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 折石髓有尚青鳥伏形

翌日清晨。天方矇矇亮,窗外還籠罩在一片幽藍灰翳中,耿照便已睜眼。

寶寶錦兒兀自酣睡,峰險壑深的曲線圓潤起伏,雪腴的身子在被筒裡窩了大半夜,將整牀錦被窩出一股子溫甜,輕揭一角。烘熱的乳香便撲鼻而來。宛若埋首胸間,中人慾醉。

耿照唯恐玉人着涼。沒敢揭被起身,輕手輕腳滑出了錦被,忽聽寶寶錦兒咕噥一聲:「你……上哪兒去?」

被裡溫觸細細,一隻小手滑了過來,軟綿綿掠過手背,玉鉤似的幼嫩尾指勾着他。滿是依戀。

他不由一笑,滿心溫暖,本要離榻的身子又坐回去,反握她的小手:「你再睡會兒,天還沒亮哩。」

苻赤錦睡得迷迷糊蝴的,哪聽得他說了什麼?只覺手掌被握實了,心滿意足,將他的手抱入乳間,渾圓的玉腿一併,整個人都偎上來,噘着小嘴閉目撒嬌。

「再……再陪我一會兒。」

耿照隔錦被輕摸她的肩背,不多時香酣細碎。寶寶綿兒又沉沉睡去,嘴角微抿似做着什麼好夢。他陪了好一會兒,才爲她蓋好被褥,穿衣出門。

儘管他說服她暫時放棄與敵同盡的念頭。情況依然沒有改變。

要刺殺嶽賊絕非易事,那怪傷每日只發作一個時辰。除開嘔血不止,看不出對武功有什麼妨礙;在發作前,嶽宸風說話中氣十足。震得人五內翻涌。就算因傷折了兩三成功力,「八荒刀鉻」還是難取之敵,至少不是目前的耿照與寶寶錦兒能對付的。

要殺嶽宸風,他們需要更多的助力。

早春的清晨沁寒入骨,耿照頂着冷風在中庭活動筋骨,挑了幾路鬼手試演些個,練到身子發熱,才至穿堂無風處盤坐,潛運「火碧丹絕」心法,搬運數週天方止,只覺百骸之內如沸水滾流,神完氣足,無不舒泰。

如何打敗嶽宸風,耿照心中尚無定見:最好的方法,便是再與那廝打上幾回。他屏氣凝神,遁入虛空,雜以明棧雪所授,將奪舍大法的「入虛靜」與「思見身中」結合。重回到當日渡頭,於幻境與嶽宸風交手。

奪舍大法羅列記憶,連潛藏在表層下的五感知覺、呼吸心跳等亦纖毫畢現。耿照一睜眼,赫見黃昏日暮、江風習習,嶽宸風的黑氅宛若撲天之雕,飛卷而落,氣勁壓得他呼吸一窒,怯意陡生。

(好……好強的勢頭!

以耿照現時的功力,縱使遁入虛靜,應能觀視內外,進退自如,興許是與嶽宸風交手的記憶太過恐怖,驟爾重臨,耿照一時失去清明,竟陷惶怖,忘記自己是幻境的主人,要進則進,要出則出,兀自與嶽宸風困鬥。漸漸失去控制。

須知虛境中的一切,乃以耿照的記憶爲本,按理不逾他經歷過的範疇。

但耿照被腦海中虛擬的嶽宸風所迫,一時迷失自我,就像夢裡不知身是夢,無法任意支配;而失控的夢則從記憶中挖掘材枓,來填補脫序所衍生的空白,故耿照的招式俱被「嶽宸風」所制,這回嶽宸風非但沒有落水,甚至站上船頭,掌風呼嘯,牢牢將刀勢箝住,防禦圈越縮越小。轟得耿照五內翻涌,一路退到船艙前。

虛境的腳本脫離現實太遠,江邊的老漁夫、水面突現的巨渦漩流……通通未得再現,連布簾後亦空空如也,江風吹起一角。只見黑黝黝的一窪深潭,竟什麼也沒有。牀艙、甲板,便如倉促搭起的竹架戲棚般,剝去了表面薄薄的糊紙,背後僅餘一片虛無。

耿照心中驟寒,忽想不起自己爲何而戰。不由得迷惘起來,只有身前那逼命的掌風、猙擰的笑容無比真實——(醒來!——誰……誰在喚我?

一把尖銳沙啞的異聲在腦中響起,餘音迴盪,恥照神爲之奪,幾乎被嶽宸風一掌劈中。

(爾爲神主,彼豈能傷?快快醒來!

「你……你使什麼妖法?」

耿照太陽穴隱隱刺痛,正欲按撫,才發現手中鋼刀竟已不在,嶽宸風雙掌並至,只得以「白拂手」卸去。

嶽宸風似精熟鬼手套路,右掌回作雀尾,半勾半纏,鐵一般的胳膊竟化成金絲出尾,宛若蛇上青竹,纏着耿照的左臂一絞,「喀啦!」

將他的肘關卸脫,使的正是白拂手!

耿照肘間劇痛,咬牙轟出一記「跋折羅手」,勉強將受創的左臂搶回。又聽腦中的怪聲道:「虛境受創,一如實傷!你再不清醒過來,當心丟了性命!」

他聽得「虛境」二字,心思又陷迷惘,迷迷糊糊想:「虛……虛境,難道這一切都是假的?那聲音……爲何如此熟悉?」

心念所至,眼前景象爲之一顫,船頭、流水、黃昏……俱都散搖,獨獨嶽宸風清晰不壞,面上的猙獰卑鄙堅如鐵鐫,既虛假又真實,黑氅捲風,宛若一頭巨大的妖鳥般撲來!

