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癢症好了,抓破的肌膚也慢慢恢復原先的光滑。春梅、秋月服侍我沐浴的時候,會對我說復原的情況,好讓我安心。
其實,身上留下疤痕,或是瑕疵,又有什麼要緊?只是一副皮囊罷了。
這件事後,劉聰再也沒有去過大夫人的寢房,在府中碰見,也不看她一眼,當她是陌路人。
呼延依蘭必定恨死我了。
十一月,長空沉重,北風呼嘯如萬馬奔騰,飛雪紛紛似撒鵝毛。
連日來的大雪將整個天地變成銀裝素裹的潔白世界,毫無雜物,一塵不染。府苑白雪皚皚,虯枝上堆滿了雪球,晶瑩可愛。
這日,落雪停了,我和春梅、秋月在屋前堆雪人。
巨大的雪人即將成形,春梅說去找兩顆黑珠子當做雪人的眼睛,秋月說去找東西當做雪人的嘴脣,一溜煙的就沒影了。
不經意地擡頭,我看見一人踏雪而來,身如高峰,外披鶴氅,步履輕捷,那張黧黑的臉孔點綴着雪花般的微笑,黑眸點染着幸福。
我隨手抓起一顆雪球,待他走近,使勁地扔過去,雪球正好擊中他的胸口。
那個雪球滾落在地,雪霰四散,紛紛揚揚,煞是好看。
劉聰被擊中,當即從地上撿起一團雪球,朝我扔來。
以他精湛的射術,扔中我是輕而易舉之事,我被他扔中了,趕緊撿雪球反擊,可是他閃得很快,我扔不中他,只有捱打的份。後來,我忙着閃避他的雪球,無法反擊,索性朝他走去,委屈地喊:“王子欺負人,你男人大丈夫,就不能讓一下弱女子嗎?”
“好,我讓你一次。”他搖頭失笑,“這雪球給你。”
“你站着不要動。”我接過雪球,往後退幾步,往他的胸膛用勁地扔過去。
他果真一動不動,雪球擊中他,他愉悅地大笑,“輪到我了,你別跑。”
我連忙跑開,劉聰追來,我慌了神,看不清地面,腳下一滑,跌坐在雪地上。
他趕上來,扶我坐起來,“有沒有摔傷?哪裡疼?”
手中抓起一把雪,我出其不意地往他臉上抹去,抹他一整臉,哈哈大笑。
“好啊,你使詐。”他佯裝氣,抹去臉上的雪,“看我打你。”
“兵不厭詐。”我嘿嘿一笑,爬起來逃命。
劉聰眼疾手快地拽住我,我立足不穩,撲在他身上,他跌坐在地,我們便相擁在一起。
我氣喘吁吁地說道:“男人不能打女人。”
他用鶴氅裹着我,不讓我着涼,“不能打,那就咬你。”
眸色暗沉下來,他叼住我的脣,柔柔地吻着,冷涼的脣霎時變得火熱。
我陷落在他的懷中,微眯着眼,不遠處的牆角出現了一抹亮色。
冰天雪地中唯有那抹異色尤其刺眼,一襲棗紅大氅,一張冰寒無溫的臉,一雙美麗冷酷的眸。
那是呼延依蘭。
……
夫君被搶走、被霸佔,呼延依蘭會甘心嗎?
我一直在想,她會不會出招對付我、整治我,然而,府中風平浪靜,她過她孤身一人的日子,我過我恩愛**的侍妾涯,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營救司馬穎不能急於一時,我有的是時間,慢慢籌劃,等待良機。
忽有一日,孫瑜求見,說有要緊事對我說。
若非要緊事,我不會見她,因爲我不想讓劉聰起疑。
春梅和秋月被我支開,我站在書案後,打量着她。這寒天裡,她的衣袍很單薄,顯得羸弱可憐,臉容蒼白如月下聚雪,脣色也發白,額角垂下一些散亂的鬢髮,更顯得落魄。
過了片刻,我問:“有什麼要緊事?”
“容姐姐,這天寒地凍的,我聽說王爺吃不飽、穿不暖,就連就寢的棉被都很單薄,王爺染了風寒,咳得厲害。劉聰沒請大夫爲王爺診治,如此下去,王爺會熬不住的。”她眉尖緊蹙,憂心忡忡道,“王爺被囚已經成爲事實,無法改變,劉聰**愛你,只要你求求他,王爺就能好過一些,至少可以醫治王爺的風寒症。”
“王爺當真染了風寒?”我心驚,沒想到劉聰沒有命人善待司馬穎。
“是啊,我和廚竈間的大嬸有點交情,她負責爲王爺做膳食,看守王爺的守衛對大嬸說,王爺染了風寒,做一些清淡的膳食就行。接着,我託那位大嬸打聽王爺的近況,這才知道王爺根本吃不飽、穿不暖。”她愁苦道,悲傷難抑,幾乎快哭了,“容姐姐,此事千真萬確,我沒有騙你。”
從孫瑜的神色看來,此事不像有假;再者,她也沒有必要騙我,她關心司馬穎纔會來求我,從而讓司馬穎好過一些。
可是,假如我爲了司馬穎求情,劉聰一定會氣,這些日子我辛苦經營的一切,就毀之一旦。我還惦記着司馬穎,甚至爲他求情,劉聰會很氣。
孫瑜走過來,跪在地上,仰臉求道:“容姐姐,只要你幫王爺求情,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就算你要我死,我也心甘情願。容姐姐……”她忽然想起什麼,雙眸一亮,“容姐姐,我把我曾經騙過你的事、害過你的事都對你坦白,好不好?”
