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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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國公夫人去往聽風閣的路上,總算想通了裴羽之前那些話裡的深意:

巧蘭不瞭解裴羽和她的女兒,卻很瞭解她,意思是說她最容易被人看透並利用;裴羽哪日得空會遞帖子到成國公府,暗指的是她不請自來不講禮數。

這種話,已說得很重了。

可她在當時居然沒反應過來!

這會兒明白了,也有了應對之詞,卻已找不到裴羽反脣相譏。

再往深處想,那丫頭字字句句都是綿裡藏針。

成國公夫人氣得不輕,高一腳底一腳地進到聽風閣。

二夫人神色怏怏地把母親迎到廳堂,再轉入內室說話,“您沒見到侯爺吧?”

“我見他做什麼?”成國公夫人冷聲道。

二夫人鬆了一口氣,拍了拍心口。

成國公夫人眉梢一挑,語氣更差:“你那個妯娌是怎麼回事?是誰給她的膽子?居然明裡暗裡地挖苦我,你爲何要搬過來與這種人住在一起?……”

“娘,”二夫人賠着笑,“您先把事情原委告訴我,再數落也不遲啊。”

成國公夫人強忍下心頭火氣,細細說了原委。

二夫人啼笑皆非地看着母親,“您看我像是被嚇得病倒在牀的樣子麼?您那個樣子跟大嫂說話,換了誰能不生氣?俗話說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成國公夫人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女兒一番,面色稍稍有所緩和,隨後仍是不悅,道:“就算是我誤會了她,她憑什麼對我話裡藏針挖苦我?她算什麼?你當初嫁過來,圖的可不是蕭府現今的權勢,說句不好聽的,是我們成國公府爲着成全你,才讓你下嫁到蕭家,你出嫁的時候,他蕭錯算什麼?……”

“娘!”二夫人越聽越懊惱,終是忍不住了,“說過多少遍了,您怎麼就是不往心裡去呢?不論是我嫁蕭銳的時候,還是如今蕭府的盛況,都是我們家比不了的。侯爺現在這地位,是用戰功換來的,早在我嫁蕭銳之前,侯爺就得了皇上的倚重。爹爹是有個國公爵,可那算個什麼?他到現在不還是工部的一個五品官麼?而侯爺又是幾品的官職?”

“你……”成國公夫人滿眼失望地看着女兒。

二夫人轉臉看着別處。母親這種反應她看過的次數太多,習慣了,麻木了。她總是不明白,爲什麼至親說過的話,母親總是能夠忘記,而且總要逼着至親再說一次又一次。

“這樣說來,你是由着外人欺負我了?啊?”成國公夫人委屈的眼淚來得很快,“我知道,我不似你們識文斷字,我好心幫你的時候,你總覺着我是在害你,我這是什麼命啊……”

二夫人此時也很想哭,偏生眼淚不肯光顧,又不能晾着哭泣的母親不管,只得婉言寬慰、解釋。到底是生她養她的娘,她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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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鼓鼓的裴羽回到正房,薔薇、澤蘭齊齊迎上來行禮,她不由展顏笑開來,“總算是回來了。”

薔薇面帶愧色,“房裡出了這麼多事,奴婢沒能服侍在夫人左右,實在是該罰。”

“是啊。”澤蘭附和道,“奴婢本該昨日就趕回來,偏生貪圖家裡的熱鬧,回來遲了……”

“好了。”裴羽笑着擺一擺手,“回來了就好,趕緊回房歇息一會兒,下午起好好兒當差,也讓周媽媽、半夏、木香喘口氣。”

“是!”薔薇、澤蘭異口同聲。

進到正屋,裴羽得知蕭錯帶着如意去了前院,便開始靜下心來思忖昨晚到今日的事情。

到末了耿耿於懷的,是巧蘭嚇人一事。

她命人將清風與護衛搜到的物證拿到面前。

一件男子的長袍,墊肩出奇的高,兩個袖管裡面有鐵絲做支撐。

裴羽拿着這件長袍,不難想象出巧蘭如何裝神弄鬼。但是,清風他們只搜到了這一件長袍,再無其他。

這就不對了。

白梅不是說,聽到了很奇怪的走路的聲音麼?那總不是巧蘭可以辦到的,總需要藉助什麼東西吧?但是她並沒看到這方面的證物。

是白梅撒謊,還是巧蘭把餘下的證物藏到了不易被人發現的所在?