耿照左臂動彈不得,右掌正欲揮出,忽覺銳風襲來,便如獸爪,明明嶽宸風還在數尺之外,掌勢不能發出如許風壓,但惡招臨門不及細想,舉臂一格。剎那間嶽宸風的形象與爪勢疊合,眨眼便至;耿照單掌接應,雖仍左支右絀,眼前的「嶽宸風」卻開始崩解,臂上撞擊、刮面勁風,乃至於眼觀耳聞等,彷彿來自遠處……

「很好!便是如此。」

腦中的刺耳異聲再度響起,語氣中微露讚許:「快醒過來罷。山嶽伏形,青島開道;靈絲滿路,映現昆崗……著!」

耿照猛然睜眼,赫見穿室內夜翳未褪,晨光稀薄。身前一人發毛如戟,一股濃重獸臭襲來,五隻利爪挾着勁風。叉喉摜至!

同樣的招數難以在「薛荔鬼手」前二度奏功,耿照單臂一圈,青蛇般攀上來人臂膀,用的正是虛境中「嶽宸風」卸斷肘關的那手。

來人「咦」的一聲,笑道:「來得好!」

虎臂連掙帶甩,眨眼間競連使七、八般手法,各見巧妙。卻始終難以擺脫,反越絞越緊;再一施力,便要自己絞斷了關節。

他不怒反笑,笑聲宛若虎咆,血口中露出四根森森尖牙,點頭道:「好小子。有一套!」

臂間肌肉一軟,亦成遊蛇,反向旋出,兩人倏分。這「走影劍」的鏡射之招耿照已非初見,正欲拱手謝罪,誰知左肩一動,肘關節卻痛得雖以忍受,只得單膝跪地,垂首道:「弟子一時失神,多有得罪,請二師父莫見怪。」

來人正是那「虎屍」白額煞。

他一個箭步將耿照攔住,抓小雞似的提將起來,伸手一捏左肘:「疼麼?」

耿照面色煞白,咬牙不哼出聲來,微顫着點頭。「疼。」

白額煞微皺濃眉,喃喃道:「怪了。」

捲起他的袖管,見肘關節處既未浮腫,也無瘀紅,蹙眉低道:「你且動一動試試。耿照見手肘並無異狀。也覺奇怪,欲活動左臂卻又疼痛不已,分明是骨節脫臼的模樣。

正自驚疑,腦海中忽掠過一把磨砂也似的怪異童聲:「帶他過來。」

正是虛境中不斷侵入神識、提點自己的聲音。

耿照回過神來,恍然大悟,「原來是大師父救我。」

神識也者,本是玄奧難言,自知世上有奪舍大法、赤血神針以來,耿照已見怪不怪。只覺大師父功力之深。竟能憑空侵入腦識,比之江湖盛傅的「傅音入密」不知高了幾籌。

白額煞尖耳一動,顯然也收到指示,隨手將他放落,咧嘴道「走罷,你大師父要見你。」

兩人一前一後,又來到了後進的棗花小院中。西廂紫靈眼的閨房窗紙上片幽藍,並未點光,似還沒起身。

白額煞領着他推門而人,青面神房中僅一盞豆焰,被晨風吹得明明滅滅,倍顯森幽。牀鋪一角仍是光照不透,視線無論如何望之不進,一凝目便覺頭疼,顱內如有萬針攢刺。教人不由自主將目光移開。

耿照心中雪亮:「非是燈光不及,定是大師父用了什麼宰制心神的法子,教人視而不見,以藏其形。」

卻聽青面神道:「坐。老二,你先出去。」

末二句卻是對白額煞說的。

虎形的魁偉男子聳了聳肩,卻未移步,呲牙笑道:「老大,不是我信他不過,這小子盲拳打得不壞。比醒時厲害,方纔我險險招架不住,吃了悶虧。」

青面神哼的一聲,淡淡還口:「你是怕他暴起傷人,還是我一不小心,失手殺了他?」

白額煞聞言一怔,點頭道:「也是。我出去啦,自己留神。」

青面神道。「給我護法,誰都不許進。老三和女徒也一樣。」

門扉閉起,狄招依言坐定,忽聽青面神淡然道:「你可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耿照的思緒略一恢復,便知是「入虛靜」與「思見身中」合用時出了什麼差錯。

但這並非是他初次合用,在覺寺他日日以此法在漱玉節的眼皮子底下用功,或於虛境中與薛百螣較量拳腳,或與胡彥之琢磨刀術,內外武功大進,如有神助,而外人卻看不出端倪。此番失控,興許與嶽宸風有關,其中因由卻無從知悉。

他搖了搖頑。

「我……我像做了個夢,在夢裡被敵人折了臂膀,醒來只覺疼痛不堪。卻不見有什麼傷痕。」

青面神淡淡一笑。蒼老的童聾雖然剌耳,語氣卻十分悠然。

「有人被砍斷臂膀之後,即使創口癒合,肢斷處甚至已生出新皮包覆。依舊時時感覺疼痛,一如斷臂之初,稱爲「幻肢痛」——受創的非是實體,而是虛無飄渺的神識。因此永遠無法痊癒,一生將被可怕的斷臂痛楚折磨。至死方休。」

青面神怡然道:「你身兼的兩門奇術。一者肋你遁入虛空,觀視內外,一一歷遍所記所聞,如臨現場;道者畢生所求,不外如是。另一個則是武者夢寐以求的「思見身中」,憑冥想便能鍛鍊內外武功,不受時空限制,進境如飛,更勝常人。

