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錚!”
煙雨樓臺,亭閣飛榭,那清越琴音卻如繞樑三日不絕耳般,在這江南風格的閣樓四周一直盤旋,不知道是它的主人太過於空乏,又或者其他什麼原因,這琴音竟聽起來讓人心生鈍塞。
已是夜裡,本寂靜悄悄,卻在這片空間裡琴音思緒皆而紛飛,那雙撫在琴絃上的手骨節纖長,一下一下節奏跳躍的撥弄出清越的曲子,手卻越彈越快,漸漸的亂了節奏。
“若凡,娘希望,你這一生當真如同這個名字一樣,一輩子都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不要去怨,也不要恨你父皇,如果是錯了,那就是孃的錯,要怪就怪娘不能選擇是一個普通的人,還給了你這樣的命運。”
那彈琴的人手法已經亂了節奏,早已經不知道在彈着什麼,腦海裡,依舊響着如同烙刻下來的聲音,母親的聲音。
“啊!”雲若凡突然停了手,那雙白皙纖長的手竟擡手將案臺上的古琴一掌劈斷,手慢慢的握起來,那一抹猩紅才緩緩的滲透出來,刺眼的鮮紅,卻在黑暗的隱藏在看不真切。
或許是過了挺長的時間,雲若凡終於僵持太久了,擡手撐着自己的額頭,大口的呼吸,甚至可以清晰聽見他的喘息聲,伴隨着胸膛劇烈的起伏。那長長的手指輕輕揉着眉心,良久,他才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擡起頭來。
“娘……”雲若凡低聲呢喃,掃了一眼那案上已經斷裂的古琴,微抿薄脣,擡手一掀將滿案上的碎屑全部揮了出去,落下了那柵欄之外。擡起頭仰望着天空潔白無瑕的殘月,那缺了的一半看起來是那樣的不柔和,就像他一樣,缺了孃親的人生是不真實的,他的一輩子可以什麼都沒有,卻不能沒有母親。
“您叫孩兒不要去恨,這讓孩兒如何做得到。”雲若凡低聲的說着,那清細的話語似乎是化作了清風,被這山頂上路過的風帶走,再也回不來。“二十年了,孩兒在這裡度過了二十年的時間,從很小的時候,一直到現在,白白度過了二十年,卻什麼也做不了。”
“娘,您真的打算就那樣拋棄孩兒嗎,就算是爲了他,您都不願意再回來了嗎?”山頂不知何時颳起了凌亂的狂風,將他一身衣袍吹亂,雲若凡卻依舊那樣呆坐着,一動不動。風華絕代的面容此時此刻卻是一臉迷茫恍然,若是讓童夢塵看到了他這般模樣,不知道該做何感想,一個笑起來可以傾國傾城絕代男人,此刻卻如同無助的小男孩,低着頭輕聲的嗚咽,這種專屬於男人的“哭”。
“娘,孩兒辜負了您的期望,但是就算到了如今,我也不會後悔,無論您被藏到了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無論您的敵人有多強,爲了救你就算手染鮮血我都不在乎。”雲若凡似乎是情緒過於激動,竟一拳將面前那原始打磨出來的案臺斷成兩截,本白皙的手頓時皮開肉綻,鮮血不只是滴落在石案上,還有地上,衣服上,全都是一片殷紅。
“若凡……”那一聲輕柔的喚聲,讓雲若凡思緒一片恍惚,是誰,是誰在見他,娘,是您嗎,您回來了?
“夜裡涼了,不要在這裡坐着了吧!”肩上多了一件披風,似乎一時間心底多了一層暖意,雲若凡身軀一震,反射性的抓住那人的衣袖,“娘……”
“啪!”隨着一道響聲,雲若凡腦袋偏了一個怪異的角度,隨後,兩條紅彤彤的東西便出現在了他的鼻子下面,他經不住伸手一抹,鮮紅一片。擡起頭,看着那有些尷尬的人,雲若凡一時間的失落,卻又升起異樣的感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動了動嘴,囁嚅了兩下沒說話。
“哎,雲若凡,你……不會被我打傻了吧!”童夢塵有些尷尬的笑笑,她剛纔好像放射性的出手有點過重,這不,雲若凡好好的一個人怎麼突然跟傻了一樣,話都不會說了。
“無事。”雲若凡揮揮手示意自己沒事,不過這臉上還真的有點疼,童夢塵這反射性的一下還真的沒有半點放水,實打實的一拳打在臉上啊!雲若凡自認自己也有錯,沒想到竟然思念母親過度,見到童夢塵都神情恍惚認錯了,難怪他抓住童夢塵衣袖的時候童夢塵竟然直接揮手給了他一拳。
其實童夢塵也不是無意的揍了雲若凡,只不過她已經上來了有一會兒了,站在階梯上來的紅木柱子旁邊,傾聽了他的傾訴,對於他如此的模樣,童夢塵心底就覺得狠狠地一疼。雲若凡,你本來就有自己的願望,我以爲你一直不說是因爲沒有想好的願望,原來還是我猜錯了,你的願望,早已經想好了,已經思慮了二十年,那爲什麼不肯說,還是你覺得我根本沒有能力幫你實現。
貓妖在人間行走,完成着不同的人的不同願望,人類的願望千奇百怪,貓妖也一直恪守本職,替人類完成着任何的願望,不傷天害理的情況下,無論是什麼願望都可以實現。
雲若凡,你明知道,我不是人,你明知道我可以幫你實現這個願望,爲什麼卻不告訴我,爲什麼還要自己這樣折磨自己。你的母親也是在這世間行走的貓族,你的父母是一對天地不容的存在,你是他們唯一的希望,你的母親長年累月之下不知身在何方,甚至生死不明。
只要你肯開口,無論是救回你的母親,還是要如何,我都義無反顧。
“坐吧!”雲若凡挪了一個位置出來,面前的斷裂案臺被他直接踢開,童夢塵揪着衣袖,原本思緒飄飛,卻被雲若凡這麼一句平淡的話所打斷, 她有些不知所措,剛纔她竟然好希望雲若凡就那樣對她直白的說出自己的願望,是不是她再等一會兒就可以聽到他的心聲?
