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榻上,蘭素已脫掉厚重的外裙,換了一身素白的軟袍,正坐在那裡看書。
“蘭……太后,微臣給太后請安。”文重剛想上前,卻突然間意識到此時彼此的身份,硬生生的收住腳步,跪了下去。
“起身吧。”蘭素放下書本,笑眯眯地說道。
文重擡起頭一動不動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看着面前跪着的人擡起頭來,卻不起身,蘭素不解地看了看他。
“你……”蘭素驚呼一聲,差點跌倒在地。
蘭素身邊的立秋顯然也已經注意到了他,趕緊對殿內的宮女們揚聲吩咐道:“全都退下去吧,沒有吩咐不得入內。”
“是……”衆人行了個告退禮,匆匆退了出去。
“你。”蘭素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蘭素。”文重低低地喚了一聲,熟悉的聲音仿若隔了千山萬水,穿越了二十年的時間飄進了蘭素的心中。
蘭素好似在夢中一般,慢慢行至文重的身邊,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夫君,真的是你嗎?”
“蘭素,是我……”文重握住了她的雙手,兩人對視着,默默無言,淚水潸然而下。
良久,站在一邊的立秋抹了抹眼淚,笑着對蘭素說道:“公主,讓駙馬起身吧。”
蘭素驚醒過來,趕緊拉着文重起身,聲音顫抖地說道:“夫君,我就知道你還活着,我就知道……。”
“蘭素,”文重摩挲着她的臉頰,“我終於見到你了,你知道這條路我走的有多辛苦。二十年了,二十年來,每一個日日夜夜都在吞噬着我的心。”
蘭素撲入他的懷中,伸出手臂緊緊抱住面前的文重。
立秋站在一旁,不停的擦着溼潤的眼角。片刻寧靜之後,蘭素好像突然反應過來,從他的懷中掙脫:“你是怎麼進來的?不行,這太危險了,你走,快些離開這裡,走的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了。”
“蘭素,這次見到你,我不會在離開。”文重緊緊握住蘭素的雙手,撫慰着她此刻焦躁不安的情緒。
蘭素看着面前朝思暮想的人,有一瞬間的恍惚,驀地,復又清醒過來,將他往殿外推去:“你走的遠遠的,我不要再見到你。”
“蘭素……”文重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痛苦的說道:“不要讓我走,二十年來,我處心積慮,費盡心思,只盼望有一天能與你重逢,將你接出這個暗無天日的牢籠。你……你怎能對我說出如此狠心的話……”
蘭素痛閉上閉眼睛,一顆眼淚滑落,她艱難地說道:“我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不想與你流落民間,過苦日子。你走吧,忘了我,過你自己的生活。”
“蘭素,這不是你的真心話……”文重慌忙拉住她的胳膊:“我知道這不是你的真心話,你是不是再責怪我爲什麼直到今日纔來找你,讓我告訴你,二十年前,我從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那個時候,我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與你重逢。我身中十幾箭,一路行程艱難,好不容易回到杭州,卻得知你被劉覺帶去了長安。我又一路追到長安,才知道你已經成了他的妃子……”
文重痛不欲生的閉上眼睛:“我的日子就是這樣,每日被錐心刺骨的思念煎熬着,滿心以爲可以和你白首偕老,卻生生的斷了二十年的緣分,蘭素,二十年來,每一個孤獨的夜晚,你可知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嗎。。”
蘭素看着眼前悲痛欲絕的文重,淚如雨下。她想伸手抱住他,卻狠心的逼迫自己不要這麼做,如今她貴爲太后,如何能與他走出這深宮。即使真的走了出去,卻一輩子要過着逃亡的日子,她不想文重爲了他,把自己的下半生也葬送掉。
蘭素擦了擦眼淚,狠心地說道:“我不配做你的妻子,我只不過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你爲了我這樣一個女人,值得嗎?”她四周看了看,拿起面上的剪刀,塞進文重的手中:“殺了我吧,殺了我便能消了你的恨,然後離開這裡,永遠忘記我。”
立秋看着她將剪刀塞進文重的手裡,趕緊跪倒在文重的面前,她哭着說道:“駙馬,駙馬你不能。公主她說的全是假的,全是的假的。”
“住嘴。”蘭素一把拉過她,將她推到在一邊。
“不……你讓我說。駙馬,你看到的是公主她在宮裡享盡榮華富貴,卻不知道她二十年來終日以淚洗面。你看……”她衝到寢殿內拿出了那件蘭素做了二十年的錦袍,遞到他的面前:“駙馬你看,這件錦袍,是你出征前夕,公主答應爲你做的。她說等你回來,她要親手爲你穿上這件衣服。可是……那次一別,就是二十年。公主日日縫製這件衣服。縫了拆,拆了縫,卻始終無法完成,因爲她在等着你啊,她說……只要她一日完不成這件衣服,就可以想象你還在歸途,也許哪一天,你就回來了,出現她的面前。駙馬……公主一片癡心,駙馬你能感覺的到麼?”