思來想去也無結論,裴羽索性命人把巧蘭帶到面前,如實說出自己的疑惑,“你能不能給我解惑?”

巧蘭顫顫巍巍地道,“那是因爲在鞋子外面加了一雙鞋,鞋底用厚實的軟木做成,釘着幾塊鐵皮。那雙鞋子,奴婢昨日藏到了白梅房裡放衣物的櫃子裡。”

裴羽又問起一個細節:“你是如何喚醒白梅的?”

“小廚房裡要用冰鎮着一些食材,奴婢昨晚私自取了兩塊冰……”

這樣便與白梅的話完全對上了。裴羽對水香道:“跟白梅說清楚是怎麼回事,讓她安心將養,不要亂說話。”

“奴婢明白。”

閔府一位管事媽媽來了,見面行禮之後,呈上一個大紅灑金帖子,“我家夫人、二小姐想來蕭府拜望,只是不知夫人何時得閒。”

“明日我在家中恭候。”裴羽笑着賞了那位管事媽媽兩個八分的銀錁子,讓周媽媽把人送出去。

午間,蕭錯帶着如意出去了,裴羽獨自在正房用飯,二夫人則留了成國公夫人在聽風閣用飯。

整個下午,裴羽耗在理事的正廳,聽各個管事回稟諸事,斟酌或商議之後,逐一示下。期間聽說成國公夫人要回府,她沒動。

忙完手邊的事,裴羽回到正屋,剛拿起針線,二夫人來了,她將人迎到西次間說話。

二夫人落座之後,特別難爲情地道:“家母上午來找大嫂,讓你生氣了吧?”

裴羽不想睜着眼睛說違心的話,委婉地道:“令堂也是關心則亂。”

“我娘就是那樣的……”二夫人低下頭道,“不識得幾個字,不曉得官場上到底誰的分量更重,打心底總是輕視以戰功得到榮華的人……我說過多少遍了,她就是不當回事,總覺得秦家承襲國公爵有百十來年了,根基深厚。她平時倒是也出不了大錯,根本沒能力摻和官場上的事,忙忙碌碌的不過是平日這些瑣事……她就是不問青紅皁白的急脾氣,生氣了就哭一場,過兩日便忘了,我也經常挨數落……”

話到末尾,二夫人的臉已漲得通紅,語氣有點兒哽咽。

子不言父過。她若不是被逼得實在沒法子,也不會與妯娌說母親的不是。可她不需想也知道,日後這種情形大抵還會出現,她總不能每次都是不鹹不淡地賠禮道歉了事。

就算是裴羽脾氣好,蕭銳呢?他怕侯爺是一回事,處處維護着兄嫂的顏面是另一回事。裴羽被橫加指責的次數多了,不等她解釋,他就先一步與岳母翻臉、跟嫂嫂解釋了。

夾在母親與夫家中間,二夫人成親之後的日子怕是特別不好過。裴羽意識到了這一點,立時心軟了,“也不算什麼事,不用放在心裡。我們得空好好兒想想,怎樣能哄得令堂高興些,與我相熟之後,她大抵就不會偏聽偏信了。”

這會兒她再想想成國公夫人的性情,固然有固執偏激的時候,但應該也有耿直和善的一面,不然的話,難相與的名聲早已傳出去,母親不會這麼久都不曾提醒過她。

二夫人聞言先是一喜,隨即頹然,“我都不知道如何哄得她高興,除非陪着她燒香拜佛。”

“怎麼會。”裴羽笑起來,親自給二夫人換了杯熱茶,“我們慢慢來。你放心,這些話我不會跟任何人說起的。”不傳閒話是每個女子該守的婦德,但她還是覺得當面承諾一下更好,二夫人會更心安些。

二夫人感激地一笑,由衷地道:“遇到大嫂這樣的當家主母,真是我的福氣。”要是換個得理不饒人的,她不出今日就會在府裡顏面掃地。

裴羽忙笑道:“那也是你真心待我的緣故。”這是心裡話。二夫人無疑與她一樣,看重並信賴自己的夫君,爲着他們也爲着自己,希望一家人歡歡喜喜地過日子,不然不能相互給予信任和體諒。

