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陳桐幾乎能夠臨摹出雞皮疙瘩爬滿全身的痕跡,這個突然出現在他身後的聲音即便是因爲滿腔怒火而多了一分陰沉少了往日的純粹剛正,他也不會不認識。
陳桐顧不得面前的黃飛彪,他猛然回頭,果不其然在城關之下看到了那個絕對不應該再出現這裡的人。
“黃飛虎!”陳桐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個名字,更多的卻是不敢置信,“不可能,你不可能還沒死!”
對於自己能夠從鬼門關爬回來一事黃飛虎也覺得不可思議,但這天下既然會存在無惡不作的妖,就是再多上幾個路見不平的世外高人又有什麼不可能?
於是黃飛虎對於周紀口中自己之所以能夠活下來,完全是因爲過路的高人看他一片赤膽忠心最後卻要換個死於非命而憐憫心起,這才讓自己的徒弟帶了神丹妙藥來救人的說法信了個十成十,而他唯一的遺憾便是那個世外高人做好事不留名,讓他空有日後登門道謝的想法卻連高人的門朝哪邊開都不知道。
但黃飛虎當然知道現在的自己最應該做的事絕對不會是去找這位高人,他想起跟着自己叛逃成成湯的手下將士心下愧然之餘,更多的便是對陳桐的恩將仇報的滔天怒意。
黃飛虎自認自己自收了陳桐道自己帳下,便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他的事,就是他陳桐犯了軍紀,他的處理真要說起來也不是最重。但就是得了他這樣對待的陳桐,在他落難之際卻是落井下石,一心想要自己的命!
對待這樣一個人,黃飛虎怎能不生恨,又怎能不起殺心?
陳桐看着一臉煞氣的黃飛虎強自穩定了心神,他想下令讓城關之上的弓箭手射擊,卻慢一拍的意識到黃飛虎竟是身處在城門門洞當中,城關上的弓箭手根本就傷不了他的分毫。
陳桐搖了搖頭,暗道自己怎能只是因爲黃飛虎的沒死就亂了陣腳。他忍住伸手給自己一個巴掌的衝動,朝着城關之上大聲下令:“打開城門,出兵絞殺黃飛虎!”
按照陳桐所想,黃飛虎就是再厲害他也終究只是一個人,此時他身在城門門洞之中確實是處在了弓箭手的攻擊範圍之類,但只要城門一開潼關兵馬一出,他便是無處可藏,左右時逃不過一個“死”。
但陳桐一句命令下去不說城關之上的將領聽命行動,就是原本對準了黃飛彪的方向,只等他進入射程內便放開緊繃的弓弦的弓箭手也調整了手中箭矢所向的方向,一瞬間便是數百點點寒芒直指自己。
陳桐心中一跳,瞬間生出的數種想法無一不是對自己不利。他一一看過城關上面的將士,厲聲喝道:“你們是聾了還是瞎了,沒聽清的話還是沒看清眼前的人!”
城關上面的人當然是耳聰目明,但他們卻的確是沒看清面前的人,雖然他們之前一直對陳桐的自私有着一定的認知,但第一次將這個人剖析得這麼深刻還是第一次,即便是借
助了外力,也終於是知道了一直命令着自己做着做那的這個人,到底是怎樣不將自己的命放在眼裡。
而這次之後,他們要是還會爲陳桐賣命,那便真的是腦子有毛病。
陳桐建所有人無動於衷又厲聲喝了一次,這一次倒是有人回了話,但卻絕對不是現在的陳桐想要聽到的東西。
有人道:“陳桐,潼關自你來之後就沒遇到過什麼狀況,所以對於你這個人的行事方式我們所知不多,對你的話也都是唯命是從。但現在不一樣,你忠於成湯忠於紂王,和成王作對攔了他的路我們無話可說,可你怎麼能因爲一己私怨就讓我們用命去給你換一個報仇的機會!”
有人接到:“我們身爲武將就沒想過自己不會死在戰場上面,但依着自己的意願和被人當做工具利用死去完全是兩碼子事,你陳桐憑什麼把我們當做報仇工具,又是因爲什麼樣的想法在做過這種事之後還能面不改色的對我們下達命令!”
“這樣的你根本就不配支使我們,今天不爲因爲你的一己私怨而枉死的兄弟報仇,我就不配當人!”
陳桐當然不會在意誰不配當人,他在極度混亂當中將聽進耳中的話整理了一遍,猛然回過頭去越過黃飛彪看向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的周紀,喝道:“你血口噴人!”