文重丟下剪刀,顫抖地去拿那件錦袍:“我就知道你也在想着我,我就知道……”
“駙馬,公主二十年便想過自盡,是被奴婢攔了下來。後來,她做了個夢,她說,你還活着。爲了有朝一日還能再見你一面,公主忍辱負重了二十年。這二十年來她終日對着一個自己不愛的人。這份錐心刺骨的疼痛,除了她自己,誰可以體會?”
“蘭素,蘭素。”文重一把摟過蘭素痛哭出聲……
看着面前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立秋擦了擦眼淚,退了出去。
兩人依偎在一起,除了彼此,什麼都不願意再多想。
“你告訴我,這些年,你都是怎麼樣生活的。”蘭素靠在文重的懷中,握着他的手,關切的問道。
“我……我做一些小生意,南來北往的到處跑。”
“那,那你怎麼能進來呢。”
“我……早些年,我開設了一傢俬塾,教過一些學生。最近這兩年,我被以前的一個學生推薦給齊王做幕僚,所以,今天我才能見到你。”
“原來是這樣。”蘭素笑着拿起了案几上的錦袍,繼續縫製起來,“今天,我可以完成它了。”
文重握了握她的手:“蘭素,我會想辦法接你出宮。”
蘭素拿着針線的手頓在了半空:“能見到你,我已經很滿足了。”
“你不相信我可以接你出宮?”文重急切地問道。
“深宮重重……你如何能將我帶出去。”蘭素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一樣,猛然間擡頭望向文重:“你做了越兒的幕僚,難道你想?”
“蘭素。”
“不行,你千萬不能做傻事。不行不行,絕對不行。”蘭素放下手中的錦袍,站起身來,急切地說道。
“蘭素,不要亂想,我不會那麼做。”
“真的嗎?”
“恩。”文重握住她的肩膀,點了點頭,“不要擔心,什麼都不要想,只要相信我,一定有辦法可以接你出宮。”
“好。”蘭素笑着望着他,只要他站在自己的面前,這麼堅定的看着自己,她就安心了。
“來,別多想了,你不是說要幫我把這件衣服完成。”
“好……”蘭素拿起衣服,微笑着縫製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立秋走了進來:“駙馬,公主,已經很晚了。前面的宴會只怕要結束了。陛下說不定要來請安的……”
“夫君,你先回去吧。”蘭素看向他,關切地說道。
“不。你跟我一起走。”文重握着她的手不願意放開。
“聽我說,你先回去。走的事情……我們再從長計議。”蘭素伸出手撫順了他額間的亂髮,溫柔的說道:“二十年了,你還是孩子脾氣。”
文重依依不捨地放開她的手:“我一定會想辦法,帶你出去。到時候我們尋一個人煙稀少之地,長相廝守,再也不分離。”
“好。我等着你……等一下,”蘭素突然想什麼,走到案邊,拿起的錦袍:“我終於做好了,我們也終於重逢了,你試一下,看看合不合身。”
“公主。”立秋見他們難捨難分,急切的催促着。
文重接過錦袍:“這件衣服,我一定珍之重之。你等着我。”
“恩。快回去吧。”蘭素送他行至殿外,眼淚再一次滑落。
“公主,快進去吧。今晚已經遣了衆人迴避,再送下去,只怕被有心人瞧見,對駙馬不利。”立秋小心地勸道。
見蘭素待在殿外不願進去,文重狠一狠心,走出長樂宮,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