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志土的面色變得更加難看,沒好氣道,“有什麼好說的?很簡單,你娘不想跟那種人過日子,覺得跟我過日子才踏實、可靠。”
難道……不是齊歡事出有因、心有苦衷,而是見異思遷?
齊歡與景裕曾經相愛得那般濃烈,閒詩不願意相信也不敢相信,她會因爲受了太多的委屈,選擇背叛最愛的男人,丟棄自己疼愛的兒子。
閒詩咬了咬脣瓣,繼續問道,“爹的意思是,娘是故意製造投河自盡的假象,爲的便是嫁給爹你?”
這話問得並不直接,但隱含的意思卻很清晰,即齊歡當年在投河之前,便與閒志土暗通款曲。
閒志土一臉得意道,“那是自然,是我給她出的主意,她全聽我的安排。”
這話說得,好像齊歡揹着自己的丈夫與他狼狽爲奸,還對他死心塌地。
閒志土見閒詩一臉懷疑,不禁黑着臉呵斥道,“你這是什麼表情?你是誰的女兒?難道不希望你爹你娘情投意合?”
閒詩低着頭看着地面,輕聲嘀咕道,“我當然希望爹孃情投意合,但,那時娘是別人的妻子,爹你怎麼能……”
閒志土不屑地冷哼一聲道,“你以爲我想去招惹她,是她自己找上我,求着我幫她脫離景家,還非得嫁給我。你爹我本來打算一個人過一輩子的,是她哭哭啼啼地跪在我面前,我頭腦一昏,便答應她了,後悔都來不及。”
閒詩擡眸,打量着閒志土的臉,這是一張普通到不能普通的臉,哪怕去掉那些皺紋與滄桑,年輕時候的他相貌也好看不到哪裡去,而他的性子又極冷淡,除了對釀酒有極大的熱情,對其他的事彷彿能少招惹就少招惹,除了平凡與普通,哪有其他閃光之處?
是以,這樣一個男人,究竟哪裡能吸引到娘?究竟哪裡能勝過景裕,讓娘移情別戀?
這實在是一件太過匪夷所思之事。
閒志土今日似乎變得極爲敏感,見閒詩盯着他發呆,便又呵斥道,“你這麼盯着我幹什麼?在暗暗罵我是吧?”
閒詩抿了抿脣,微笑道,“爹,娘當年有沒有跟你說過,她究竟因爲你哪些優點而喜歡上你了呢?”
閒志土又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就知道你在暗暗罵我,嫌你爹沒魅力是吧?你娘說,愛上一個人無須理由,若是能說出那麼多理由,那便不是愛,只是單純的喜歡而已。你爹當年就是討你娘喜歡,罵也罵不去,打也打不走,非死賴着不可。”
閒詩渾身打了一個哆嗦,這番話從齊歡嘴裡出來,她是相信的,但若說齊歡表白的對象是閒志土,她真是難以相信。
但閒志土從來不是一個愛好吹噓之人,她也不敢完全不信。
畢竟她不是齊歡,不明白她究竟喜歡怎麼樣的男人。
也許齊歡在景家受盡委屈之後,只想找到閒志土這樣一個簡簡單單的男人,安安靜靜地過一輩子。
閒詩在心裡一通嘆息之後,又問,“爹可以不告訴我有關於孃的那些過去,但爲何不告訴我,在這世上,我還有一個哥哥?”
閒志土抱着手裡的酒壺痛快地喝了一口,眯着眼回答,“我無所謂,是你娘臨終前的意思,她活着的時候,都是聽我的話,看她臨死前的可憐樣,我就勉爲其難聽她一次。否則,我早就告訴你還有一個有錢有勢的哥哥,依靠着他,我們家也不會窮得叮噹響。”
這話說得倒是在理,這些年來,閒志土有多麼想將閒氏酒坊發揚光大,她是知道的,否則,他也不會不顧她的反對,執意要將她嫁給杜有。
而閒志土能摒棄掉那麼大一棵搖錢樹,可見他對娘還是有一分情意在的,並不像他嘴裡所說的,好像對孃的存在並無多大所謂。
閒詩的手隔着衣裳摸到掛在裡頭的玉佩,心思微動,不由地問道,“爹以前告訴我,玉佩牽涉到娘那輩的仇家,那是騙我的吧?”
閒志土眸光有些躲閃,沉着臉表示默認。
閒詩基本可以猜測到,閒志土不讓她拿玉佩示人的真正原因,是生怕她與景東柘相認吧?
只是,她有一張與齊歡極爲相似的臉,京城雖大,怎能避免一輩子不遇上?況且,她嫁給花流雲之後,小姑子的丈夫便是景東柘,見面的可能性不免更多,閒志土再三叮囑她玉佩危險性的原因何在?
“爹可知道這塊玉佩從何而來?”
“那男人的東西誰稀罕?不過也是你孃的遺願,我都一併依了。”
那玉佩是齊歡與景裕的定情信物,若是留給景東柘,那是理所當然,留給她,便顯得不合適了,畢竟,她並不是景裕的女兒。
難道娘就沒有考慮過,若是有一日被景裕發現,屬於他的玉佩掛在另外一個男人的女兒身上,那對他而言也是一種極大的侮辱?
