在這宮裡唯一的朋友說道。

蕭婕並無羞澀的笑了笑道:“你我姐妹,何必鬧這些虛文?”

林笙眼珠一轉,壞壞的笑了一下,看了看周圍,拉着蕭婕的手小聲說:“那蕭姐姐說說,陛下待你可好?”

蕭婕饒是大方慣了,這樣的話題還是羞紅了臉,輕輕打了林笙一下,嬌羞的笑道:“很好,他對我很好…”林笙剛要取笑她,蕭婕好似想起了什麼來着,有些遲疑地說道:“只是有一點,倒有點奇怪…”

林笙不免有點好奇:“陛下待姐姐好,怎麼會奇怪?”

蕭婕站起了身,在桌旁踱了幾步,雙眉微蹙,百思不得其解地說:“陛下愛下棋倒沒什麼,只是我去的時候他怔怔的盯着一盤殘棋出神,上面全是黑子,拼成了一個‘玉’字。陛下看到我後,就命人收了起來,也不許我碰。這倒是奇怪得很。”

蕭婕只是隨意的提起,林笙的心裡卻無法平靜。那座白玉雕成的九重宮闕,那個恍若幽靈的苦苦等候的心碎的女子,還有袁晴的慘死,皇后的痛哭一幕幕閃現在林笙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蕭婕發現了林笙的怪異,關切的問:“可是有什麼不舒服?”

林笙笑了笑說沒事,只感覺心裡的悲涼無以復加。趙玉靈與傅歆的感情正像那座高聳的玉樓,堅貞,美麗,卻又冰冷易碎。趙玉靈忘不了傅歆,正如傅歆忘不了趙玉靈。趙玉靈對傅歆的是愛、等候、還有對傅歆懦弱的怨恨。傅歆對趙玉靈剩下的大概只有愧疚和悔意。

但是林笙知道,傅歆的愧疚足以讓趙玉靈屹立不倒,一直的任性下去。而只要傅歆一日走不出內心的魔障,看不清自己對趙玉靈的真實的感覺,別人就永遠無法走進傅歆的心裡,傅歆也不會再有愛人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