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眼目睹這一切的比干心中驚喜,暗道申公豹的方法果真有效。他看了一眼方寸大亂的紂王,再沒有前段日子的小心翼翼。他頂着一臉不知所措,跪倒在地像在等候紂王發落。
而紂王抱着九尾踉蹌着向新殿深處跑去,連眼角的餘光都不曾留給比干。比干見狀也不出聲,等着紂王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才站起身來,他看了一眼亂作一團的新殿,施施然出了殿門,是與亂作一團的新殿格格不入的從容。
比干當然有理由從容,按照申公豹所說,蘇妲己這一暈就算要不了命,也別想再醒來興風作浪。
如此一來紂王就還是比干熟悉的那個紂王,才華頗多卻也顧忌頗多,在朝堂之上施展不出手腳,只能落下中庸二字,便再沒有人會傷及比干的利益。
心情甚好的比干回了亞相府,第一時間便去了申公豹所在的院落,至於是想要重謝這個幫自己解決了大患的道士,順便收爲己用,還是顧及紂王對蘇妲己的迷戀,怕道士泄露了原委讓自己身陷險境,因而殺人滅口便無人能知了。
但事情卻沒有比干所以爲的那麼順利,因爲他翻遍了亞相府的每一個角落也沒有找到申公豹,這人的離開和他的出現一般毫無徵兆,卻是帶走了足以威脅到比干性命的信息。
比干的好心情一下子全都沒了,他一揮手將手中的茶杯摔了個粉碎,道:“來人!”
這邊比干爲了找一個道士將手下所有能用的人都派了出去,將朝歌城攪了個天翻地覆,那邊紂王爲了昏迷不醒的九尾,將新殿內本就不多的擺設砸了個面目全非,更是連斬十數御醫。
一時間王宮之中風聲鶴唳、人人自危,要不是王宮侍衛嚴守,怕是早已有人開始逃竄。但紂王不管這些,他叫來一個又一個的御醫,見他們求饒或是滿頭大汗沉默不語便大手一揮,又結束一條人命。
等着御醫院只剩下毫無用處的藥童,紂王才意識到自己用真金白銀養着的,全是一羣毫無用處的廢物,全都殺掉倒是省了好大一筆開銷。
但這換不來九尾的清醒,紂王下令砸了御醫院,讓人全國張貼告示卻久等無名醫的那一刻,才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爲力。他坐在九尾牀榻之上,握着九尾的手一遍又一遍用眼神臨摹她的眉眼。明明是杏眼她卻向來睜不圓,不經意間上挑的眼角,在不經意間勾走自己的心,卻在此時蒼白着臉,緊閉了眼,不看一眼自己眼下的青黑,也不會伸手遮住自己的眼……
每想一分心便更痛一分,在紂王以爲自己幾乎承受不住的時候,有人問:“你這是……心疼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在空曠的新殿分外驚人,紂王自信即便自己好幾天未曾闔眼,警覺心也不會失得如此徹底,那麼來人就不是那麼不簡單了。
紂王頓了頓,猛然回身便看見那人斜坐在雕花欄上,手上持着酒杯,低垂着眼不知道在看哪裡。
此時暮色四合,那人在懸廊之上逆着光,有呢麼一瞬間紂王以爲時光倒流,他看
見的是曾經的九尾。來人輕晃酒杯,一如當日紂王當日所見,說的話卻是:“喲!”
紂王閉了閉眼,下意識地緊了緊自己的手,觸及所及溫度偏低,但的確是人的體溫……九尾還在牀榻之上昏睡,而逆着光的那人來路不明。
紂王穩了穩心神,冷了聲音,道:“你是誰?”
來人見狀躍下雕花欄,一步一步走進紂王,然後看向昏睡不醒的狐狸,嬉笑道:“用你的天下來換,你要不要她醒?”
紂王以爲自己聽見了自己果斷地應答了那一聲“換”,但喉頭滾動幾番嗚咽,紂王與面前來路不明的人,到底見證了他對九尾的第二次沉默。
即便九尾看不見、聽不見也動不了,但紂王覺得自己幾乎再也抓不住她的手。他轉臉不再看九尾,只狠狠地握緊了自己的手,像是少用了半分便永遠失去這個人。
“哈哈哈哈哈!”將紂王的動作全都看在眼裡的來人見狀大笑出聲,細看竟笑出了眼淚,他搖頭,道,“都說紂王愛美人勝過江山,但真的面對兩者,你還是沒法用費勁心力將要到手的東西,去換一隻活蹦亂跳的狐狸。”
紂王看向來人,目光凌厲。他從來人的第一句問話當中便發現了端倪,要不然用這成湯換九尾清醒他當然會毫不猶豫,但真當這人隨口說出後一句,他才驚覺這人比自己以爲的知道得更深。
來人像是沒有看見紂王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意,他自顧自地停在紂王面前,滿面指責:“你說你對得起她的花在你身上心嗎?”