「但你莫忘了,無論道者武者,都不是憑空掌握,或道心通悟,得觀至真,或由武入道,一合天人。你的奇遇賦予你這兩門稀世奇能,卻跳過了相應的心性修持。在我看來,是禍非福,須得更謹慎應對,方能轉危爲安。」

耿照聞言一凜,若有所得,垂臂起身揖道:「多謝大師父提點!」

青面神道:「坐下罷。虛境中受的傷。須在虛境之中方能有治。我的「青烏伏形大法」若用於尋常人身上,必先奪其神而役其驅。此舉與殺人無異,用以殺人亦無不可。但你似練有一路玄門正宗的高明內功,已至「凝神入虛」之境,受得我這一路大法,這個忙我還幫得上。」

「我……該怎麼做?」

「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

青面神笑道:「夢醒之時,你的臂膀便能好啦。」

耿照出了房門,屋外已無白額煞的蹤影。但見晨曦灑落簷瓦,燦爛如金,沁涼的微颼穿花繞樹,說不出的清爽宜人。他一邊活動臂膀,穿過洞門迴廊回到廂房,唯恐驚擾了屋裡那朵春睡海棠,正要輕輕推門,忽聽門後「哼」的一聲。傅來一把清冷嬌喉:「進屋也不先敲門,老爺真是好大的架子啊。」

正是寶寶錦兒。

耿照忍不住微笑,乖乖叩了幾下,低聲道:「娘子,爲夫來啦。」

符赤錦一聲嬌叱,幾能想見她柳眉倒豎、兇霸霸的狠媚模樣:「一大清早的便不見人,你跑到那兒去啦?」

耿照被罵得不無冤枉。他可是將她哄睡之後纔出的門,誰知她睡醒便忘了,全不當有過這麼回事,低聲道:「我……我就在院裡打了趟拳,練練內功,也沒去哪兒。寶寶錦兒,你讓我進去罷。」

門裡安靜了一會兒,耿照就當她是默許了,推門而入,卻見桌上擺了幾色小菜,一盅白粥。

那粥熬得細潤亮滑,米粒顆顆晶瑩分明,又無不通透,脂甜梗香,卻是與肉末一起煮的。粥盅之上猶有熱氣,小菜卻已放涼,符赤錦換過一身袒領小袖的束腰裙,錦兜裹着她雪酥酥的豐腴奶脯,當真是比新鮮的脂酪更加嫩滑噴香,令人垂涎。

她憑桌斜倚。浸了香草的紅紗裙下翹起一隻飽滿如肉菱的鳳頭絲履,若非寒着一張嬌靨,直是一幅最美麗的新婦圖畫。耿照心想:「她專程替我煮了早膳,我卻生生捱到菜涼了纔回來。也難怪她不高興。」

微笑道:「你看看,都是我不好,差點錯過了這一桌的好菜。」

挨着寶寶錦兒坐下。她卻挪過身子坐上另一隻姑墩,冷冷道:「誰說是給你吃的?我擺桌子哩。」

耽照差點笑出來,忙咬牙憋住,夾起一筷魚膾入口,只覺魚鮮肉嫩,自不待言,先浸過醋使魚肉半熟,取乾布將水分漉盡後再拌以芹泥芫荽,不水不柴,十分的清爽可口,顯示用心烹調,讚道:「寶寶綿兒,你真是煮得一手好菜!」

符赤錦心中大喜,差點噗哧出聲,趕緊板起俏臉。

「我隨便弄的,小心毒死你!」

「忒好的菜,毒死我也認了。」

耿照被勾起食慾,自己動手盛粥,也給她添了一碗。符赤錦見他吃得美滋滋的,險些將舌頭也吞了去,不由綻開嬌顏,掩口笑道:「瞧你吃的,餓鬼上身!」

舉筷與他並肩而食,不時往他碗裡夾菜。

兩人並頭喁喁,像極了一對如膠似漆的新婚小夫妻。

原來符赤錦一覺睡醒。稍作打扮便去了趟早市,採買菜肉白米,爲愛郎洗手做羹湯,誰知耿照卻遲遲未回,她端了一份與小師父同吃,吃完回來仍不見人,越想越不是滋味,一個人怔怔生起悶氣來。

「我以爲寶寶錦兒是不洗衣煮飯的。」

眼見玉人重拾歡容,耿照故意與她調笑。

符赤錦嬌嬌地瞪他一眼,睜眼狠笑:「姑奶奶不做燒飯洗衣的老婆子,可沒說我不會。老爺下回再夜不歸營,我劈了你當柴燒。」

兩人相視而笑。吃得片刻,她又正色道:「今兒少不得要走趟驛館,你怎麼打算?」

他舉箸沉吟,旋即夾起一片被醋汁濡得雪白晶瑩的軟糯魚膾,展顏笑道:「咱們現在最要緊的,便是找幫手。既然非走一趟不可,便到驛館裡找幫手去。」

符赤錦哼的一聲,笑啐:「說得輕巧!鎮東將軍能幫你殺嶽宸風麼?」

「雖不中。亦不遠矣!夫人真是好生聰明。」

狄照神神秘秘地一笑,又夾了滿筷好菜,西里呼嚕的扒粥入口。「將軍身邊,不定便有我們的好幫手。」

用完早飯洗淨食具,符赤錦又與紫靈眼說了會兒話,耿照便在小院中閒坐發呆。槐蔭下十分涼爽,街市的熙攘吵雜彷彿都被隔絕在院外,充耳俱是鳥啾蟲鳴,啁囀細細,倒也舒心。

白額煞似習慣夜行,日出後便不見人影。

耿照有意無意往青面神的廂房一瞥,只覺內外渾無動靜,彷彿無有生機。

未幾,符赤錦笑吟吟推門而出,撒嬌似的平伸藕臂,嬌喚道:「走罷,老爺。」

門縫裡仍不見紫霞眼的身影。看來這位小師父怕生得緊,如無必要,競連一瞥也不給見。

耿照非是對她有什歷遐想。只覺既奇怪又有趣。出了小院之後,符赤錦抱着他的臂彎,綿軟已極的大酥胸緊挨着他,隔着衣布猶覺溫膩,如敷珠粉,擡頭笑道:「沒見着小師父,你很失望麼?」