二夫人心緒緩和下來,說起自己房裡的事情:“我想明日便將房裡的人都安置到陪嫁的莊子、宅子,只留下白梅、紅梅、綠梅三個大丫鬟和劉媽媽。她們要是再出岔子,我也認命了。到底是服侍我的年月已久,全都攆出去的話,未免讓她們寒心。只是這樣一來,聽風閣的人手便不足,要請大嫂費心。再有,我娘也說了鈴蘭的事,那般慫恿她找茬生事的下人,留不得,可她一向信佛,便只是打發出府。”

鈴蘭的事,裴羽並不關情,只思忖二房下人的事,道:“我記下了,等會兒就吩咐下去,明日你親自挑選一些人。”

“好,麻煩大嫂了。”

裴羽又將巧蘭嚇人的那些手段告知二夫人,“你說的那種奇怪的走路聲音,怕也是因爲那種鞋子的緣故。白梅房裡的那雙鞋子已經找到,你可以看一看。”若是聲音相同的話,二夫人應該可以儘快釋懷。

二夫人頷首應下,又說了一陣子話,起身道辭。

裴羽親自送她出門,到了廊間,恰逢蕭錯和如意回來,兩女子屈膝行禮。裴羽留意到,二夫人一下子顯得特別緊張,不由暗自失笑。一個一個都是這樣畏懼蕭錯,她最初也是這樣的。

蕭錯擡手示意她們免禮,剛要舉步回房,身邊的如意卻忽然反身跑出庭院。

他和兩女子都有點兒意外,轉頭望向月洞門。

片刻後,如意和另一條大黃狗嬉鬧着跑回來,後面跟着滿臉笑意的清風。

裴羽凝眸望去,見另一條大黃狗與如意身形相仿、長相相仿,這應該就是帝后的愛犬吉祥吧?念頭閃過,已聽到蕭錯溫和的語聲:

“敗家,過來。”

裴羽不由訝然——那個是敗家?是如意另一個夥伴麼?她怎麼從未聽說過?

敗家聞聲顛兒顛兒地跑到蕭錯身側,不管不顧地直起身形,前爪搭在他的肩頭。

“淘氣。”蕭錯沒轍地笑着,拍拍它的頭,“坐着。”

敗家不情願地哼了一聲,坐在地上。蕭錯衣服上已經留下它兩隻前爪的土印子——如意平日都沒這待遇,因爲他不耐煩總換衣服。

如意跑到敗家跟前,圍着它轉了兩圈,擡起前爪推了推對方肥肥的身形。

敗家還是老老實實地坐着。

裴羽這才發現,敗家頸部掛着個大大的荷包,蕭錯把荷包解下來,從裡面抽出幾章疊的四四方方的畫紙。

裴羽的注意力還在敗家身上,看到它頸部還掛着一個金葉子形狀的吊墜,好像是刻着兩個字。是什麼字?她按捺不住好奇,眯了眸子,走上前去看。

敗家留意到她走近,立刻躲到了蕭錯身後,探出腦袋,好奇地看着她。

竟是這樣淘氣,卻又是這般討喜。裴羽不由笑起來。

蕭錯將一張畫紙遞給她,“正好,你跟二弟妹看看,畫中人是不是閔采薇。”

“哦。”裴羽強壓下對敗家的好奇,接過畫紙,走到二夫人身側,展開來一同細看。

畫紙上是一名少女的全身像,穿着青色褙子、白色挑線裙子,瓜子臉,丹鳳眼,右脣角上方一顆小小的紅痣,意態透着些許高傲,眉眼間隱有些許凌厲。

“是她……就是她。”二夫人喃喃地道。

裴羽不由心頭一喜,有了閔采薇的畫像,尋找與她樣貌酷似的人便容易許多。幾日以來,這是最喜人的進展。隨後,她瞥一眼歪着頭看着她們的敗家,心裡仍是不解:這到底是何方神聖的愛犬?

蕭錯已舉步走向廳堂,如意和敗家歡天喜地地跟在他身後。他邊走邊道:“二弟妹,我有幾句話要問你。”

二夫人忙恭聲稱是。

裴羽則刻意落在後面,猶豫片刻,停下腳步,招手喚清風。現在對於她而言,最重要的是瞭解敗家的底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