來人的表情很真,若只是如此,紂王只當在看一個人在自己面耍猴戲,但他現在的確露了愧意,因爲紂王自問自己的兩次沉默,的確對不起她花在自己身上的心。
自己說了半天,紂王卻只微微變了表情,來人顯然不甚滿意。但他卻一反常態的沒有繼續下去,而是站在紂王面前,俯視坐擁天下的君王,道:“你要不要她醒?”
紂王聞言如刀的目光迎上來人,恨不得一層一層剮開他的皮肉,看一看他到底安的是什麼心。但眼前這人嘻皮笑臉,笑意蔓延眼底卻讓紂王看不出一丁點兒的真。紂王像是放棄一般將話說開,道:“我憑什麼?”
紂王身居高位多年,比任何人都清楚有所得必有所失,他不認爲來人是個大善人,看他焦頭爛額便起了善心。
但紂王不願放棄這個機會,他已經看夠了躺在這裡一動不動的九尾,爲此他再次丟開君王的自稱,不挑明卻的確在來人面前放低了身份。
那人像是沒注意到紂王的取捨,嬉笑道:“我看你情深不易。”
這人用毫無說服力表情,說着同樣沒有說服力的理由,卻又突然收斂了嘻皮笑臉的神情,任紂王目光如刀再三審視自己,看上去倒是分外沉穩。但再沉穩也只是驚鴻一瞥,這人突然又笑了起來,一臉痞氣,道:“要是你能給我個一官半職,保我錦衣玉食、權勢滔天,我這忙幫得也就順心順意了。”
紂王聞言再沒有猶
豫,他站起身來,乾脆的鬆了手讓開位置,道:“我要她毫髮無損。”
來人聞言點了點頭,也沒問紂王要給自己一個怎樣的官職。他在九尾的牀榻前面蹲下身來,卻沒有立馬動作,而是看向紂王,問:“你怎麼還不出去?”
這句話向來是出自紂王之口,卻不想有朝一日自己竟成了不受歡迎的人。紂王僵在原地許久,那人便看他許久,任由紂王陰沉了一張臉,卻還是那副“慢走不送”的表情。
說到底紂王並沒有能夠和這人對峙的本錢,於是他只能深深地看一眼九尾,再一次道:“我要她毫髮無損。”
來人聞言笑眼彎彎,道:“我申公豹說一不二,你還是多花點心思,想想要給我一個怎樣的官職纔算合適,或者你也可以去做你原本想做的事。”
紂王點了點頭,轉身離開,於是空闊的新殿深處便只剩下昏睡不醒的九尾,以及注視着九尾的申公豹。
申公豹就在那裡蹲着,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動作,他收斂所有的表情,眼神放空竟像是行屍走肉。然後他隔空撫上九尾的臉,眼中乍顯的深情卻是透過這張臉,表露給另外一個人。
申公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呢喃道:“你怎知情深不易。”
紂王既然出了新殿深處,便是用人不疑,即使心中掛念九尾,也是再不去看一眼,好幾天前成型的計劃,再一次浮現在他的腦海,他擡手拉開新殿殿門,伴着“吱呀……”一聲老舊的呻吟,時隔幾天再一次呼吸到了外面的空氣。
聽見聲響的侍衛擡頭一看,見出來的人是紂王,不由自主地抖了三抖,慢一拍地行了大禮,這才重新站直了身體。紂王忽略了他們的失誤,道:“來人,傳比干。”
比干只是一個頗有心計的普通人,所以在他不會預見自己的大難臨頭,於是在奉御官領了紂王的旨意前往亞相府的時候,他只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抖若篩糠的人。
看着下面的人將頭低了又低,恨不得就這樣鑽進地裡,比干的手指在沉木椅子的扶手之上扣了又扣,終於在大發慈悲地開了口,出口的內容卻是要人命,他道:“我應該說過要是今天還找不到人,你也就沒必要活下去了。”
“大人饒命!”比干的話一出口,就將底下的人驚了個不輕,他接連叩首,急道,“還請大人再給小人一次機會,這一次絕對不辱使命,就算申公豹真能上天入地,小人也一定將人帶回來!還請大人饒小人一命!”
比干陰沉着臉也不叫停,底下的人便叩首不停。他的額頭每一次都是實打實地撞擊地面,沒用幾下便見了紅,鮮血淋漓。
比干伸手端了茶碗,卻只沾了沾嘴皮沒有喝下去,他道:“夠了,我給了你三天時間,但你卻沒找到任何蛛絲馬跡,你就用這樣的成果,來保證再給你一次機會便能找到人?”
底下人聞言不敢開口求饒,爲了活命只能一次又一次叩頭,寄希望於比干能念在自己跟了他多年的份上,饒自己一條小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