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爲所託?
要說百姓請命不是沒有,但以伯邑考的地位,百姓請命理應到不了他的面前。於是伯邑考此時一開口,就是應答百姓所請之命,其中所含的分量便比這句話本身所應承下來的責任要重得多。
一心期盼姬昌回來西岐的西岐百姓心中沒有彎彎繞繞,他們聽見伯邑考這話,看他放下身段面上一片真誠,心中對伯邑考的好感頓生。
伯邑考直起身來提胯上馬,在場百姓見狀讓開路來,零零散散的祝福在伯邑考催馬前行的時候自發統一,最後傳遞出來的祝福便分外真摯:“公子一路順風!”
伯邑考見狀心中動容,即便不是十足的真,卻也讓他面上的表情格外到位。伯邑考一邊前行一邊向兩邊百姓頷首,一直到出城還有百姓奔走相送。
姬發騎了馬跟在後面看着這一切,他陪着伯邑考出城門,然後下馬快步走到伯邑考面前,仰頭對伯邑考道:“大哥此去朝歌定要小心!”
伯邑考也沒下馬,他見姬發麪露擔憂,寬慰道:“謀五可是你介紹給我的人,他的能力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不出意外,我就一定能將父親安然接回西岐。”
見伯邑考這話說得胸有成竹,姬昌放下心來,這纔將通往朝歌的路讓開,同出城相送的百姓站在一邊。伯邑考見狀催馬走了兩步,突然回過頭來對姬發道:“等我從朝歌回來就讓人蒐羅珍寶,補上你拿出來的東西。”
姬發聞言愣了一愣,倒是被伯邑考話中的滿滿的真誠弄了個措手不及。但這也只是一瞬間的怔愣,反應過來的姬發麪上笑得開懷,他用力一點頭應下伯邑考的承諾,然後站在原地目送伯邑考一行人急馳而去,看着他們身後的塵土最終消散在大道轉彎處,原本溫潤的眼更顯溫潤,的確是沒有捲入權利紛爭的人。
然後姬發開口,像是自言自語,他道:“把消息傳出去。”
沒有人應承,也沒有人動,周遭百姓像是沒聽見姬發的話,他們惦着腳,即便早已看不見人影卻還固執地註釋着伯邑考離開的方向,像是這樣便能將滿心的期許傳遞給伯邑考,讓姬昌順利回西岐。
姬發說完這話又站了一會兒,才隨着三三倆倆的百姓一起回了城。他的身邊沒有隨從,身上的衣服乾淨整潔卻不顯華貴,周圍的百姓都知道這是姬昌的次子,身份尊貴,和他們本應是兩個完全不相干的世界的人。
但家長裡短、良臣貪官,他們開口卻沒有一點顧忌,像是面前這人和自己一樣,不過是平頭百姓。這樣一看的話,伯邑考需要做足場面來賺取的民心,倒是不如姬發所得的真。
伯邑考離開西岐還沒兩天,遠在朝歌的紂王就已經收到了消息,他將手上已經看過的禮單遞向玉面琵琶,道:“這些東西都是送給你的,到時候不要因此手軟。”
玉面琵琶坐在紂王身邊,只要稍稍軟了身子骨就能靠在他的身上。但衣袖相接、烏髮纏綿,他
人看來親密無間的距離,只有玉面琵琶知道,他與她之間到底隔了那一層肌膚相抵。
玉面琵琶伸手去接紂王手中的紙條,指尖觸及乾燥的肌膚,片刻的停頓之後是看似不經意的撫弄,在自己的所作所爲被冠上刻意二字的底線之上,玉面琵琶自然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後她挑眼看了紂王一眼,笑道:“妾身知道。”
明明是同一個身份,用的卻是天差地別的兩個自稱。
玉面琵琶因此清楚紂王如何看待自己,但“不死心”三個字的確深埋在玉面琵琶的心底,於是玉面琵琶從不放過任何一個,她以爲可以挑動紂王神經的機會。
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說的就是現在的狀況,紂王根本就沒有注意玉面琵琶的小動作,或者說他說話的時候,不論是注意力還是眼神,都沒在玉面琵琶身上過多停留。
紂王看着身前桌案上堆疊得整整齊齊的糕點,卻一直沒有下手。紂王看着這些東西,然後想起九尾搖晃九尾的纖指,想起她習慣性眯縫着的眼,想起她慵懶的神情……於是紂王知道,自己又在想九尾這個人。然後他回過頭去,問:“你找到她了嗎?”
