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撣去鶴氅上的雪花,手上拎着一隻白嫩的雞。他端下那口小鍋,將嫩雞架在火上烤,接着連我和虎皮抱起,移到篝火邊,“靠近一點就不冷了。”
我默然不語,他也不說話,坐在我身旁,翻烤着雞。
忽然想起,那年,劉聰與我在竹屋烤雞翅膀,而今日,劉曜與我在這風雪漫天的日子烤雞。
劉聰應該已經知道我回到了洛陽,他沒有來,我鬆了一口氣,想着他應該是被政務纏住了。
劉聰,劉曜,一個是漢王劉淵第四子,一個是漢國將軍,這兩人必定相識。
他們交情如何?在離石的那夜,找劉聰去面見漢王的男子,是劉曜嗎?
應該問問嗎?
我不敢問,也不想問,因爲,就算我知道他們交情非淺,那又如何?我能改變什麼?
只是,他不是忙於爲漢國開疆拓土、爲自己建功立業嗎?怎麼突然來洛陽了?
“容兒,爲什麼囚禁陳永?”劉曜語聲平靜,沒有火氣。
“我不喜歡被人監視,就讓表哥把陳永關起來,還讓表哥模仿陳永的筆跡飛鴿傳書給你。”我早就猜到,陳永一定會把我囚禁他這件事告訴劉曜。
“陳永說,你被人劫走,直到九月纔回金墉城,究竟發了什麼事?誰劫了你?”他轉過臉看我,眼眸深邃如淵。
“是我一個故交,他把我劫到長安。”我裝作無辜地看他,“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好不好?”
“你沒事就好。”劉曜翻了一下烤雞,“陳永仍然會在洛陽暗中保護你。”
“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我不想被人監視。”我堅持道,倔強地看他。
他劍眉微挑,“那你想怎樣?”
我道:“不如這樣吧,陳永可以留在洛陽,但不能監視我。假如我有危險,我會派人通知他,他可以立即來救我。”
劉曜不贊同,“你身陷險境,遠水救不了近火,如果陳永來不及救你呢?”
我別開臉,不樂意道:“我表哥會保護我呀,如果你不同意,那就把陳永召回去。”
他沒有搭腔,屋中只有柴火的嗶啵聲。他專注地翻烤嫩雞,焦香味撲鼻而來,惹得我食指大動。雞烤熟了,他撕了雞腿遞給我,“嚐嚐,小心燙着。”
我聞了聞焦香味,輕輕地咬了一口,齒頰留香,真好吃。
他默默地吃,我也不出聲,就這麼安靜地吃完整隻烤雞。
我從懷中取出一方錦帕擦嘴,然後遞給他,他擦了嘴之後就把錦帕收在懷裡,我愕然道:“還給我。”
“你送給我的,我當然收着了。”劉曜無賴道。
“我什麼時候送給你了?我只是給你擦嘴。”
“我不管,是你遞給我的,我就當你送給我了。”
我斜睨他一眼,他坐過來,從身後摟着我,“我讓陳永找個地方落腳,遠遠地保護你,你有危險就立即派人找他,如果有事就吩咐他去辦。”
我點頭,想掙開,卻又擔心激怒他,就在這樣的溫存時刻,心中惴惴。
他又道:“你有個侍女,叫做碧淺吧。”見我點頭,他笑起來,“陳永是個硬漢子,驍勇善戰,從來不爲任何女子動心,他竟然喜歡碧淺。”
“他喜歡碧淺?”我太驚訝了。
“是啊,上次我們在一起,他們二人在一起,孤男寡女,就對上眼了。”劉曜愉悅地笑,“後來陳永被你囚在金墉城,碧淺送膳食給他,他們時常見面,陳永就沉醉在溫柔鄉了。”
“是陳永告訴你的?”
“嗯,起初碧淺很怕陳永,陳永一靠近她,她就尖叫,很抗拒,後來就慢慢好了。”
我明白,陳永的靠近,讓碧淺想起了那痛楚的回憶……可是,我記得碧淺無意間說過,她已經有意中人了,而且很明確地說,意中人不是陳永。這是怎麼回事?
我問:“碧淺沒有告訴我這件事,陳永親口對你說,碧淺喜歡他?”
他鄭重地點頭,“你反對他們在一起?”
我解釋道:“不是,我只是……沒想到,對了,你不是爲漢國征戰嗎?怎麼有空來洛陽?”
劉曜的眸色漸漸暗沉,眸光低垂,“我想你。”
他擡起我的臉,涼涼的脣落在我的眉心,輕輕地吻。
“隨我走,好不好?”劉曜的左掌捧着我的臉,動情道,“分別數月,有如數年,這相思之苦,你知道多熬人嗎?”