我憐憫地看她,她爲司馬穎憂心如焚的模樣當真可憐。
“那年,我跟隨王爺回京,對你說過很多話,其實,當時我說的話很多都是騙你的。”她悽苦一笑,“我在鄴城成都王府過的很不好,王爺對我不屑一顧,根本看不上我。後來,若非程太妃相助,我根本無法接近王爺。我假稱和容姐姐姐妹情深,王爺纔對我另眼相看,讓我陪他飲酒。那夜,他喝酒了,我趁機裝成和他共眠一宿的模樣,其實,王爺醉酒**,根本沒有**幸我,我說了謊,他纔不得已納我爲妾。”
“王爺沒有發現你騙他嗎?”
“沒有。雖然王爺有幾個侍妾,可是他心中只有容姐姐一人,我只能出此下策才能得到王爺。那夜之後,王爺也沒有召我侍寢,直到很久以後才……後來,王爺出征,我偷偷地跟在大軍後面,不久被王爺發現,王爺讓我回鄴城。我求了好久,王爺才留下我服侍他。”
“你可真是巧舌如簧。”真相如此醜陋,我沒想到她竟然可以這般巧言令色,所說的話真假參,讓人無法分辨真僞,太可怕了。
“王爺時常飛鴿傳書給你,其實,他並沒有對我說,是我自己發現的。我和王爺初相識的時候,王爺並沒有飛鴿傳書與我聯絡,是我騙你的。還有,那時候我並沒有身孕,我騙了你和王爺,因爲我不能讓你跟隨王爺來鄴城。一旦你留在王爺身邊,王爺的心就被你一個人霸佔了,我沒有立足之地。王爺之所以留着我、待我和顏悅色,那都是因爲你,他愛屋及烏才**幸我。”孫瑜慢慢道來,越說越淒涼。
“你如何斷定,我聽了你的話,就不會跟王爺走?”我冷笑。
“容姐姐心高氣傲,容不得一絲一毫的欺瞞,眼裡容不下沙子,我說了這麼多,點點滴滴加起來,足以讓你對王爺失望。容姐姐不喜歡我,憎恨我,我懷了王爺的孩子,王爺待我那麼好,容姐姐還會跟王爺離開洛陽嗎?會和我共侍一夫嗎?”
是的,她很瞭解我,我不會和憎恨的人共侍一夫。
孫瑜莞爾一笑,“其實,雖然我有身孕,但是王爺並不是很歡喜,我說王爺很喜歡我腹中的孩兒,那是騙你的,爲的是阻止你跟隨王爺。後來,我在回鄴城的途中假裝動氣滑胎,王爺也只是安慰我幾句,容姐姐,王爺心中只有你,所思所想、日夜牽念的都是你。”
我心道:那又如何?他畢竟利用過我、放棄過我。他對我的愛,不夠純粹。
她拉着我的貂裘一角,仰臉祈求地看我,“這些年,我一直在王爺身邊,雖然是我心甘情願,但是我真的很累。我付出所有,任勞任怨地服侍王爺,然而,王爺一直很冷淡,好像我是可有可無的,容姐姐知道我有多傷心嗎?可是,我愛王爺,就算王爺待我冷淡,我也離不開王爺。”
在感情上,她對司馬穎的癡戀,註定得不到回報,因爲司馬穎不愛她。
我比她幸運,至少他喜歡我,雖然不夠濃烈。
孫瑜道:“容姐姐還記得在鄴城發的事嗎?那日,河間王妃宴請我們,宴後,容姐姐來找王爺,其實王爺知道你在外面,就故意與我歡好,還讓我說那些話,接着王爺就說一些傷人的話讓容姐姐聽見。接着,河間王設宴,王爺故意在你面前與我親暱,讓你親眼目睹,讓你傷心難過。這晚,容姐姐喝多了,我讓兩個侍女扶你回房歇息,次日一早,所有人都知道了,你和陛下睡在一起,這件事是我佈局的。”
我早已猜到,那件事絕非巧合,是有人故意陷害,是她。只是,當時司馬穎正落難,我不想多事端,纔沒有和她計較。
“王爺知道是我做的,但也沒有責備我,不了了之。”孫瑜澀然地笑,“起初我不知道爲什麼,後來我才明白。回封國的路上,我想方設法地讓你自行離開,可是你沒有離開的意思。我不得已使出苦肉計,先對你示好,接着和王爺的部下秘密行事,把自己綁在樹林裡,讓王爺藉此機會責罵你、丟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