紂王的身後是明黃的帷帳,本應空無一人的陰影處偏偏傳來回話聲:“看樣子狐狸被你傷得不輕,她離朝歌可遠得很。”
玉面琵琶被突如其來的回話聲驚得顫了一顫,她回頭,正好對上申公豹戲謔的眼神,他看向玉面琵琶空無一物的手,笑得露了尖尖的虎牙。
紂王確信自己從申公豹的語氣當中聽出了幸災樂禍,要說這天下,除了九尾,敢當着紂王的面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的人,也只有申公豹一人。
但不可否認的是申公豹的確幫了紂王許多,也的確有那個本事,於是紂王對他的容忍程度自然要比其他人高得多。紂王看向申公豹,道:“她在哪裡?”
紂王的表情絕對不能說是急切,但仔細觀察過他的人當然知道他出口的這短短四個字之間,催促的意味有多重。於是玉面琵琶在他人看不見的地方死拽着自己的裙裾,才使得心底翻涌的妒意沒有衝破表情,於是申公豹歪着頭靠向身邊的紅漆柱,笑得越發愉悅,卻一時沒有回答的意思。
紂王見狀忍不住冷了臉,他在申公豹瞭然的目光當中,窺見了自己深藏的狼狽。好在申公豹也不是真的想看紂王發飆,他在紂王的不耐煩中大發慈悲地開了口:“東海,聞仲那裡。”
對於聞仲,紂王不能說是瞭解卻也不是一無所知,畢竟這人前些日子才闖進壽仙宮,當着他的面掀了獨寵王宮的“蘇妲己”,那一瞬間他的重拳離着紂王的臉,也只差了一指厚的距離。
這是一個囂張過天的人。但紂王知道聞仲之所以敢在自己面前囂張,是因爲他確有囂張的本錢……明明只是二十出頭的年紀,聞仲的手中卻握有成湯近半的兵權。
礙於聞仲手中的兵權與他手下人的忠臣,即便紂王有着昏君
與妖妃的幌子,他也不可能像對付其他朝臣那樣,安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便要了他的命。就是聞仲大鬧壽仙宮,紂王也只能讓人將他架出了王宮,不給他再進來的機會,而不能判他一個死罪。
這是一個讓紂王想起來便有幾分頭疼的人。要不是東海平靈王叛亂的時機正好,讓聞仲不得不快馬加鞭離開朝歌,紂王還真不知道要怎樣去應對這樣一個有本錢不用顧忌自己身份的人。
紂王本以爲下一次需要正式聞仲的時候,就是成湯徹底崩壞,他已經不需要再頂着“紂王”之名的時候。
但世事難料說的就是不可預知的意外,紂王在聽見申公豹的回答的時候終究是忍不住皺了眉,他道:“小九怎麼會去那裡?”
申公豹笑道:“因爲狐狸停留的地方,剛好是聞仲必經的官道。”
紂王從來不以爲世上的巧合真就那麼多,他看向說着這話的申公豹,細細地審視過這人,在確定自己從他身上的確看不出任何端倪之後沉聲道:“不是因爲你的多事?”
申公豹聞言笑意瞬間垮了下來,他沒有下跪請罪,面上的表情卻是十成十的委屈,他道:“難道在陛下心中,微臣就這麼不值得信任?”
紂王見狀頭疼的不再去看申公豹,倒是信了他的話。申公豹見紂王將自己晾在一邊,也就收了表演的那個心,畢竟沒人捧場,他演戲給誰看?
申公豹看着若有所思的紂王,突然就覺得這人和自家師兄一比,真的是無趣得要命。申公豹擡眼想了想,還真就讓他想起一件能夠刺激紂王的事,他漫不經心地問紂王:“我記得聞仲還沒有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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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問,更多的卻是提醒。紂王對申公豹本性的惡劣程度,在他第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就已經有了一定的認知。大多數時候紂王對申公豹口中說出來的話都能做到無視,但這一次紂王不但沒有裝作聽不到,更是因此徹底黑了臉。
紂王想起聞仲面對他時那一張被憤怒點燃的臉,若是刨開極度的扭曲,的確能冠上俊朗二字,再加上聞仲的身份地位,以及手中握有的重權,的確不比現今的自己差。
紂王在九尾走之前並不確定她對自己的感情,他所認知的不捨,在九尾那一次的昏厥之後,到底沒能留下這個人。紂王不知道九尾離開朝歌之後的滿心茫然,也不會知道每一次想起他的時候,她心中的五味陳雜與千迴百轉,於是紂王在申公豹的這一句刻意提醒之下,突然就察覺到了危機。
紂王這才意識到自己一心想用破而後立的天下與自己的一腔真心,去換九尾的再一次相伴,卻從來沒想過會不會有人在自己不在九尾身邊的這段時日,搶先一步進駐她的心。
危機感這種東西一旦在心底紮了根,要想出去要麼除掉給予自己危機感的人,要麼就是徹底達成自己的目的。紂王自問此時還不能對聞仲動手,於是他能走的路便只有一條:儘快達成洗清天下的目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