耿照嚇了一跳,忙搖頭撇清:「不……我……不是……唉!寶寶錦兒,你怎地老愛捉弄我?」

符赤錦咯咯一笑,眨眼道:「在這世上,我最喜歡小師父啦。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我絕不饒你。」

耿照不覺失笑,搖頭:「這也太冤枉啦。她既是你師父,便也是我的師父,我敬愛她都來不及,怎會……唉。只是你與她便像是一對姊妹花兒,你像姊姊多些,小師父倒像你妹妹,真是有趣得很。」

符赤錦撲哧一聲,嬌嬌白他一眼,佯嗔道:「老爺這是嫌奴奴老了?」

耿照趕緊陪笑:「夫人說得哪裡話?觀夫人姿容樣貌,不過十五、六人許,誰敢說老,我抄掃帚打他。」

符赤錦輕擰他一把,笑道:「嘴貧!瞎扯淡。」

過了一會兒才嘆口氣,低聲說道:「我小師父少年時目睹門派慘變,失去父母至親,從此不愛與生人說話。其實她性子好的很。既溫順又可愛。我若想有個妹妹,也要像她這樣的。她不嫁人也好,沒遇上疼她的,我寧可她不嫁。」

「反正小師父不嫁,我寶寶錦兒便奉養她終老,當作親人一般,不也挺好?」

「喂,這話怎聽着像便宜了某人?」

兩人未僱馬車,相唯着信步而行,一路逛到了驛館前方纔收斂。負實門禁的仍是適君喻帶來的穿雲直衛,恰巧程萬里正巡至前門,一陣寒暄,程萬里便將二人引入館內。

大廳之內,慕容柔夫婦仍坐於階上主位,一如昨夜;不同的是廳中擠滿了越浦左近的大小官員,六品以下的還沒得坐,只得在兩旁站着。

慕容柔居高臨下,遙望耿照「夫婦」一眼,淡然道:「你們來啦?很好。稍坐些個,一會兒我有話說。」

口氣雖冷漠,滿廳人等卻紛紛轉頭,瞧瞧來者是誰,竟讓鎮東將軍破例多說幾句;一見符赤錦麗色驕人,便如牡丹綻放,又不覺看癡了,廳中原本一片低詔細碎,忽爾收停。焦點集中在耿、符二人身上,靜得連針尖落地亦可明辨。

慕容柔察覺有異,暫止評議,擡頭蹙眉:「怎麼?」

一旁。將軍夫人沈素雲低聲道:「我與符家妹子出去走走,晚些回來。」

精神似爲之一振。不復先前萎靡。

慕容柔面無表情,點頭道:「也好,我讓嶽老師沿途保護,以防生變。」

沈素雲笑意一凝,低垂螓首,便似一名鬧彆扭的千金小姐,連生悶氣的模樣也十分溫順可愛。

慕容柔絲毫能察,豈不知她心意?料想派李遠之、漆雕利仁乃至適君喻的手下,愛妻也不會比較歡喜。低聲道。「也罷,就讓耿典衛夫妻陪夫人同去。」

目光越過廳中諸人,遙對耿照道:「館中申酉之交用晚膳。賢伉儼莫誤了時辰。」

耿照二人躬身一行禮:「謝將軍。」

旁人鸞疑不定,不由得交頭接耳,打聽起這少年武弁的來歷。

廳上的熟人尚有撫司大人遲鳳鈞,他與將軍識事已告一段落,正坐在階下首位啜飲茶水,見耿照進來微一頡首,面露微笑,卻不便起身說話寒喧。沈素雲面露喜色,轉入後進更衣,耿、符二人便在廳門邊等候。

官場交遊最講倫理,瞎子也看得出這名少年武弁在將軍心中分量不同,盤算如何結交者衆。卻不好顯山露水,明着在將軍眼皮下爲之,紛紛投以注目,一與耿照的視線對上,便露出巴結討好的神氣,以利日後運籌。

符赤錦暈紅雙煩,掩口輕:「我家老爺好威風啊,這些官老爺們的眼裡直要射出飢火來,若不是礙於將軍大人,怕不一擁而上,將我家老爺撕成碎片吞了。」

耿照苦苦忍笑,咬牙低道:「這感覺我理會得。我瞧寶寶錦兒時,也是一般想頭。」

正自調笑,忽見一人排開餘子大步而來,生得丰神俊朗,手握摺扇,金冠翅搖,正是「奔雷紫電」適君喻。耿照自入驛館以來,始終未見嶽宸風的蹤影,忽見適君喻現身,不覺凜起,拱手道:「莊主安好。」

適君喻乃易州風雷別業之主,喊他一聲「莊主」本無不妥,但耿照目如鷹隼,顯有旁指。適君喻何等樣人,一聽便知他以五絕莊之事相脅,揩扇交握,疊掌半揖,笑道:「耿大人毋須客氣。耿夫人也安好。」

