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餘呈祥微微蒼白着臉回來時,閒詩還站在原地淡然地四望,清晨的陽光和煦地照耀在她的身上,又增一分她不食人間煙火的無暇氣質。
想着花流芳對自己交待過的話,餘呈祥心中的內疚更甚,心裡似乎有一萬個聲音在厲聲譴責自己,欺負一個這般美好的女子,你還要臉嗎?
答案是,他早就沒臉了。
最終,餘呈祥領着閒詩來到京城最鼎盛的煙:花之地--鴻鵠樓。
雖然閒詩平日裡對世事漠不關心,但對這鴻鵠樓卻略有耳聞。
在京城,大大小小的煙花之地有數十家之多,但唯有這家最是特別,進去的門檻也設得最高。
所謂門檻,不是實物上的門檻,而是類似於通行牌。
門檻高低的衡量標準其實很簡單,不過是錢財二字,譬如要跨進這鴻鵠樓的門檻,必須先有魄力耍出十兩銀子,而這十兩銀子只充當入門費,不包括其他任何消費。
鴻鵠樓還有另外一個更令人唏噓的顯著特點,其樓宇共分東西兩區,西區接客的乃傳統的煙花女子,而東區接客的卻是世俗所難容的各色年輕男子。
窮苦老百姓或許沒有心力與資本從事過多過豐的娛樂,可官宦、富家子弟百無聊賴,有身家背景等作保障,有的是膽魄與趣味放肆娛樂。
雖然從總量上而言,光顧西區的顧客遠多於光顧東區,但鴻鵠樓賺得的銀兩卻屬東區居多,因爲東區一個年輕男子的要價,比西區一個年輕姑娘的要價,要高上十倍以上。
不說西區的女子有多風情萬種,據說東區的年輕男子個個相貌、身段不凡,有柔美勝女人的,也有俊逸剛烈的,他們服務的對象不止有男人,也有女人。
以前閒詩不經意路過鴻鵠樓的時候,總會不自然地蹙起眉頭,不屑多看一眼地加快步伐離開,儼然視之爲洪水猛獸。
今日爲了找花流雲幫忙,她是第一次在樓前駐足。
即便認爲踏進這鴻鵠樓是一件恥辱之事,她也得刻不容緩地踏進去。
鴻鵠樓、鴻鵠樓,在她眼中,這美好的鴻鵠二字,真真是被糟蹋在此,可惜了。
一想象那些男與女或者男與男廝混的場景,她便覺得頭皮發麻、渾身不適。
在踏進鴻鵠樓之前,她唯有兩個願望,第一,花流雲確實在裡面,第二,花流雲廝混的對象是女人。
當看見餘呈祥從身上掏出二十兩銀子交給守門的保鏢,閒詩這才意識到入門費的存在。
咬了咬脣,她不好意思地輕聲道,“阿祥,你怎麼沒提醒我要帶銀子?”
如今她是花家的少奶奶,月俸五十兩銀子早就由管家發到了她的手上,還分文未動過。
餘呈祥無所謂道,“沒關係。”
閒詩不想在金錢上虧欠他人,連忙道,“回去我馬上還你。”
餘呈祥扯了扯嘴角,道,“不急。”
其實他很希望自己可以像那些有錢人那般,豪爽地跟閒詩說一聲:這點小錢何足掛齒?不用還。
但他畢竟不是有錢人,即便願意爲閒詩花光所有積蓄,也沒有豪爽的底氣。
管事的老鴇一看見餘呈祥,一雙媚眼便亮堂了許多,立即迎了過來,顯然認識他。
餘呈祥一本正經地問道,“紅媽媽,我家少爺在嗎?”
三十幾歲的老鴇臉上擦着厚厚的胭脂水粉,一條手臂自然而然地搭上餘呈祥的右肩,朝着他媚惑一笑道,“在。”
餘呈祥連忙退開一步避開,像是被她觸碰了一下便渾身不適了。
見老鴇的臉色微微生變,餘呈祥態度拘謹地又掏出二十兩銀子遞過去道,“請紅媽媽告訴我們少爺在哪個房間,多謝了。”
老鴇的手還沒來得及伸出,有個保鏢急急忙忙地跑過來,將老鴇拉到一旁悄聲說話。
趁着這個間隙,閒詩忙問,“你怎麼又給她銀子?還給那麼多?”
餘呈祥耐心地解釋,“方纔二十兩隻是入門費,在這裡,每提一個要求,或者每去一個地方,皆以十兩銀子起步。要想見少爺一面,必須按照她們的規矩辦事,否則根本見不到人。”
閒詩詫異地微微張開嘴,漸漸相信以前所聽說的不但是真的,甚至還不及真實情況厲害。
繼而,閒詩極爲不滿地撅起嘴,低聲道,“過分!”
餘呈祥眼神微閃,心中暗道,過分的何止這麼一件?
閒詩突然想起那日請餘呈祥替自己送信給花流雲的事,忙問,“那日你幫我送信給他,也花了二十倆?”
餘呈祥實誠地點頭。
閒詩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你怎麼不告訴我呢?下回一起還你。”
“不……不用了。”餘呈祥的聲音變得有些結巴。
他不是不習慣閒詩跟他算得這般清楚,而是不習慣她的真誠、單純與善良。
而越是感受到她的善良與美好,他越是愧疚自責不已。
老鴇與那保鏢交頭接耳完畢,便又媚笑着朝着餘呈祥走來。
餘呈祥連忙再次將二十兩銀子遞上去,可這一次,原本看到錢就會兩眼放光的老鴇,竟反常地沒有伸手來接,而是搖了搖頭道,“不好意思,實不相瞞,你家少爺今日去了東區。”
“東……東區……”餘呈祥不敢置信地瞪着老鴇,據他所知,少爺喜歡的一直是女人,流連之所從來都是西區,怎麼會去東區?這不可能。
正準備辯駁,餘呈祥又驀地想通了,少爺或許根本不在東區,而是他或者他人讓老鴇說他在東區吧?
閒詩聽了震驚之餘,心裡忍不住泛起一陣噁心。
這花流雲,難道是男女通吃?真是比她鄰居家曾經養的一條癩皮狗還要噁心。
老鴇笑着點了點頭,道,“你也清楚東區的規矩,一旦進了東區的客人,便意味着不希望任何人前去打擾。紅媽媽是喜歡你才告訴你實情,若是換作別人,紅媽媽直接說花少爺不在,你又奈何?看在你長得這般俊俏的份上,紅媽媽建議你們還是走吧,犯不着爲了一點小事花上一百兩的問詢費,結果卻根本見不到人。”
一邊說着,老鴇一邊朝着餘呈祥再次倚靠過去,“小兄弟,紅媽媽是真的心疼你、心裡有你才這麼勸你,若是換了別人,紅媽媽就是費盡脣舌也要把這一百兩給賺進來,你說是不是?”
餘呈祥連忙將老鴇再次推開,懇求道,“紅媽媽,能否破例通融一下?我們真的有十萬火急的事找少爺。”
老鴇爲難卻果斷地搖了搖頭,“紅媽媽是定規矩者之一,若是連紅媽媽也破了這規矩,怎麼留得在東區消遣的顧客?不好意思,紅媽媽真的幫不了你,除非……”
聽着老鴇故意拉長的聲線,且望着她一雙充滿詭計的眼睛,閒詩有一種極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