“我明白,可是我不想改變初衷。”我撫觸他那飛拔入雲的白眉,戲言道,“三年之期是我提出的,我會守諾。我嫁給你的那日,你不能太窩囊,不然我不要你。”
“那我就竭盡畢之力,不辜負你的期望。”他深感疑惑,“現在你是被廢的庶人,大可不必留在洛陽受人欺負,你爲什麼非要留在洛陽不走?”
“人在世間,身不由己,劉曜,相信你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我淡淡道,立即岔開話題,“晉廷內亂征伐多年,兵連禍結,靈塗炭,依你之見,河間王司馬顒和東海王司馬越這一戰,誰能贏,誰能大權在握?”
劉曜有些錯愕,應該是沒想到我會問這樣的問題,“成都王的兵馬和權勢大不如前,眼下是河間王和東海王短兵相接的大戰時刻,照我看來,這二王勢均力敵,誰勝誰負,還很難說。”
我笑睨着他,略有嘲諷,“你堂堂漢國大將軍,竟然瞧不出這局勢會如何發展?”
他一笑,摸摸我的頭,“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怎能預測未來?河間王和東海王兵馬相當,不過照我看來,河間王挾天子以令諸侯,大失人心,有點手忙腳亂,雖然東海王也不見得多麼忠君愛國,但響應他的各州都督不少,尤其是王浚引入鮮卑、烏桓騎兵,這些異族騎兵驍勇善戰,猶如草原上的一陣旋風,來無影去無蹤,無人能敵,殺人不眨眼,令人聞風喪膽。這批異族騎兵將會發揮很大的效用,司馬顒大軍很難抵擋得住。”
我訝然,“你意思是,因爲這些異族騎兵,司馬越會取勝?”
他搖頭,“目前還不能下論斷,只能說,東海王的聲勢比較大,迎帝還都的口號頗得人心,勝算比較大。”
我想了想,他分析得頗有道理,現在的確還不能妄下定論。
“成都王,你覺得此人如何?會不會東山再起?”我猶豫了片刻才問出口。
“成都王曾經被冊立爲皇太弟,頗有才幹,手握雄兵,可惜功虧一簣。”劉曜侃侃而談,“此人兵敗後猶如喪家之犬,假若沒有忠心耿耿的舊部跟隨、河間王重新起用,他早已退出司馬氏諸王爭霸。”
我駭然,他竟然這麼評介司馬穎!
司馬穎真的窮途末路了嗎?真的回不去了嗎?
我看着劉曜,他也看着我,眸光深睿,彷彿望進我的眼底,將我看個透徹。我立即垂眸,他擁緊我,享受這寧靜相擁的時刻。
劉曜與劉聰,雖然體格容貌有相似之處,行事作風都雷厲風行、霸道不羈,但劉曜比較溫和,不會殘暴地強迫、傷害我,我對他也不是那麼抗拒。
可是,事實並非如此。
……
這夜,風雪侵襲,天寒地凍,寒氣逼人,整個農屋冷如雪原。
我睡在虎皮上,蓋着鶴氅,瑟瑟發抖,因爲太冷了,怎麼也睡不着。
劉曜靠着牆,閉着眼,好像睡着了。我靜靜地看着他,過了八年,他的容貌沒什麼變化,只是成熟了,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一個驍勇善戰的大將軍;他統帥漢國大軍南征北戰,很有可能在這羣雄並起的亂世幹出一番大業。
我挪到篝火旁,想暖暖身子,剛蹲下來,整個身子就被人抱起——他抱着我擠在一張虎皮上,將我圈在懷中,以溫熱的胸膛暖着我。
“還冷嗎?”他的嗓音暗啞得厲害。
“不太冷了。”慢慢的,我不抖了。
他就輕吻我的耳垂。熱氣瀰漫開來,我感覺到他的舌尖舔着我,往下滑,溼熱的脣舌慢慢用力,吮吸着我的頸項……脣齒相觸,只是一瞬間,他就吞捲了我,不給我閃躲的機會,徹底地吞噬了我。
快,狠,準,和劉聰一樣霸道,不容抗拒。
我氣喘吁吁,微微掙扎,“不要這樣……你我有約……三年爲期……”
劉曜不管我說什麼,不管我如何抗拒,制住我的手,狂熱地吻我。
火光映紅了他的臉膛,他的眼眸也變得赤紅,沉醉於迷人心智的歡愛中。雖然他不像劉聰那麼粗暴,但是我的反抗無濟於事。
不!不能!
“劉曜,我最厭惡被人強迫,如果你再次用強,三年之期就此不作數!”我冰寒道。
劉曜緩緩擡頭,皺眉看我,臉上那種迷亂的神色慢慢消失,眼中的欲色也漸漸消散。
我發狠道:“我說到做到!”
他躺下來摟着我,自嘲地笑,“三年爲期,屆時我就可以爲所欲爲。”
我沒有回答,閉着眼,冷着臉。
這**,終究平安地度過。在他溫暖的懷中,我睡得很沉。