將「夫人」二字咬得特別清晰。以符赤錦的七玄出身,若與將軍夫人走到一處,慕容柔定不輕饒;冒冒然互揭海底,誰也得不了便宜。

「令師身子好些了麼?」

耿照抱拳還禮,眸光仍舊精灼如熾,沉聲道:「身染奇症,合該覓一處清靜莊園靜養,莫待病入膏肓時才後悔莫及。」

適君喻笑道:「可惜家師身負重任,難有片刻閒適,多勞大人掛心。倒是夫人千金之軀,委由典衛大人照拂,可千萬別出什麼差錯纔好。君喻諸務總身,人手又十分吃緊,要不該派一隊精甲武士隨後保護,以策萬全。」

符赤錦掩口笑道:「哎,這哪裡還是遊玩?合着遊街哩!莊主忒愛說笑。」

杏眼微乜,眸光越過了適君喻寬闊的肩頭,滿是不懷好意。適君喻的鼻端嗅得一股溫香習習,劍眉微蹙,不慌不忙回頭一揖:「君喻參見夫人。」

原來沈素雲換好外出的衣裳,偕婆子姚嬤、小婢瑟香,由屋外迴廊繞了過來,恰好聽得適君喻之言,本來喜孜孜的俏麗容顔一板,蹙眉道:「今日我沒想走遠,用不着勞師動衆。」

口氣甚是冷淡。

適君喻察言觀色,不欲越描越黑,長揖到地:「恭送夫人。」

笑望耿照,抱拳施禮:「有勞典衛大人。」

耿照垂目額首,眸光湛然,雖未接口,氣努卻沉凝如山,絲毫不讓。

年輕剽悍的風雷別業之主一凜,暗忖:「這廝修爲不俗,比想像中棘手。」

以揩扇輕輕擊掌,目送諸人離去。

沈素雲與符赤錦並肩相挽,狀甚親熱,但將軍夫人似十分討厭嶽辰風,連他的弟子亦覺不喜,自與適君喻照面之後,始終寒着一張絕美的悄臉,直到行出驛館才稍見和緩;定了定神,轉頭道:「好啦,難得到了越浦,你們也都回家看看,吃晩飯前回來便是。」

姚嬤與瑟香是跟着她從越浦嫁到北方靖波府去的,都是本地人氏。兩人面面相屈,又驚又喜,顯是夫人臨時起意,事前並未與她倆提過。姚嬤喜色一現而隱,小聲道:「哎呀,這怎麼行呢?還是讓老身服侍夫人……」

「有耿夫人在,不妨的。」

沈素雲搖手打斷她的話頭,從懷襟裡取出一隻沉甸甸的織錦小囊,塞入姚嬤手裡捏着,不許她推搪。「去看看寶貝孫子,添點衣裳玩物。下回再要來,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當心孩子大得快,見了面也不認得。」

姚嬤支吾幾聲,訥訥收下了,一逕合掌拜謝。

沈衆雲從腕間褪下一隻金絲鐲子給瑟香,二八年華的少女不敢拿,怯生生瞥了姚嬤幾眼,婦人面上一紅,小聲嘟囔:「夫人給你就收下唄。」

耿、符交換眼色,不覺同抿,才知她塞給姚嬤一包碎銀非是信手,此間饒有況味。

打發二人離去,沈素雲鬆了口氣,對符赤錦俏皮眨眼,道:「今兒便有勞姊姊陪我啦。」

笑容直如春花綻放,說不出的嬌豔動人。符赤錦雖與她相識不久,對這位將軍夫人的性子卻有幾分把握,也不客套,親熱地挽着她的藕臂,眨眼道:「夫人放心,我家相公武藝好得緊,便有刺客也不怕。」

沈素雲渾似不放在心上,怡然笑道:「我不擔這個心。」

符赤錦略感詫異,面色卻不露聲色,笑道:「敢情好,那我今日便陪夫人到處逛逛,一解夫人的思鄉之情,玩它個痛快!」

沈素雲濃睫瞬顫,淡淡一笑:「我也不算是思鄉。」

片刻忽握住符赤錦的手,凝眸正色道:「我不太會說場面話,一直想學也學不來,姊姊莫嫌我無禮,就當我直來直往好了。我一見姊姊便覺投緣,姊姊若不覺麻煩,我們……便以姊妹相稱,你說好不?」

符赤錦望着她清澈的雙眸,忽覺這話問得令人生憐。以她鎭東將軍夫人的尊貴身分,開口與人做個朋友,眸底卻不存希望,一旦符赤錦惶恐曲膝以分尊卑,她便立刻武裝起來,以免受傷。

(在此之前,她有過多少次與人真心相交,換來的卻都是冷冰冰、硬邦邦的官場應對,官樣文章?

符赤錦小手一翻,輕輕握住她柔軟的手掌,笑道:「好啊,我一見你也覺投緣,能做姐妹最好。我是已己年生的,屬蛇,你呢?」

沈素雲沒料到她應答如此乾脆自然,不覺微怔,喃喃道:「我……我是屬羊的。」

符赤錦笑道:這樣我便做姐姐啦,妹子。」

沈素雲這纔回過神來,露出歡顏,捏着她的手嬌喚:「姐姐。」

雙姝並頭喁喁,無比親熱,簡直無話不談。耿照隔着一個箭步,不緊不慢的跟着,沈素雲得以放心交談,殊不知以碧火神功之能不運功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我從小便與家裡人不親。」

沈素雲低聲道。說道這時姣美的俏臉上籠着一層淡淡的寥落。

「我娘很早便過去啦,我對她沒什麼印象。自從曉事以來也很少見過我阿爹,我記得她對我說話總是客客氣氣的,不像大人同小孩說話那樣。我們甚至沒同桌吃過飯。我打小吃飯都有八人服侍,只我一人能坐,其他人得跪着。」