“雲若凡,你……”童夢塵坐在他身旁,開口卻不知道說什麼,雲若凡卻是意外的順手伸出那隻沒有受傷的手輕輕的按着她的髮髻,這樣像是在哄着小孩子一樣的動作,卻是童夢塵意外的安靜,他的手很溫暖,也很有安全感,他就是他,一定是。
“對不起。”似乎是安靜過頭了,雲若凡這句道歉的話說出來格外的清晰,卻讓童夢塵感覺身軀一僵,他竟然如此鄭重其事的向她道歉,明明是她的錯,明明被打了臉的是他,在什麼是他先道歉。
“雲若凡,你不開心。”童夢塵低垂着腦袋,眸子不知道在看着前方地上的什麼,但是她的聲音卻意外輕柔,從未見過如此溫柔的她,少了平日裡的鬧騰和活潑,安靜下來的她意外的讓人感覺她是那樣的孤單。
“我沒事。”雲若凡輕輕的笑着,有一搭沒一搭的摸着她順滑的髮絲,卻換來童夢塵的轉頭直視,那明亮的雙眼即使是在夜色的籠罩之下依舊煜煜生輝,甚至亮過天上的星辰,目若星辰,說的大概就是如此了吧!
“笑得真難看。”童夢塵嘴一撅,一臉嫌棄,雲若凡明顯就是口是心非,竟然笑得如此敷衍牽強,那個平日裡風華絕代的雲若凡哪兒去了,那個喜歡讓她逗着的翩翩公子哪兒去了。“我不喜歡,不許笑。”
“好了,別鬥氣了,我不笑了,倒是你,這已經是入夜了,你沒事跑到後山來做什麼。”拍拍她的腦袋,雲若凡輕輕的笑着,這一次好歹看起來沒那麼牽強了。他可是一個人跑到後山來的,這丫頭也不知道是怎麼知道他在後山的,竟然入夜了還往山頂上跑,就不怕遇到個什麼。
“啪!”童夢塵一巴掌糊在他臉上,然後挑挑眉頭,一臉狡猾的笑,“雲若凡,你也不看看大半夜的,哪裡還會有多大的聲響,你一個人在這後山跟瘋了一樣的彈琴,我要是聽不見豈不是耳朵聾了?”這個笨蛋,居然一個人跑到山頂上,還真的以爲她這麼個妖是白當的啊,找個人什麼的憑着感覺哪裡都能找到。
雲若凡被她這麼一說動了動嘴,卻又沒有說出話來,他怎麼忘記了童夢塵可是一個小妖來的,這後山他呆了太久從來沒有人發現過他的蹤跡,沒想到今日不過是一時忘了,這後山早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後山了,這裡的結界已破,阻擋不住這裡面傳出的所有聲音,怕是今天在這後山忘情的一曲讓府裡大部分人都給聽清楚了,雲若凡可真是給王府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啊!
“好了,我知道你不開心。”童夢塵竟反身輕輕抱住他的肩膀,一副兄弟有事跟姐說的模樣,雲若凡哭笑不得。
“其實今天……是我的生辰。”似乎是又沉寂了許久,雲若凡張口輕悠悠的吐出這麼一句話,卻讓童夢塵莫名心底一緊,原來今日竟然是他的生辰,人類的生辰她不知道是怎麼樣的一個習俗,但是她從來沒有過過生辰,五百年了,她根本不記得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也不知道生辰應該怎麼過,難道就該像雲若凡這樣,躲在無人的地方輕聲的思念母親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過生辰,但是我可以在這裡陪着你。”童夢塵笑得很燦爛,那雙靈動的大眼睛眯在一起,看起來可愛極了,雲若凡心底一動,她笑起來,像極了黑暗中指引方向的光。
想罷,雲若凡竟笑了,真心的笑了,他竟伸出手輕輕攬過童夢塵有些瘦弱小巧的身軀,將披風蓋在她的身上。
夢塵,如果我這樣錯了,那就一直錯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