“爹,娘把這塊玉佩留給我的意思,是不是等萬一我與哥哥相認,讓我把玉佩還給他?”
“放屁。”閒志土罵得有些氣急敗壞,“你娘給你的就是給你的,哪能隨便給別人?你若是不要了,還可以當了換錢,別浪費了。”
閒詩撇了撇嘴,閒志土說得分明是氣話,若是他真的想拿這玉佩換錢,根本不需要把玉佩留給她,或者早就在生活困難的時候把這玉佩從她手裡騙走了,哪裡還能在她身上安耽留着?
爲了試探閒志土,閒詩索性將玉佩從脖頸裡提了出來,一把放在閒志土的面前,故意道,“這塊玉佩曾經在我哭泣想孃的那些歲月裡,默默地陪伴着我,像娘一樣地安慰着我……我以爲那是專屬於孃的,但如今,我知道,它其實是屬於娘與景裕大將軍的,因爲我爹是你,它便失去了再繼續陪伴我的意義,爹,我知道它的存在讓你心裡不舒服,你拿去當了,換些錢整頓整頓酒坊吧。”
這話雖是閒詩故意試探,但大多算是她的真心話,畢竟她是閒志土的女兒,她再怎麼可憐景裕心疼景裕,她的心還是應該向着自己的親爹。
當然,她並不希望拿玉佩去當錢,她更願意將玉佩還給景裕或者景東柘,讓玉佩物歸原主。
閒志土似乎被閒詩感動到了,渾濁的眼睛裡頓時變得亮晶晶的,拾起石桌上的玉佩,一邊端詳着,一邊道,“好,不愧是我的女兒,我沒白養你。”
閒詩正擔心他果真要拿玉佩去當錢,盤算着用什麼理由再把玉佩要回來時,閒志土突然對着玉佩露出極其嫌棄的神情,道,“雖然我連做夢的時候都想發財,但也不發這種橫財,既然你不喜歡了,那就扔了,我不稀罕。”
最後一個字剛落下,玉佩便被閒志土狠狠地朝着遠處的牆壁扔去。
“啊——爹不要啊——”閒詩尖叫一聲站了起來,面色霎時變得蒼白,料定了那玉佩肯定要粉身碎骨。
誰知,閒詩還來不及後悔,一抹魁梧的身影彷彿不要命似的,風也似的朝着那玉佩飛奔而去,顯然是要挽救它。
結果,玉佩在即將撞到牆壁的剎那,被來人穩穩地抓在手心。
雖然來人撲向玉佩時並沒有使出多大的功夫,但他因爲太過在意與擔心,抓住玉佩的時候,後怕得氣喘吁吁,甚至渾身都在微微顫抖着。
來人雖是背對着閒詩,但閒詩一眼便認出來人是誰——他是景裕無疑。
反倒是閒志土,根本不知來人是誰,一臉莫名其妙地嘀咕道,“哪裡來的瘋子?窮瘋了?別人扔的廢物也要?”
景裕一臉憤懣地轉過身來,厲聲喝道,“你閉嘴!”
閒志土嚇得渾身一抖,盯着景裕半餉,像是勉強認出了他來,緩緩站起身,發出一聲古怪的冷笑道,“呵,原來是玉佩的主人來了,只可惜太晚了。”
玉佩並沒有摔碎,閒詩不明白,閒志土口中的太晚究竟是什麼意思。
一個是威風凜凜的常勝將軍,即便穿着一身低調的便服,仍舊氣宇軒昂,一個是常年佝僂着身子忙活米酒的釀酒人,即便將臉洗得乾乾淨淨,衣裳穿得整整齊齊,與前者相比,也只能是一個天一個地的差距。
閒詩眸光炯炯地望着景裕,情不自禁地喚道,“大將軍……”
景裕似是故意迴避去看閒詩的那張臉,但還是微微地點了點頭,以示禮貌。
閒志土面色黑沉地看看景裕,又看看閒詩,冷着聲音道,“詩兒,你可以回夫家去了。”
閒詩咬着脣瓣,因爲並不想離開,便扯謊道,“我有事找妹妹,還要等她回來。”
閒志土不耐煩道,“不是跟你說過,她去了李家嗎?這幾日應該都不會回來。”
閒詩低着頭,一聲不吭卻一步未挪。
閒志土只差拿根棍子趕她走了,不由地厲聲呵斥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既然已經出嫁,沒有女婿陪着,便不要隨便回孃家,想回就回,像什麼話?下次再敢這樣,看我不狠狠揍你!就知道丟我的臉,滾!”
當着景裕的面,閒志土毫無顧忌地痛罵着閒詩,閒詩倒還算習以爲常,閒志土要罵她與閒燕的時候,從來不顧有什麼人在場,從來不知道還要給她們女兒家的面子,久而久之,她與閒燕的臉皮也練厚實了。
但臉皮厚實是一回事,心裡難不難過又是另一回事。
而這一次,因爲在場的人是景裕,閒詩不知怎地特別在意,俏臉羞窘地紅了起來,轉身便朝着門外快步走去。
景裕的眉頭卻因爲閒志土方纔那些話而深深地蹙着,待閒詩離開,便隨口譏諷道,“她真是你親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