周紀道:“是不是血口噴人你自己心裡清楚,要是你不是真做過這些事情,就是我舌綻蓮花他們也不會信。”
陳桐當然知道自己做過怎樣的事,所以就某些層面而言他是真的沒有立場來反駁周紀的話,但現在這種狀況下,他要是就此詞窮那就真的事在找死。
陳桐乾脆不再應周紀的話,他看向城關之上或是憤怒或是冷然的將士,道:“黃飛虎帶人叛逃成湯,你我作爲成湯官員效忠陛下,當然要全力以赴截殺他們,前日裡黃飛虎斬殺連戰我方三人,其中兩人斃命一人重傷至今未醒,要說我心中不痛那是不可能。但現在大敵當前容不得你我爲感情所左右,壞了大事,就是你們因爲周紀私底下的挑撥離間而對我有所懷疑,我陳桐自然會給你們一個解釋,但現在的當務之急卻應該是殺了黃飛虎,將這羣叛軍剿滅在潼關纔對!”
陳桐這話不可謂不動人心,但他錯就錯在在這之前從未對手下人生過什麼惻隱之心,於是周紀秘密寄給他手下將士的那封深刻剖析他的爲人,以及列舉他曾經做過的事和這些舉動背後的深意的書信,纔會這麼戳他們的心,讓他們在思及陳桐來到潼關之後的所作所爲,以及黃飛虎到來之際他的表現之後,毫不猶豫的信了陳桐就是個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就是今日他們沒有因爲陳桐而死在黃飛虎等人的手裡,之後能活多久也不一定。
如此一來脫離陳桐找尋另外的出路便是這些人的共識,而周紀在這封書信當中不但簡明扼要地指出了天下大勢,還有意無意透露出只要他們不再聽命陳
桐,就是事後要跟着黃飛虎一起投奔姬昌也沒問題。
這樣一來這些不願意繼續待在陳桐手下等着他不知何時將自己算計致死的人就算無心和黃飛虎一起叛逃成湯,也會在某些時刻給黃飛虎他們一個弄死陳桐的機會,一如此時陳桐言辭振振卻是無一人站出來要解他前有黃飛彪怒目而視後有黃飛虎殺氣四溢的死局。
所以說陳桐在爲人處世方面是相當失敗,要是他在此之前不因自己在潼關的地位高於他人就目中無人,毫不掩飾自己的本性,今日即便是有人因爲周紀的書信而心生動搖,也不會落得個四面皆敵的下場。
但世間最不值錢的便是“後悔”二字,它從來不會讓你變得能夠改變既定的事實。
所以應當四面楚歌的還得四面楚歌,應當在死亡的威脅當中掙扎的還得繼續掙扎。即便陳桐卻是清楚的知道,這一次自己是真的無力迴天。
陳桐握緊手中長槍調轉馬頭看向黃飛虎,道:“我陳桐自問在你帳下之時對你足夠忠心,就算有時候做事不符合你的理念也是爲了最終的勝利,可你不念我功勞也不念我苦勞,抓着那麼一點小錯就毀我大好前程,如今更是逼得我無路可走,倒是好狠的心!但你也別把事情想得太好,今天我陳桐孤身一人就是不能拉了你一起下地獄也要刮下你一層皮!”
人與人不同,於是他們對於同一件事情的感想也是千差萬別。黃飛虎和陳桐都認爲自己對對方已經足夠仗義,卻對陳桐貶職這一件事有着南轅北轍的看法。
黃飛虎認爲只是貶職對陳桐而言完全寬大處理,在陳桐看來卻是黃飛虎不念情面剝奪了自己下半輩子的前程。於是陳桐再次看見黃飛虎之後滿腔怨憤化爲殺意便是無可厚非,而險些喪命的黃飛虎對於陳桐的恩將仇報當然不會姑息。
所以說陳桐在被黃飛虎逐出他的帳下的時候,便已經埋下了二人見面必有一死的種子。
陳桐見多了黃飛虎的衝鋒陷陣,於是他當然知道自己和黃飛虎的武力相差頗大,所以他在撂下狠話的時候不由得放低了要求,沒有說是必定會要了黃飛虎的命。
但陳桐同樣記得五天之前黃飛虎就是在這片土地上生死一線,而按照正常思維;來說短短五天絕對不會讓黃飛虎完好如初,所以陳桐纔會提高了自己最低要求放下話來要刮掉黃飛虎的一層皮,用自己這一條明再換他一次半死不活。
陳桐撂下狠話就策馬向前,倒提手中長槍自有一股煞氣,竟是前所未有的凌厲。
黃飛虎定睛看去,只以爲自己看見的是曾經陳桐面朝敵人衝過去時一往無前的背影。但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了便是錯過了,點點偏差貫穿的是曾經的稱兄道弟與如今的刀兵相見,等着再回神迎接你的早已是截然不同的結局。
好比如今的黃飛虎回過神來,倒映在他眼底的只有槍尖之上驟然閃現的寒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