她自顧自的輕笑起來,甚覺有趣。

「我小時候常常忍不住想:我阿爹和阿兄從不與我一起吃飯,莫不是也怕要跪?你瞧,多傻氣啊!我以爲「吃飯」這件事兒只有我一個人能坐着其他人不行哩。」

符赤錦也跟着笑起來。「那好,下回服侍我家相公用膳時,也讓他跪着試試。」

沈素雲差點笑翻了腰。耿照只覺得腹間硬漲,如吞石塊,雙膝隱隱作痛,只得假裝什麼也沒聽見,一本正經地負手巡街。

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沈素雲輕拍着伏鴿似的勻薄酥胸,又笑了一會,抹淚嘆道:「姐姐的郎君這麼好,怎能如此欺辱?男兒偉丈夫,可萬不能傷了志氣。」

嘆了口氣,這回卻無戲謔之意。

符赤錦與她聊得片刻,才知其兄沈世亮大她許多,比起客氣過頭、稍嫌冷淡的父親,長兄私下還是很疼妹妹的。

沈家老爺逝世後,沈世亮以十九歲的少齡接掌家業,內守行會、外開疆土,與妹妹間漸不似兒時親密,彷彿多了層無形隔膜。等到大嫂進門,沈世亮事事都依妻子,其妻龐氏乃行中大佬的掌上明珠,精明幹練,小姑的處境自然倍加艱難。

「嫁出越浦時我一點兒也不怕。只不過時從這個院兒裡換過另一個,也沒什麼不同。」

沈素雲輕搖螓首,露出寂寞的笑容。

「難得回一趟越浦,我也不想回家。同我阿兄嫂嫂也說不上幾句,只吃一頓飯就走,還得擔心有人跟蹤我,不如別去。」

彷彿要揮去陰靄,她擡頭一笑,拉着寶寶錦兒的手。

「姊姊,不如我帶你去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如何?」

美目流沔,似有一絲興奮、一絲淘氣、哪裡像是堂堂東海一鎮的將軍夫人?簡直就像十五、六的純真少女。

符、耿二人隨她一路南行,穿大街、走小巷,居然就這麼出了越浦城門。

耿照沒敢攔她,打醒十二分的精神,暗自戒備。畢竟城外不比城內,蓮覺寺有集惡道、廢驛左近有天羅香,除了鬼先生這等棘手人物,還有來路不明的黑衣刺客……所幸沈素雲未曾走遠,憑着記憶昨晚右拐,鑽進了城郊一處小小集市。

越浦之外除了水港河道、官亭郵驛,尚有無數聚落。遠些的,便是屬臨澧等外縣所轄,臨近城港的仍屬於越浦境內,那些不夠本錢入城做生意的人便聚於此間,白日在道旁擺攤倈客,夜裡便睡在棚子裡,久而久之各成集市,只是流品遠遜城中。

沈素雲帶他們來的這處集市,兩側各有十幾棟破舊土屋,夾着一條鋪石長街,其中有傾圮無頂、只餘左右兩牆的,便隨意搭起竹架布棚,看起來還不算太過慘澹。原來這鋪着石板的是一條官修弛道,可容兩車並行,也不算窄;後來港區新修道路,車馬漸漸不走此間,聚集於此的外地小販便夯土築屋,佔了下來做生意。

長街中攤販不少,往往棚下擱着一隻馬札(類似近世童軍椅的摺疊凳)隨意架上桌板巾布,便成了擺放貨物的木檔,有賣陶瓶瓦罐、銅錫藝品,甚至有金銀玉器、古董字畫的,但檔後卻不見有人,往往三五攤之間纔有一個人照拂,也不來招呼客人,還窩在攤子裡呼呼大睡,對遊人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

「越浦城通宵的夜市叫「鬼市」,這兒呢便叫做「鬼子鎮」。」

沈素雲笑着解釋:「會來這兒的人,多半因爲沒錢入城。這裡的空屋無主不收銀錢,能省一筆住宿,多待些日子。」

符赤錦好奇的東張西望,笑道:「妹子來此做甚?這兒無胭脂水粉,也無衣裳首飾,能讓富家千金覺得「有意意」?」

沈素雲抿嘴一笑,恬靜的容色裡罕有地露了一絲得意,微笑道:「家道中落、非拿出祖傳寶物求售的人,也多半住不起城裡的旅店,只能到處找「鬼子鎮」打尖,等待識貨的買主出現。姊妹莫看不起這裡販賣的物品,十有八九是破銅爛鐵,然而千百件中不定便有一件,乃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符赤錦笑道:「妹子說這話的口氣,真不像嬌滴滴的官夫人,倒像玉珍齋、品致軒的當家女掌櫃。」

沈素雲「噗哧」一聲,紅着臉笑道:「姊姊又來笑話我。」

頓了一頓,輕嘆道:「我三歲起便在這兒晃悠啦,我阿兄總是偷偷帶我出來,鑽進鑽出的尋寶。他跟家裡的賬房先生借了五十兩私房錢做本錢,十五歲上便在城裡的朱雀大街開了自已的珍玩鋪子,沒拿沈家一枚錢子兒,還偷偷跟我阿爹打對臺生意,靠的就是土裡掘珍的眼力。」

「你阿兄真是好本事!」

符赤錦不禁咋舌。

沈素雲淡淡一笑,目光飄遠:「我阿兄他啊,真是好有本事呢。」

符赤錦被她挑起了興致,邊走邊瞅着攤上的珠串器物,也想從中看出一兩件稀世珍寶來。

「這兒的人怎麼都不顧攤子,不怕遭小偷麼?」

「都去賭錢啦。」

沈素雲以袖掩口,縮着粉頸嘻嘻笑道:「不知道躲到哪間土屋子裡。真要遇到拿了就跑的偷兒,一聲吆喝,幾十人便突然衝出來,手腳都能給生生打斷,沒人敢偷的。」

三人一路逛一路聊,身畔更無其他遊客,整條街上的攤販亦不過三兩人而已,當真是相對無言各自寥落,所幸沈素雲興致高昂,一攤一攤逛將過來,雖說話不多,仍是一派斯文的閨秀模樣,卻比在將軍身邊的更加精神。

眼看長街將盡,忽有一座笨重的齊腰木檔突出,鋪着泛黃布巾,若非巾上壓着大大小小的畸零石塊,看來便似一算命攤子。

一名頭戴布帽、身穿黃舊錦袍的老人端端正正坐在桌帝,雙手置於膝上,白鬚白眉,眯成兩條細縫的雙眼眼角略垂,遠觀便如一個「八」字:雖是愁苦之相,卻頗有喜感,並不令人生厭。

老人下着草鞋布襪,袍子也是厚重的雙層交襟,穿得一絲不苟,若非頭上那頂店掌櫃也似的滑稽布帽,模樣便如一名年老書生——無獨有偶,木櫃邊擱着一隻竹製揹架,上履布巾,形制與青鋒照邵蘭生邵三爺所用的畫軸架極爲相似,也是儒生行旅在外的必備之物。

老人這攤的木櫃特別笨重高大,明顯是鬼子鎮裡的小販們欺他,硬塞個礙手礙腳的無用之物來;不僅如此算命攤周圍堆滿各式雜物,與規矩端坐的老書生一襯,說不出的滑稽唐突。

符赤錦看出老人遭受戲弄,轉頭對遠處的一名小販叫道:「你們是怎麼回事?欺負老人家麼?」

小販蜷臥在攤子裡,聞言不過翻了個身,換以屁股對人,繼續呼呼大睡,無動於衷。

耿照看不過去,動手將四周雜物稍事整理,令攤子整齊一些,不再壅塞侷促。老人只是默默端坐,既未言謝,甚至沒多看一眼,彷像清平無事。符赤錦微蹙眉,心想:「莫不是個瘋子?」

正欲開品,卻被耿照以眼色止住。

沈素雲不忍他年老還受漂泊之苦,柔聲道:「老伯伯,你也擺攤子麼?」

老人一聽他問起買賣,登時有了反應,點頭道:「是啊,小姑娘,你來瞧瞧。」

沈素雲許久沒讓人叫「小姑娘」了,不覺微笑。

「老伯伯擺的是什麼?」

老人一指攤後的布招子,只見布招上寫着「玉匠刁研空」五個真楷大字,字跡圓潤飽滿,毫無怒張蹈歷之態,字寫得大,墨色很深卻說不上什麼磅礴氣勢,反似一陣柔風細雨,望之心曠神怡。

「這是老伯伯的大名麼?」

沈素雲又問。

「嗯」老人一本正經地點頭:「刁研空,人家都管我叫「玉匠」。」

符赤錦聽得奇異,忽插口道:「老人家,您即是玉匠,那玉器都在那兒?」

那自稱「刁研空」的老匠匠雙手按膝,老老實實回答:「喏,都在桌上。」

三人望着一桌大大小小的石頭,一時都說不出話來,還是符赤錦眼尖,瞥見石下所壓布巾寫有四行小字,輕聲念道:「「頑石無明,化生美玉……識我本然,分文不取。」

老人家,您寫的是什麼意思?」

沈素雲突然開口:「我明白啦,這叫做「開石頭取玉」。」

見符、耿俱都一楞,不禁微郝,輕縮粉頸解釋:「曾有精於玉石的行家,在這鬼子鎮裡擺櫃叫賣,只賣尚未琢磨的原石,無分大小,每枚都是五十兩的開價。客人選定一枚,檔頭便爲他開磨石子,無論內中有沒有玉,都要付出五十兩的白銀。」

符赤錦與耿照對看一眼,失笑道:「這分明是江湖郎中的把戲!誰知他滿桌不全是路邊撿來的破石頭,裡頭沒有一塊真玉。」

耿照想了一想,說道:「若有人將所有的石頭都買了下來,命那人一枚一枚琢開,倘若無一塊是玉,將他送官便是,也毋須付錢啦。」

沈素雲笑道:「典衛大人真聰明。不過那人也不是凱子,無論賣出多少,他總是立時補滿一整桌的石子,共計五十枚;你若將全桌買下,其中必有真玉,但決計不值兩千五百兩。」

「那要怎麼辦?」

符赤錦問道。

沈素雲淡淡一笑。

「當時有個十五歲的少年,隨手從桌上挑走一枚石頭,攤子主人正要將這名搗亂的頑童趕走,誰知他卻拿出五十兩的銀票扔在桌上,對攤子主人道:」

你全桌的石子之中,只這一枚是玉,其他都是假貨。「主人氣得面紅耳赤,怒道:「你有本事買下整桌的石子,便知是不是隻有這一塊!」」「少年笑道:「我不要,你待會便趁着琢磨開驗的當兒,將我手裡這塊真玉掉包了去,開出來自然無玉。我若頭腦發昏,真向你買下了整桌,你再將此玉混進去;這塊羊脂玉最多值五百兩,你損失一塊玉,卻淨賺兩千兩白銀,當真好划算!」

「衆人聽完,紛紛散去,攤子主人再連一枚石頭也沒賣出,那少年拿了石頭回去琢磨,果然得到一塊上佳的羊脂四方玉,最後賣得七百五十兩。」

符赤錦見得他那股悠然神往的神氣,心下雪亮,笑道:「那位巧破騙局的神童定然是你阿兄啦。」

沈素雲露出一抹清麗笑容,便如天真的小女孩一般,略加思索,轉頭封那老人刁研空道:「老伯伯,我怎麼說也是越浦第一玉器世家的女兒,你的桌上不過十數枚石子,我定有法子能找出美玉來。你能不能不要擺攤寶石子了,家中若有什麼困難,儘管告訴我,我一定想辦法幫你。」

刁研空仍是規規矩矩的坐着,雙手擱在膝頭上。一本正經迫:「小姑娘。我這攤子的賣法兒,與別處不同。你往桌上挑一枚石子,琢開後若是玉,老朽分文不取。」

符赤錦失笑:「哪裡不同?還不就是猜玉石!」

刁研空端坐着榣了搖頭。

「你得告訴我,石頭裡的玉是什麼。每一塊五,因其髓質、紋理、形狀,甚至靈氣蘊含之不同,須雕成不同的器物,爲璧之玉不可成塊,雕龍之玉不可擊鳳……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指着桌上的石頭,衝沈素雲淡淡一笑,悠然道:「小姑娘,你看得出桌上哪一塊是玉,那玉又該是什麼形狀?」

第百三十二 折停舟何羨·珠圓玉瑰第二十八 折蛇虺當道落羽分霄第百五九 折誰應念我付君完璧第四十九 折斷鶴續鳧天涎雷鼓第三十八 折既成心魔蛇穴曝蹤第百二十七 折鱗翮之化室邇人遙第百五十 折彌恨洗冤孰輕孰重第百七三 折疚恨終生如蛆附骨第四二 折神令役鬼投名血書第百二十七 折鱗翮之化室邇人遙第一百 折離緣而聚凝瓊霜華第百八十 折與爾同銷玉波盈盈第四三 折此間少年三才一晤第百十九 折永言俱實微塵洞見第百十四折九訣三易起手無回第百八三 折識誠扳蕩獨媚玄冥第二二十 折死生離合一夢如是第百八四 折舊人長隨陽差陰錯第百 廿二折何爲卿狂麗藻華菱第九九 折世無所制聖佛遺愓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戲禍起青衣第二一一 折丁香舐紅爲郎君羞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戲禍起青衣第百零七 折義無反顧其重千鈞第百十三 折難陀現首代戰者誰第四一 折思見身中照蜮冥途第七十 折鞭長莫及避坑落井第二十四 折劍出正氣鷺立寒汀第百七八 摺子何易我倒戈以盟第二零六 折潸然寄影野蔓自生第百 廿一折重泉有罅福禍自知第二十 折漱雲朱蜜紫蝶採香第七二 折長街血戰無可救亡第百三十一 折翻羽難去·丹心作灰第四二 折神令役鬼投名血書第六九 折天佛降世兆現玄鱗「天佛降世」第百五四 折新雪含垢倏忽魘成第六一 折夜戰三方虛危之杖第二十九 折過山黃貉牽機赤血第百八一 折羣邪之首洞燭虛境第百六九 折碎骨金輪徒自緘憶第六九 折天佛降世兆現玄鱗「天佛降世」第二零九 折湖柳未央池苑依舊第百三十五 折焉薄骨肉·入道高危第三 折萬劫不復禍起青苧第百六五 折孤魂野嶺血海橫流第九 折英雄夢醒奪舍龍息第百八六 折一甓之合曾建金甌第四十七 折青娥結草寶刀神術第二零七 折錯落緣合求敗顯勝第三十七 折婆娑三千子夜邪眼第六六 折石髓有尚青鳥伏形第百五七 折自邇而高因怖生力第百六三 折源始穹秘燕子無樓第二零八 折山雲無覓且作浪遊第二二十 折死生離合一夢如是第百八四 折舊人長隨陽差陰錯第百四四折驚燕回 翔流沔移光第百九八 折舉世皆詐豈無善獨第百六一 折行逑俱空使兩虎鬥第百五二 折其氣周流香捲雲收第百四五 折返魂再世其魘煌煌第百五十 折彌恨洗冤孰輕孰重第百四六 折蒺藜長據如見斯容第百八九 折糞土爲牆豈可鏝圬第十七 折蛛網天裂刀中城皇第六二 折偷樑換柱血涌流觴第百三十一 折翻羽難去·丹心作灰第十四 折烹割有道響屧凌波第三十 折背水一戰深溪同途第九五 折一蒲輪替宗隔世違命第百零一 折劍與君同以心傳心第四十 折鬼手薜荔集惡三冥第三十三 折佛入東海阿頂山門第百三十一 折翻羽難去·丹心作灰第二一三 折雙元鑄心恩怨到頭第八十八 折至誠無礙心若鏡臺第百九二 折換骨脫胎天蠶冰覆第百六一 折行逑俱空使兩虎鬥第十四 折烹割有道響屧凌波第一百 折離緣而聚凝瓊霜華第百七三 折疚恨終生如蛆附骨第十二 折暗香浮影無雙將門第二一八 折信其可信舊園曾憶第五四 折凝眸往恨紅索嬌雛第二零九 折湖柳未央池苑依舊第二零四 折殺赦兩難胡爲干城第三十一 折天羅寶典五豔妍心第百六五 折孤魂野嶺血海橫流第八一 折夜麝蹄香燕驚風雨第百七七折瓜濯素豔回 首驚情第百七六 折太易凝俱謀者兆形第五三 折鵲巢鳩據虛室開櫝第百三十二 折停舟何羨·珠圓玉瑰第五四 折凝眸往恨紅索嬌雛第百三十八 折偷龍轉鳳冷爐紅釭第七五 折蟲豸偷香一生所望第百三十七 折血雲鋒起其戰玄黃第百八三 折識誠扳蕩獨媚玄冥第四三 折此間少年三才一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